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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崇敬 ...

  •   十分钟后,实验笔记本上写了第一行字:“我捡到鬼了。”
      半小时后,匆匆写就的字体狂乱如油锅。

      外面的老鼠撞到轮胎上,纪南遮起身掀开窗帘。他眼望着不远处红光中腾起的烟柱,“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吧?”

      费均短暂思考了一下才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跟你们没有关系,从表面上看。”

      “那你藏好。”纪南遮手在门边摸了一下,居然就下了车。

      费均还在迷惑,看了一眼苹果手表上的车身监控。他看了五分钟的耗子乱窜,直到被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唤醒。
      瓶瓶罐罐齐声尖叫。他立刻冲下了车,只见纪南遮站在车边,眉目在暴戾之中显得鲜艳。

      面前是废车堆,被炸成了焦黑的散堆,一圈外扩的空洞,腾升着诡异的烟气。
      他脚边死着一只灰白色的老鼠。

      费均呆呆地站在阶梯上,看到那被炸出的边缘里还有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不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

      “你是特地选的这里吗?”纪南遮指着不远处的采石场,那里也响起一串爆炸,致意似的。八成是为了图方便,选择半夜违规作业。地面作业提醒灯的红光撕破雾霾。

      “是……的……吧。”费均听起来像中风过。

      他们走过去,把那个人拖出来。
      那人一身穿着黑长雨衣,在深城的天气下毫不打眼。
      衣领泄漏出发灰的蓝色,居然是外卖骑手的制服。

      确实穿这样的衣服,穿梭在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不稀奇。

      费均查看他的脸和衣服,又捏开他的嘴看了看,搜索他的口袋。
      他紧紧闭着眼,瘫在废墟里,竟毫发无损。

      这时纪南遮从旁边走来,手里拿了个黑色的东西,若无其事道:“刚刚有个东西炸了,就这个。”
      费均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个炸了膛炸成太阳花的,只剩弹匣握把的手/枪。

      “里面有高爆子/弹吗?”
      “什……么?”纪南遮问道。
      “高爆/弹是一类填有炸/药的子弹,不然怎么会炸/膛。”费均说,“还是他在上面附了炸/弹,朝你扔过来,但是这全无必要吧?”

      纪南遮茫然地看着他,而他如临大题。

      “这我都不知道,”他一摊手,“我只看到他掏枪指我,然后枪爆炸了。嘣!”
      “我心想还有这种弱智的炸/弹吗?”在纪南遮朴素的抗日片认知中,即使是身怀八根雷/管,也应该“虎毒不食子”才对。

      费均的目光缓缓从他身上离开。
      他只是说:“你叫的这是什么外卖。”

      他们将那人搬到一边,想掩埋起来,但想起来这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他们把他搬回来,但又想起来可以开车走。
      这人死沉死沉,只训练了他俩一身核心力量。合力半天,光慌里慌张吵架,气都喘不匀了。

      回到车上启动车辆,费均对坐在副驾驶上的纪南遮说:“得离他远一点,他是个有特殊信仰的人。”

      纪南遮手里被他放了个东西。是一个极小的塑料指南针,像孩子会带的东西;但仔细看周边外壳五光十色,似乎是贝壳质地。
      他凑过去看,指针小巧,牢固不动,偶尔在颤动中震荡出黄金的光波。

      他身体轻晃,费均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大弯——但指南针依然指向他身后。

      “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指引物,”费均映着飞闪的路灯橙光,像接受一道道安检,“专门用来发现你这样的人。”

      “哦?”纪南遮转动指南针,指针始终指向他。他低头看看自己,“它在指什么?”
      摘掉了金属的相片盒项链,指南针还是平稳不动。

      费均凑过来看了一眼,“可能坏掉了。”
      他转回头,几秒钟后突然又说:“不对,它就是指的你。要发现的人是你。有些人可能没你一样的强烈感应——只能靠工具。”

      “确实,那个人没有那么的……”纪南遮嘀咕道。想起在法德中学门口的恐怖感,如天降神罚,魔鬼显世,回想起来仍让他头皮一阵阵揪紧。
      他不小心捏开了指南针,里面掉出来了一小块骨头,浸满了血。
      “在一些神秘的教派里,他们崇拜这个。”费均说。

      他们停在十公里外,一个破旧蒙尘的加油站。异形般遮天的植物几乎掩埋了这里,像遭受过核/污染。
      纪南遮看到外面的黑影如一双双巨手摇动,打了个颤。
      这时,费均找出一个手提灯,轻轻拉开,晕光温暖,稍微驱散了黑暗。
      但却让狭窄丰富的车厢更像个魔洞,或者异域。

      “这个教派信奉‘情感之主’。”费均翻过指南针,在背后发现了发亮的镀金小逆十字,“贝壳,是接近骨头的钙质;黄金,是炼金术里据说通灵的元素。他们以此来发现同类。他们以为情感是魔鬼的力量,天堂不主张纵情,因为神不允许自私;所以,只有地狱能够狂欢。”

