《爱情碎片》不寿

4、第 4 章

　　爱情碎片~爱のカケラ 4/3

　　我怕我就要落泪。
　　我怕我来不及落泪。
　　我想我不懂Ken为我落泪的心情。
　　我想我终于懂了，Ken为我落泪的心情。
　　在那个污水遍地的后巷，我叫他跟我回去，昨天那个Amy前天那个Julie都不算什么，只是逢场作戏。
　　「只是逢场作戏？」
　　他站直了，看着我，眼神里的光芒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你的舞台很大，要作的戏太多，我的心很小，戏是作不来的。」
　　「我不能跟你逢场作戏。」他说。
　　我抓住他的手，「我跟你不是逢场作戏。」
　　Ken呆了片刻，望着我的眼神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信任。
　　「我跟你不是逢场作戏。」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牢牢抱住。不过片刻，他却使劲挣开。背对着我，抬手拼命擦着脸，也不管洗碗的橡胶手套还没取。
　　「别擦了，弄一脸油。」我说。
　　把他扳转过来，假装看不到他脸上的水渍斑斑。
　　是水渍，不是泪痕。
　　「你管我！」
　　他故作强硬，颤抖的哽咽还是泄露了心事。
　　「我不但要管你，还要管你一辈子！」我说。
　　空洞的誓言，而今也在我的脑海，空洞地回荡。

　　醒来的时候。怎么又是医院！
　　Green你不是晕菜了吗，怎么还能精神百倍一副处理善后的样子。
　　「找到了，找到了！」
　　Green兴奋得哇哇大叫，甩着我的胳膊东摇西晃。
　　「找到什么了！」
　　恕我不能跟她分享喜悦。看丫小样儿充其量只是个奥利弗，怎么strong起来就成了博博埃！
　　「Blue啊！」
　　Green还在眉飞色舞，昏迷前的记忆浮出脑海。
　　「你……Blue他不是……」
　　「呃……是啊……也不是……」
　　我索性双手抱胸，看她要哇唬什么名堂。
　　「怎么说呢，克隆人立法你知道吧？第8条……」
　　「不是只有7条吗？」
　　「谁说的？孤陋寡闻，以偏概全，你就是知识结构有问题！」
　　我知识结构有问题？小姐你怎么不直说我脑残？郁。
　　「幸好有第8条，不然我和Blue就真没关系了……」
　　Green还在花痴，受不了她，干脆起身下床，套上拖鞋啪嗒啪嗒走开了。
　　「去哪儿？」
　　「散步！」
　　「我陪你。」
　　「不用！」
　　故地重游。
　　原谅我说得像是旅游观光。当初我就在这儿遇见的Ken，那时他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是垂着一绺湿润的头发，和我撞了个满怀。而今，风景依旧，Ken，你又在哪儿？
　　出了病房，穿过走廊，下了电梯。前面一个转角，没有撞上。
　　可他还是来了。
　　不大漂亮，但很清秀，刚从外面进来，头发有点湿，却还是梳理得一丝不乱。穿着白马甲，医生的专利，甚至戴上金边眼镜，看样子竟有些陌生。
　　「你认识我吗。」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问。
　　「我该认识你吗。」
　　不是反问，只是陈述一段逝去的恋情。
　　「真的不认识我……吗……」
　　我终于懂了他的为我落泪。我终于开始为他落泪。而他，已不会再为我落泪。
　　「……我们谈谈吧。」他终于还是说。

