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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内情 ...

  •   她带观测员回自己家,收拾落汤猫一样,给她吹了头发换了衣裳。

      追风女的家如同幽暗神秘的学科尽头,到处是墨绿和海蓝的色调,其冰冷、不近人情,若是神经衰弱的人很难久留。但枝形灯架蓬开的光无处不在,其镀着金,书架敞开披着遮尘帘,一片白。透明的香氛瓶摆在周围,烛火幽幽。

      餐桌摆在不远处,餐具都是铁的,冷冷锻光,整个厨房通体雪白,地上是摩洛哥风格的复古花瓷砖。卧室出奇地狭窄,只是用来休憩和换装而已,看得出来,主人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兼做书房的客厅。

      只有精力充沛的人才受得了这种布局下的生活,另一间房还有健身器材和画架。

      观测员可喜欢她家了。她自己是个本地土著,只能住父母家,负担不起像样的房租。
      她像只野猫冲撞乱窜,追风女简直逮不到她。一回头,她还是无光的走廊里的残影,再寻找,她又窝在沙发里咬苹果。两条长腿光滑,交叠在一起。

      换完衣服,她们去了市政府。

      市三防(防汛、风、旱)指挥部里灯火通明,看起来不曾松懈。追风女靠着刷脸直接找了“出差已久”的气象局局长。

      “你们在做什么?”追风女言简意赅。

      防控指挥部,在深城这样多风的南方城市里,属于常设机构。有独立办公室,有紧急联络人,关键时刻,还可以草拟预算提案并且得到市长的快速审批。

      据观测员所知(她观察力极好,又对人脸敏感),在会议室和走廊里进进出出的人中,有气象、水务、卫健和交通部门的成员,有海事局、电力和通信公司的人,甚至还有警方。

      饶局长是个矮小精悍的女子,像小一号的套装模特,也言简意赅:“没什么。”

      那么我是眼瞎吗?追风女在心里挑眉,但没表现也没说出来,只是道:“希望有什么异常状况,我们能,呃——keep in touch. ”
      海外多年,她有时会忘了中文表达。
      讲话也往往横冲直撞。比如上来就审问一局长。

      饶局长很客气地点了点头,交际着说:“罗教授的研究一直在前沿,对我们帮助很大……”她话没说完,居然被区区一个观测员打断了:
      “局,南海的热带气旋到底是怎么回事?”

      饶局长明显拧了眉结,而听到她继续问出关键:“我向张局报告审批追风,被他拒绝了好多次,另外也不让发布全市的应急预警。”

      “这你问你直属领导去。”她忽然沉脸,扭头走了。

      观测员目瞪口呆,还蠢货一般哇哦了一声,好像从来没看懂过中国官场,“饶局……平时还挺和蔼的,让我去她家吃饭,还让我叫她姨姨。”
      追风女安慰地拍拍肩,“太忙了吧?你看走廊里,哪有人闲着,估计他们也焦头烂额呢。而且你说话和我一样直,但不成熟,比我还招人嫌一点。”

      她们两个并肩站在逃生通道附近,幽冥绿色将所有人焦虑、紧张、悒郁、愤怒得难分难解的面容,映成黄色和紫色。
      “这像愚蠢灾难片的开头。”观测员发自内心。

      于是联络了直属领导张丰泽副局长,此时要叫副局,因为见到了正局。
      副局酒足饭饱逗弄儿女,心情正好,但也只是说了更多的废话:“精神文明建设……这很重要的!这些年抑郁症被国际上看得越来越严重,咱国早就把‘精神文明建设’当作一项重要指标,你以为每年建那么多场馆,开那么多音乐会、体育比赛、电影展、艺术节干什么吃的?咱们这屁都不是!好么!”

      “那也得先活命吧。”观测员道。

      “哎——活命是能活哒。”张局一贯信誓旦旦,自欺欺人,“我虽然不懂你们那套,但是这个风向在海上呆了快两个月,也没登陆,说明危害不大嘛!……”

      为防他听懂,观测员用英语轻骂了一句“douchebag (傻逼)”。
      追风女也接龙一句“douchebag”。

      两人默契地一对眼。

      “……我不让你插手是有原因的,”张局兀自滔滔不绝,说服自己,“这件事不归气象局管。起码不归减灾应急管。他们有别的人力和办法……”

      “什么?风暴潮居然不归气象局管?……什么人力跟办法啊!”

