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山河远阔》KKKaQ

19、春意舞·意

　　西湖龙井在人间赫赫有名，青青拖着子衿和玉稚去了，还正好赶上花灯节。
　　走到一半，子衿嫌青青太聒噪，拉着玉稚的小手悄悄去过二人世界了。
　　青青也懒得翻白眼了，自从找回玉稚后子衿几乎是日日都黏着玉稚，半寸也不分离，黏的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为了躲避人群，青青包下一艘画舫船，船夫在船头划桨，三名歌女抱着琵琶坐在船尾期期艾艾地唱着完全不着调的曲子，听起来人都快死掉了。
　　歌女不再唱曲，清冷的湖面也只余水声和琵琶声，还有远处一些舫船上传来的歌舞声。青青倚在窗框边，透过纱帐能够看到稍近一些的船上，尽是些左拥右抱不可言说的身影。
　　反观这边，一片清寂。
　　这龙井茶细细品来也不过一般，只觉得有些凉到喉头，大抵是她没有茶品吧。
　　茶没喝过半盏，倒是酒酿的果子和花酒吃了一盘又来一壶。
　　半月当空，也不知何时周遭没了船只，也无琵琶声。
　　青青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便起身走出船舱，一瞧，哪里还有什么歌女，再走到另一头，船夫也不见踪影。周遭黑寂一片，偌大的湖心中间只有青青这一只画舫了。
　　青青手中还捏着没喝完的花酒，微皱着眉，清醒却也不清醒，转身想要回到船舱却被裙脚绊倒，还未来得及呼出声便踉跄着跌落在湖水中。
　　酒意瞬间清醒，青青胡乱从水中挣扎而起，一睁眼便看见一位不及弱冠的少年郎带着笑意半跪在岸边朝她伸手，唇红齿白，眼若星河。
　　黑夜忽变白昼。
　　青青还有些懵，刚才还在一片黑寂之中，而此时却站在了一片桃花林包围的湖水中，满目樱白。
　　那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伸出的手指长而骨节分明，见青青与他对视，便笑意更深：“姐姐喜欢站在水中？”
　　青青愣愣地伸出手，才发现手中还捏着一瓶已经灌满了水的酒瓶。
　　那少年郎又笑：“原来是姐姐喝了酒摔进了湖里，下次再喝酒可要找人仔细瞧着，免得再出了什么差错。”
　　话音刚落，青青便将酒瓶狠狠地朝少年郎砸去，少年郎堪堪躲过，青青下一秒又从水中跃起卷起长袖就去缠他的脖子。缠是缠住了，但拉过来的瞬间少年郎却凭空消失。
　　一时之间，青青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梦境还是梦境。
　　“当然是梦境啊。”
　　少年郎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青青转身劈下一掌，却只是劈到了空气，身后的桃花树漱漱落英。
　　似梦非梦。
　　“姐姐又忘了我了。”听声音，里头的不满显而又显：“明明说好了别再忘记我了。”
　　谁和你说好了？
　　青青只能听到声音，见不到人，干脆地在一棵树下坐下，将衣服烘干。
　　“你的目的呢，总不该无缘无故将我拉至此地。”
　　“不是我拉你来的哦，是姐姐你自己要来的。”
　　青青冷笑：“是么，我怎么不知道我要来？”
　　那少年郎又凭空出现就坐在青青身旁，他歪头想了一会儿，顺势靠上了青青的肩膀：“那便是我过于想你了。”
　　少年的言语直白，仔细看，耳朵尖却悄悄染上了粉色。
　　“我们见过。”青青肯定道。
　　少年郎靠在肩膀的头慢慢往下滑去，最后将青青的双腿当作枕头，惬意地躺着。面对青青打量的目光，便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半晌，青青道：“你是小意。”
　　少年郎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又僵硬又似嘲讽。
　　“怎么，我说错了？”青青问。
　　小意摇摇头：“没有错，我确实是小意，难为姐姐还能记得我了。”说完又前倾环住青青的腰肢，将脸埋进她的腰腹，闷声道：“你还是忘了。”
　　“什么？”
　　小意抬起头来，笑容温润：“我是说，好久不见姐姐，我真的很开心。”
　　虽然是和幼时的小意有着几分相似的容貌，但言行举止却大相径庭。那个小意是懵懂无知的天真，那这个便是跳脱放荡的轻佻。
　　青青皱着眉，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进入这个梦境了，距离上次似有五百年。她以为那场梦境只是昙花一现。
　　小意松开腰肢，又重新躺回青青的腿上，伸手就敛起一片翻飞的桃花花瓣：“姐姐依旧还是这个模样，似永远不老。”
　　青青的头有些晕，没有接他的话，问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没有了，这里只有我。”