      纪南遮手里摊着那粒浸了血的小骨头,没了它,果然指南针就失效了,金针静静指向南方。

      “为什么来找我?”他皱眉道。

      “因为你是个同类,也许本地有教派,”费均从腋下取出那个实验本,“这都很好理解。现在:讲讲你刚才发生的事。”
      假如仔细看,他的笔尖在颤抖。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本能之间。
      早在费均没心没肺看《里约大鸟》的时候,纪南遮就察觉到了同类感应,但没觉得危险——反正他就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当他们回到车里聊天时,外面那个异样的同类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缓慢地、悄悄接近他们。
      纪南遮聊天聊到一半,突然一个心律不齐,就冲了出去正面相应。

      费均露出了一个,很像在校园里听纪南遮自我剖露时的表情。有点像牙疼,又得假笑,总而言之,一种失去了控制感的无可奈何。

      “你也知道他身上有制式手/枪吗?”他问道,“这是在中国,连管/制/刀/具都严禁,车上最多有个撬棍,我们基本是要被他脸按在地上摩擦。”

      “不知道。”纪南遮耸耸肩,“但不是炸/膛了嘛?”

      当时他冲出去之后,外面一片寂静。
      但他知道对方在哪,动物都有嗅觉。但他完全没思考,只是凭本能地,大概捏造了一个幻觉出来——原因在于他正在脑海里愤怒地思考怎么把这“老鼠”揪出来。
      然后,对方就主动跳出来了。
      从面前最近的一个废旧汽车外壳和配件堆后跳了出来,他像是完全被激怒了,抑或强烈地恐惧。
      再接着,他的枪就无端爆炸了。

      费均静默了一下,“首先……枪是不可能随便炸膛的。”

      “这个人,是一个专业的行动者。或者说,习惯于各种情况独自行动和防卫的人。”

      “我摸过他的脸,上面涂着油性颜料;那是一种黄铜色,因为他的脖子是黑的,而衣领深处是白的。”

      “他的身上带着海域的咸湿体味。头发里有海藻,后脖子上沾着鱼鳞,是个渔民;他的牙龈红肿出血,有缺乏维生素的迹象。”

      “他的伪装代表他擅长潜行。”

      “兜里有手电筒,底端能拔出军刺;腰带扣不是锁,而是刀;钥匙串里有开/锁工具。”

      纪南遮身上的鸡皮疙瘩像涟漪一样一层层泛起,越扩越大,直到整个脊背都悚栗的程度。
      他每次都能很快压制下来,直到费均说:“现代枪/支,基本都有安全冗余的设定,即设置多重锁定。”
      他从兜里掏出枪把,放在桌上。

      “重量在3KG以下。模块化设计,意味着枪/支可以在不违反法律的情况下散卖零件,自行组装;非金属,高强度聚合物,意味着拆卸后可以通过某些安检。像这种优秀枪/支,会进行极其严格的质检,不一定当作武器也可能竞赛使用,所以基本不可以炸成这个样子。”

      “但它确实是炸了。”纪南遮极力描述,“枪在他没开火的一瞬间就——”

      “没开火,那更不可能炸膛。”费均缓缓道,“里面弹匣还是满的。”

      他们面面相觑六十秒。

      纪南遮在这一分钟之内,脑筋基本没转动。

      费均忽然低头,开始在实验报告本上奋力书写,哑声说:“危险性评估,这可能是你的第一项异能……不对,第二项……不对,第三项。”

      纪南遮稍稍探头看了一眼他写下的字,第一句十分打眼,剩下全是狂草。他十分怅然,满怀沉郁。出于对这个人的默默喜欢(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词),他真的不希望被记成神棍。
      对方笔耕不辍,还不忘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期间,费均不断要求他展示一下能力,但纪南遮满心疑虑,对自己满怀戒备,反而憋不出半个响屁。

      写着写着,费均突然停下笔尖,瞳孔地震,“糟了,没想到,那个人要是装晕怎么办?”
      可能现在就扒在他们车底。

      “他不像。”纪南遮仿佛很笃定,那双忧愁又幻美的眸子第一次折射出刀光般的锋芒,“就算他是装晕,也不敢跟踪我。我能感觉到那种忌惮,假如他真的有崇拜我这种人的信仰。”

      .

      凌晨两点,费均在床上昏睡过去。
      一只修长的手臂横斜着,他的脸脸压在枕头一角,睡颜比鸦雏的新羽要柔和。像一只黑色的大鸟栖居在此。

      而纪南遮坐在床边,微弓着腰,还在看那个指南针。

      他们只摊开了下面一张大床,床单被褥凌乱杂横,分外逼仄,但又透着种后背相贴的依靠感。
      费均睡着了,高强度脑力运动一番。但纪南遮却不行。
      他在指尖上转着那粒小骨头。

      不知道它是从哪取出来的,如此光滑又完整,带着些令人叹赏的弧度,抚摸过去,激起一阵满足的颤抖。

      纪南遮突发奇想,咬破了手背上刺青的位置,挤出一滴血上去。但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了看骨头四处无缝的暗红血渍,想了一想,拿起立柜上的美工刀,将伤口裂大,划开清晰的血管。

      他的血渐渐将骨块浸透。

      贝壳开始苏醒,震颤着,混乱横冲直撞,好像有灵魂被压制,被湮灭的痛苦。
      在越来越强的嗡鸣声里,指针猝然指出方向。

      “怎……”这股动静把费均闹醒了,他茫然地转动眼珠,半垂着眼皮看过来,眼瞳深处黑如孩童,“……么了?”