　　「Ken……」
　　「叫我寒池，鞠寒池。」
　　「K……寒……池……」
　　我咽了下口水，紧张在喉头跳舞。
　　「寒……池……为什……」
　　还有一个字无法出口。我该问他什么。为什么你会认得我？为什么你保有Ken的记忆？Ken就在你的身体里，活着吗，过得好吗？他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真的对我完全失望了吗？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爱人，好伴侣，在不该抛下的时候抛下，在不该离弃的时候离弃。我只是，在察觉到这份感情的存在，滋生，蔓延，的时候，没有发觉，自己已被你紧紧围绕。
　　人们总说永沐爱河，我以为那只是恭维。要怎样的爱，才能潺潺流动，奔腾不息。又或者，你于我只是空气，看似透明，却是不可或缺。
　　我曾经沐浴着你的爱，呼吸着你的爱，看着你，不起眼地跟在我的身后，不起眼地为我跑上跑下，不起眼地对人赔着笑脸，不起眼地和我迎来每一个明天。
　　我以为我是太阳，围绕着我的星星太多太多。却忘了，我要的，只有一颗。
　　「你问不出来，我帮你说。」
　　他开口了。一样的外表，一样的内在，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虽然我不想流于俗套，不过为了方便起见，还是从21XX年第XXX号法案说起吧，关于医用克隆人的立法。
　　「如你所见，我和Ken，就是自然人宿主和医用克隆人的关系。Ken的培育，就是为了移植脑部给我。
　　「三年前，我被确诊患有脑癌，癌变部位很不巧，根本无法进行摘除，唯一的办法就是克隆，然后进行移植。
　　「一般而言，人体病变部位的移植，除非过多或是过重，克隆器官就够。很不幸，我的情况不得不进行整体克隆。也就是提取我的DNA，从受精卵开始培植孕育，直到长成与我同龄的克隆人，然后摘除，然后移植，用克隆人的死亡换来宿主的新生。
　　「不过这又引发新的问题。克隆人的大脑完整发育，拥有人类意识，那么他们是否具有人的资格，无论医学层面，还是法律层面。完备的政府当然无法为他们提供合法身份，这也包括ID card、credit file以及一系列相关的证明记录等等等等。就算有哪个政府敢冒这个大不韪对他们进行认证，试问，作为一个自然人，你，能够接受那些在试管里培育出来、依靠生物水存活的克隆人，和自己平起平坐吗？」
　　望着我的眼神，还是那样的颜色，那样的形状，却找不到那样的温度。让我不寒而栗。
　　「你忘了，没有Ken，你也活不了。」
　　「没错，我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毕竟，他也算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
　　「没错，物尽其用。就像他于你，你不也很享受他为你所做的一切吗？乐在其中，得意忘形，一边享受着他对你的好，一边背叛着他对你的爱。
　　「我承认，克隆人的大脑，的确具备了爱这个功能。在人类大脑急速进化、不得不丢车保帅、放弃爱的功能的今天，克隆人的爱，我不敢说是人脑的退化，可也正因为这个功能，他们才摆脱不了被自然人统治、利用、剥削的命运。」
　　「你是说……Ken他……爱……我……」
　　「没错。我自己就是人脑专家，当然清楚人脑每一个部位的结构和功能。人类进化到今天，其中的极少数人，这个比例大概就相当于Nietzsche的超人之于民众吧，已经摒弃了爱这个功能。只是在这个地方，」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部，「少了一道沟槽，就再也不会为情所困，为爱所扰。」
　　我不知道我的脑袋里有没有那一道沟槽。我只知道，要是每一根乱麻都在我的脑中留下一道沟槽，我大概就要die for love了。
　　试图理清头绪，试图抓到节奏。这能有多难？这该有多难！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是Ken！是我伤害了却不想伤害，错过了却不想错过的，Ken！
　　「那么，你没有吗，那一道。」
　　「没有。」
　　「怎么会……明明是Ken的……」