　　“这些话又是谁教你的？”
　　轻佻又浮浪。
　　“姐姐难道不喜欢吗？”小意坐起身又若没有骨头一般靠在青青的身上，嘴唇就贴在青青的耳垂上，暧昧又缱绻：“姐姐，我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总是想着姐姐以前与我在一起的日子。”
　　“我是真的想你了。”说话间的气息争先恐后的钻进青青的耳蜗。
　　青青的身体僵了又僵，果酒的后劲上来，小意又把青青的手捉来把玩，轻声说道：“困了吗，姐姐睡一觉就好了。”
　　睡意笼上眼皮，青青咬着唇瓣不肯睡去，小意伸手去拨弄，将拇指伸进去抵住青青的后槽牙，暧昧抚摸：“姐姐要听我的话呀。”
　　“你到底是谁？”
　　“镜意，姐姐要记得我啊。”
　　传闻司命仙君的友人曾赠给他一面镜子，司命仙君宝贵的紧，随时携带。一日不慎落入一处桃花林中的湖畔，瞬间湖泊像一面镜子般澄澈，恍若仙境，友人笑说此乃天意。遂曰：镜意。
　　青青恍惚记起来一点，是森珏说给她听的。
　　想到森珏，青青还是会心绞，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子。
　　睁开眼，头顶上是五百年前在春意舞住的那间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青青隐约记起来一些在这里的事情，但总归太久远记不太清了。
　　五百年，人还是这个人却又不是这个人。
　　门被推开：“姐姐醒了？”
　　青青动了动手脚，浑身无力连法力也没有。若是五百年前的她，定会是暴跳如雷，经历了子衿和森珏的事情后，即使是被困无端梦境，青青也觉得不过尔尔。
　　镜意瞧着，手上给青青浸了一方锦帕净脸，说道：“姐姐比我想象中的要淡定许多。”
　　“不然呢，反正又离不开这里。”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顿住了。
　　能离得开。
　　只是时间的问题。
　　两个人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镜意给青青净脸之后又候着漱口穿衣，甚至连妆发都是镜意梳妆。
　　好在青青也是个贯会享受的人，她识趣地没问，反而镜意却开口问她：“姐姐对我都不好奇吗？”
　　“为什么我要对你好奇？”
　　镜意摸着青青的发丝，在指尖一掐：“姐姐你就仗着我不会对你生气吧。”
　　他在生气。
　　从一开始就在生气，笑盈盈的面目之下积郁着厚重的心思。
　　青青看得出来，但这不是那个能够随她哄骗的小孩，这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一直在观察她，她亦然。
　　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除了在这片桃花林中将春意舞搬了过来，并没有任何的可娱乐的人或物。
　　青青并不想和镜意说话，还没有挨过两日，青青自己先熬不住了，没有人和她聊天解闷，浑身都不自在。
　　镜意仿佛就住在她心里，当晚就抬出个戏班子唱黄梅戏给她听。
　　台上唱着一出女戏男的戏，花旦挑着白面小生的下巴咿咿呀呀地唱着曲，颇有些青青早年的风采。青青抿嘴笑着，她还没遇见森珏之前，有一两个甚是欢喜的少年郎，也似这般调戏。
　　想着，镜意又靠了过来，偎在青青耳边：“姐姐也可以像那般调戏我。”
　　酒楼里的小倌也没镜意这般没脸皮，她实在是搞不明白当初那个粉嫩的孩童怎会变得如此这般。
　　见青青垂了笑意，镜意又离远了些：“姐姐不喜欢？”
　　虽是问，话里头却带着冷意。
　　青青反问：“我为何要喜欢？”
　　镜意不说话了，抬起头端端正正地看着这出黄梅戏。
　　不过一刻，还在唱着曲拉扯的几人忽然就随风散去，连搭好的楼台也变成桃花瓣忽地消失。
　　青青依旧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听到身旁的人低声道：“巧了，我也不喜。”
　　言语之间似有咬牙切齿。
　　这还是第一次碰上镜意生气，起初青青还有些担心自己，却没想到来人起身直接消失了，留自己一个人坐着一把黄木倚对着幽静地湖面发呆。
　　到了晚上，镜意又似无事发生给青青端来一盘梨花糕，青青侧头去瞧他，他便是莞尔一笑。
　　吃过糕又闲聊几刻，镜意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青青不着痕迹地掐了掐掌心，以前是别人防着她做什么，现在却反过来担心别人对她如何，风水轮流转大抵如此。
　　镜意自个儿脱了外衣先躺了上去，又掀开被子一角，对着床铺轻轻拍了拍：“今日着实有些气恼了，兴许姐姐陪我睡上一觉，明日我便不气了。”