      纪南遮一声不吭,把表面展示给他看。

      费均神情迷茫地看了好久,又吱吱嘎嘎地抬起眼皮,视线投向外面,顺着指针的方向。再慢慢落回来,仿佛眼眶生了锈。
      他很沉重地眨眼,小幅度,每次闭上,眼皮都要上下粘连一会儿。
      他们都知道,正西北方是废车场的位置。

      指针不断摇摆,仿佛变成了古董钟。忽北忽西,忽而向东。

      纪南遮看费均挣扎着打挺,“得走……”

      那只能说明这附近有许多“同类”在活动,或许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我来开吧。”纪南遮把他按回去,轻声说。

      .

      他们启程往绕城高速的方向走,过了收费站,一路相安无事。
      费均爬到副驾驶上,说,进入城内就受到监控,也许安全部门两三个小时后就会行动。

      爬上攀升的高架桥,像驶向天空,轻轨交叉着从身下轰隆飞掠。
      一切都像坐在还未俯冲的过山车上,铁架震颤。

      他们来到了罗湖屋村。

      尽管在这里,房车显眼又容易成为被偷抢的对象,密密麻麻拉满电线的门头上全是蹲守的监控摄像头。但纪南遮有人要见。

      “谁……”郑恒泰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
      纪南遮笔直地站在门口,“阿泰。”

      在他身后,是30平米的一居室,走廊仅仅十步,进门便是厕所厨房。尽头有个客厅,但那红沙发兼做床。空调像暴露的内胆挂在墙角,衣服像一具具尸体贴在墙上,用防尘袋裹好。
      在这样的地段,每一平米都要花掉阿泰八十三块钱,每个月。纪南遮曾经来这里数过,五十五块瓷砖,在厨房,除以柴米油盐和燃气费;在淋浴间,除掉水费和物品。在客厅,除以电费和一切快乐的花销;走到窗边,瓷砖在墙角线被拦腰截断。外面三十层楼鳞次栉比。
      他反复计算。假若他自立,这是他的下场。

      阿泰的房子还好。这栋楼的尽头粘连着一栋老屋宇,那里塞满“棺材”、上下篇和笼床。
      常有一栋屋企被分割为数个隔间,供人蜷缩,被称作劏房。

      “我是想来提醒你注意健康,”纪南遮扶着门框,“好好……生活。”

      “会啦,大不了我就走嘛。”郑恒泰愣了愣,往走廊上看了一眼,“前几天还有人来治安排查,还有卫生局的人。他们拿来测验给我们做,据说一份很贵,要三百块……我全无问题!”

      费均倚靠在门边,是生面孔。
      郑亨泰认识小纪基本所有的本地朋友,但从没见过他。
      他十分困惑,但莫名不敢直视。

      和他的朋友不同。纪南遮完全像个贵重物品,但这个人在混沌逼仄中浑然自如,却又非常出挑。

      “治安排查?”那陌生人问道,声音出奇柔和,“那贵地没什么危险分子吧。”

      阿泰指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户,被搜查了。据说连天台窗户都被踹破了……也不算什么危险分子。住在这里的老人说,那是个年轻姑娘,十几年没出过门,父母都被砍死了……”

      “我们去看看。”费均礼貌地帮他把防盗门合上了。

      纪南遮和他对视一眼,于是从兜里掏出贝壳指南针。

      毫无反应。
      就连他都没有反应。

      他回头看向楼洞深处,踏进阴暗和污秽里,一步步向前走,始终没有任何感应。
      走廊尽头是个连接对面楼的栈道,很小,其实是哪家不要的门板,搭在两楼之间。纪南遮踏上去,询问地回头看了一样费均,后者用口型对他说:“去看看。”
      于是他走过去了。

      那是一种他此生闻所未闻的住宅,即使是垃圾堆也比这开阔敞亮。他捏着鼻子,路过一扇扇藏着无尽秘密似的门,甚至感觉整个空间都只有自己,在无望的回忆里徘徊。他怀疑这里没有任何人。

      直到那一种电波似的场,扩散到他身边。

      纪南遮蓦然睁大了眼,转头望向旁边。指南针在手里躁动到捏不住。

      假若从三维空间进入思维,假若闯入梵高的画,假若每一根汗毛都在滋滋作响而竖起。假若费均也是同类而感应到了他。

      他仿佛在看着审判之手,末日之歌,噩梦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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