　　「只是个小手术，一刀就可以抹除了。」
　　我开始懂了，冰与火的边缘。手心在冒汗，一颗心却越沉越低，越来越冷。
　　「Been亲自下的刀。他恨我不爱他，他恨Ken只爱你。他要我保有Ken的记忆，却丧失爱的功能。他要Ken，只有记忆存活。
　　「现在你懂了吧，就是这么简单。Ken在我的体内，我和他一体的。我记得和你的种种，却再找不回当时的感觉。」
　　碰。
　　原来爱干涸了，船沉底了。锋利的大石，船舱开了洞。有什么从胸口流失。
　　「忘了跟你说，第6条，」他在离去之前转身，留给我一个冷漠的侧影，「器官移植之前，有48小时冷静期和14天冷冻期，在此期间，只要他有任何抵触，手术都是无法进行的。16天，384个小时，他没有一秒钟不在想你，等你。然而没有你。他独自走上手术台。」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是不是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自愿移植，为什么他要放弃生为人的权利，哪怕只是医学上的。最初我也不懂，可有一天我突然感到恐惧，怕被抛弃的恐惧。他在我的脑海里，对我说，一个人，好寂寞，与其告诉你，然后被你嫌弃，更彻底地抛弃，他宁愿，与我同在。」
　　他说完就走了。这次再没回头。我知道，他走出了我的生命。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应邀去Green那儿作客。又是春天，春日携着花海洒满整个世界。我在朋友的簇拥下，茫然四顾，还是找不到我唯一想要的那个他。
　　那个在飘雨的阴天，垂着一绺湿润的头发，闯入我的生命的小孩儿，已经无处可寻了吧！
　　今天是Green作东，说是聚会，其实是给一干圈中密友秀秀她的金龟婿。金龟婿不是别人，正是Blue的宿主，身世显赫的蓝公子。巧合的是，他也姓蓝。
　　「看把你乐的，嘴巴合不拢了吧，哈喇子流一地了吧！」
　　「任坚，你什么时候管管你这张嘴！」
　　Green横眉怒目，双手叉腰的样子不知怎么少了几分刁蛮，多了一丝娇媚。
　　「诶，说真的，你也把这张嘴好好磨磨，脾气别这么冲，收着点啊！多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人家寒池啊！」
　　Green只知道寒池是Ken的宿主。
　　「看看我跟蓝麟啰，不也修成正果了！」
　　Green的Blue果然没有背离她。哪怕被财阀抓回去，不顾他的意志强行实施了移植手术，对Green的那份爱，还是延续到蓝少身上。
　　「不过说来还多亏有第8条啊，才总算把那些老家伙嘴堵上了！」
　　Green说的老家伙是蓝家的一干家长，对Green和蓝少超越门第超越等级，关键是开始得莫名其妙的爱，当然全力否决。
　　21XX年第XXX号法案，「关于医用克隆人的立法」，第8条，借助曾经具备人类意识的克隆人完成医疗行为的自然人，应当基于道义，承担由克隆人引发的民事关系所带来的经济义务。
　　关于Green和Blue，法院根据他们的双方意志、亲密程度和财产共享状况，判定他们为事实婚姻关系。也就是说，就算蓝少对Green没有感情，也要依法承担起Blue对Green的经济义务。先是经济，再来人身，然后一日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我说你啊，别傻愣着啊！羡慕了吧，干瞪眼了吧，心动就赶紧行动啊！有你任大情奸出马，不信没有拿不下的小情儿！」
　　Green还在咋呼，我却只是苦笑。
　　「够了吧，我也算鬼门关走过一圈了，你就不能让我歇歇气。」
　　「啊……」Green沉下脸，长长的睫毛沾着厚得能刷墙的睫毛膏扑棱棱的，「那个时候，Been是真要和你同归于尽吧。」
　　「是啊。」
　　「他怎么能这样呢。爱一个人，得不到他就毁了他。毁了他不算，还要搭上他最爱的人。」
　　「有人就是这样的。」我说，「还有人，因为害怕失去，宁肯自己毁灭。」
　　外面突然起风。高高挂着的玻璃风铃，本该随风起舞，却不知怎的，坠落下来，粉身碎骨。
　　我看着碎裂了的玻璃映出的一个个自己，像是看到爱情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