　　你爱气不气。
　　青青是这样想的，但说了这句话之后的结果她不确定，也不敢轻易妄动。悄悄吸了一口气，体内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得，这次是她哉了。
　　前后想了不过片刻，青青也干脆走过去合衣躺下，镜意倒是笑了起来：“姐姐半分都不见外。”
　　青青也跟着笑，主动靠过去，两个人的发丝瞬间缠绕在一起：“见不见外，只要我在这里不都随你拿捏吗？”
　　镜意拉过青青抱在怀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开心吗？”她问。
　　镜意把下巴搁在青青头顶上缓慢地摩挲，半晌，他道：“姐姐唱支曲给我听好不好？”
　　这是什么要求？
　　缺爱？
　　合着青青已经想过，大不了也便是巫山云雨之间那回事，她早年荒唐的时候什么事情没有做过？也不差这一两回，她享受着就成，可镜意却似有又似无的感觉。
　　心一横，她道：“姐姐不会唱曲儿，可是知道一些令人快乐的事情。”
　　说罢，便伸手去解镜意的里衣，却被摁住。
　　青青亲昵地在镜意脖颈间蹭了蹭：“你不想要我吗，嗯？”
　　镜意又像是似有若无的叹息，他低下头盯着怀中的青青：“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青青半支起身子，衣裳半敞，露出一侧圆润洁白的肩膀，本就是狐狸，眼睛里含了水儿，莹润的与镜意黑的发沉地双眼对视。
　　“我喜欢你呀。”
　　镜意猛地一把扯住青青的发丝朝面前一拉，青青吃痛地往前，唇上便是一阵湿软。
　　他的嘴唇在抖。
　　青青睁开眼睛，她看到他紧闭的双眼，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果真是没有接触过女人的雏儿，她想。
　　刚把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镜意又是猛地一扯，离开她的双唇。
　　青青不解，不是想要吗？
　　而镜意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看，眼神低沉。他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青青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但又好像是错觉，她竟然觉得他的声音又恨又委屈？
　　“你不喜欢我。”他又说了一遍。
　　他的确在委屈。
　　青青实在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压着心头的怨气，一口气翻身跨坐在镜意的腰上。
　　她一只手压在他的胸膛，一只手玩弄他的发丝。
　　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你。”
　　镜意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一下。
　　青青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镜意缺爱到一定境界了，只要让他相信她喜欢他，他一定会缴械投降。
　　她附下身，亲了亲镜意的唇，又移到他的耳边，故作深情又低声细语：“只要是你想，我便留在这里陪着你，永远。”
　　下一刻，天旋地转，镜意翻身将青青压在身下，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就在青青觉得他都快看进她的心里去了的时候，镜意忽地又埋首在青青的颈窝，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道：“别在诓我了，我会当真。”
　　青青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镜意的后颈，似在抚慰，另一只手又伸出来找到镜意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再缓缓地将十指相扣的手举过自己的头顶。
　　她侧过头含住镜意的耳垂：“可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呢？”
　　颈窝处生出了湿意。
　　镜意哭了？
　　青青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两只手都被捆在头顶，亲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烛台摇曳，床帷映着两人揉在一起的身影。