      张局神神秘秘,“不知道。详细的不告诉我,告诉了也不能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
      “小道消息,上头下来个特殊调查小组,还是应急处理小组。既不属于公安,又不属于军方;不对,好像都属于……总之,态度很强硬。我表舅子在海事局管码头渡口,遭受损失的工人直接被官方赔偿签保密协议。他们对气象局的态度就是,要我们闭上嘴,不要散播恐慌。所以……”

      观测员挂了电话。

      接下来,她俩在指挥部里四处打探。
      指挥部的办公室是市政府大楼里的一个三层开间,极其广阔,极其密闭;朝北的墙钉了十二块曲面大屏,向她们实时播报着受灾情况。真实的。

      她们可以看到,全市有200多场所遭到水淹,超过20个水库洪汛暴涨,一千多艘渔船受损。周边村镇里,有35处农田受到海水倒灌。密密麻麻的红斑、黄斑像皮肤藓印在黑蓝底的地图上。荧光字滚动:暴雨红色警告、排洪警告、电网故障、三级响应……

      复杂联结的各个部门,都在竭力应对这重大的难题。教育局紧急安排听课,公安局排险巡查救援,福利机构忙着设置避难所,整个交通运输业都遇到了灾难。国家电网自不用说,水务局疯了一样安排人去前线。

      在这可视化大厅的一角,还听到了奇怪的争论。

      卫健委的人员,胳膊上都钩着名牌——事实上所有人都戴着个画有标志和机构名的牌子,正在大吵大闹。

      观测员和追风女刚不动声色地捞起沙发上倒霉人士的外套,迅速摘了两个下来,扣到自己身上。
      她们现在是“区管委”了。

      “他们在吵什么?”她俩心想。

      走近了,她们听到一场莫名其妙的争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场瘟疫蔓延了全市,全国,全世界。医学专家们在讨论一种不久前还被当作心理学这种“神秘领域”的疾病。
      一周前,它是重症;半个月前,发现了传染性。两个月前,它是重大疾病的影响因子;半年前,只有前沿期刊才看得见踪影。
      而一年之前,有人大胆提出了人的情绪精神与客观现实的影响可能,一时间,被外界笑传为医学界的“炼金术士”。
      365天之后,抑郁症成了绝症。

      观测员后来查阅该人的资料,发现这人消失了。

      物理层面的消失了。

      此时,专家们和领导们辩驳处置和控疫的办法。从他们口中,得知各大医院观察点已有十七万登记在册的病患;而据模型估测,全市应当有10%的人都在感染风险之下,共计一百三十万人。

      头顶上,二层有有一列都被占满的会议室。没有一间不是气压沉重,观测员仿佛能看到——沉重的积雨云压盖在每个人头顶,暴雨将要来临,却比真正来临更痛苦。
      她的情绪化的想象力总是极真实,逼近幻觉。此刻在她眼里,连楼梯上都结满雾凇。

      “你们是从哪来的?”突然有人打断了她俩的低声议论,穿着刑警的制服,皱眉打量。

      “你们是区管委的吗?”那眼尖锐利的刑警问道,“他们早都走了。怎么没见过你俩?我在这一整个下午。”

      追风女和观测员对视一眼。她俩明知自己不应该对视,多少反派都死在一对视里。
      但是情势该走,却又不确定对方拿什么主意。
      条件反射,大坏事体。

      这下立刻交换了意见。观测员莽撞地摘下了袖章,追风女假笑一下,正待说“我们也要走了”,观测员也随之假笑,像一对假人。

      她俩跟老刑警言语上拉拉扯扯。这时,大厅里突然闯进了一帮凶神恶煞的人。

      他们的气场,是一进门就能察觉出来的:个个黑劲装,似乎军装,但又不像;似乎警察,但又盛气凌人。那是一列雄姿英挺的青年男女,武装带,头盔脚靴,枪械弹带,腰插四五样武器。其貌阴沉严厉,像传说中的盖世太保。

      刚才她们都听到了,大厅里一阵吵嚷和喝止声,一下子,所有的官员都失去了傲慢和掌握的姿态,都心怀惊悸、畏惧、警戒和疑虑地看着。

      权力的风向被改变了。

      为首的一个精瘦刻板的人,反而满面笑容地迎向市长秘书;在他身后,那些青年人不说漂亮俊美与否,但都有一种浓墨重彩的个人气场,姿态或漠然、愤怒,或好奇、自在。那种显而易见的情绪,配上气场的强烈,辐射一样,犹如太阳。
      他们站着,就像自有一个内宇宙。

      “老首长!”那人很无礼地亲切说,“中央下来人啦!您老,还有各位,不用操心这里的事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老人低沉着说,明显很不悦。

      这时,观测员扯了扯导师的袖子。
      面前的老刑警早调换了心神,也皱眉盯着人群,顾不上她们。
      她俩悄悄摘了袖章,缓缓地向后挪。她俩离门近,转个身没入走廊,就能寂静无声地开溜。

      但脚步还没挪转,突然有人抬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过来,像台风中心黑暗的眼。

      那目光直视过来,“要走,先签保密协议。”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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