　　几乎天一亮，青青便立刻醒来。
　　床帷还是那个床帷，身边还是这个人。
　　她没有回去。
　　青青生出一些恨来。
　　动了动身体，浑身发软，上头留有诸多暧昧的痕迹。
　　想叹气却又叹不出来，手上却覆上一片温暖，青青一惊，偏过头去镜意竟也醒着，含着光的眼睛就这么望着她。
　　他笑得邪气，问道：“昨日入姐姐的滋味太过销魂，一时孟浪不知节制，不知有没有伤到姐姐？”
　　青青摇着头不言语，镜意靠过来亲亲她的脸颊，她也不躲。
　　之后的发展似乎也顺利成章起来，只是镜意愈发粘她，时时刻刻都要执她的手，再进一些便是毛手毛脚，无非想着的是日日夜夜弄她，她也随他喜好。
　　又一次翻过云雨，青青躺在镜意怀中休憩，暗暗张开嘴巴呼吸，待青青睡熟后，镜意伸手去拨弄她的嘴唇，手指摸进去能摸到那两颗尖尖的牙齿。
　　狐狸的獠牙。
　　她在吸食他的精气。
　　他都知道。
　　思及此，镜意垂眸在青青唇边一吻。
　　“姐姐就这么想离开我身边吗？”
　　一室安静，无人回答。
　　青青觉得镜意言语间的轻佻也愈发的像早年的她了，那些孟浪全都还在了她身上。
　　一日，镜意环抱着青青看说书人讲话本，正讲到一男郎识得一女娥貌美，设计哄骗得到女娥，事后又翻脸不认将之抛弃。
　　镜意捉住青青的手送到嘴边轻吻，他道：“姐姐放心，我贯不会此般对你。”
　　青青冷眼瞧着这出戏，转身却是笑脸盈盈喂镜意吃酒，故意喂偏了些，酒流进衣领，青青放软了身子探头去舔舐。
　　镜意的喉头振动，他道：“真希望日日复今日。”
　　青青抬头去看他。
　　“不求浮华世间，唯愿朝朝有卿，过隙白头。”
　　这句话有些耳熟，这是她早年行走江湖常常哄骗白面小生的话语，如今却有人对她说出这句话。
　　青青看着镜意，来人的眼中映着她与风华，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鬼使神差般地，青青靠近镜意轻轻将嘴唇碰上他的，她感觉得到他笑了起来。
　　然后下一秒，镜意挂在唇边的笑意便苦涩起来，因为青青往他的胸口插入了一把匕首。
　　他道：“姐姐果真不爱我。”
　　这次言语之间的委屈尽显，笑着笑着，镜意的眼中蒙上一层薄薄地水雾。
　　装模作样。
　　青青想要起身，却被镜意死死地箍住，他靠近她，将嘴唇贴上她的。
　　他又道：“为什么姐姐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
　　青青反笑，将匕首推得更深，柄手几入。
　　“我一直在看着你呀。”
　　她早就想起来了，镜意是自己捡来的。瞧着好看自带仙气儿，又刚化为人型不谙世事。她养着他以他取乐，哄着他做尽鱼水之欢。
　　她爱他的羞涩是真，她爱他的真诚是真，她爱他的身体是真，她不爱他也是真。
　　青青要的只是占有仙气的精气，仅此而已。
　　她也早就忘记了，是何种理由扔下的他。
　　镜意环着青青的双手渐渐松开，却是不甘心张口咬上青青的肩膀，直到咬出血意。
　　青青吃痛挣脱，用力甩了他一巴掌，骂道：“疯子！”
　　镜意嘴边还带着血，笑得讽刺：“是姐姐逼疯我的，难道姐姐都忘了吗？”
　　一次又一次忘了他。
　　还是根本就从一开始便没将他放在眼中。
　　镜意抱着青青往后倒去，地上落英翻飞，他咳出一口鲜血，神情既不甘又无奈，偏是一点怨气也无。
　　末了，镜意缓缓道：“姐姐想要见的那个人就在最后的地方。”
　　话音刚落，青青便从黑暗中的西湖水中探出头来，一睁眼，面前立着一个人。
　　同样相似的画面，只是这人是子衿，捏着把折扇挡在脸前，嫌弃道：“大老远就听到有人落水，我还想着谁这么蠢，竟然是自家姐姐。”
　　这声姐姐，又将记忆拉回桃花林。同样是唤作姐姐，声音及意味却天差地别。
　　青青并没有将发生的事情告之子衿，她不想让人知晓她的狼狈，竟被往日丢弃之人困住，还不止一次。
　　镜意的最后一句话，倒是让她深思。
　　她想要见的那个人。
　　是森珏。
　　她最后一次见到森珏是在逐浪滔天的时刻，海上风暴肆虐，仅一个远远地身影。
　　青青还是去了那五百年前的鱼米之乡，如今又是另一种风情，闲逛了一日，才蓦然反应过来，为何凭借着镜意的一句话便来到这里。
　　正忿忿，却撞上一女童。
　　那妇人笑呵森珏，青青大骇，忙追问。
　　女童答：“对呀，森罗万象，以珏为名的森珏，我的名字很好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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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欸 镜意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