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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秘密 ...

  •   平陵三年十二月初四,肃然的晚风吹起季连府匾额前头吊着的两个纸糊的红灯笼,引得烛光忽闪了两下。夏川摸出腰间的一个小壶放在嘴边喝了两口,这里面是酒,而且是陈酿的老酒,和这夜一样冷,就这么直勾勾地从喉间滚过了一遭儿。

      风吹动他的一缕发丝,往右脸颊的方向飘飞,有几根头发进了眼睛,有些痛。然而夏川并不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季连府里的那本《莲子归心谱》,这就像有一根指头,不轻不重地挠着他的心,让他焦虑不安,又让他那颗沉静的心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

      今天晚上,只消半夜。

      他把小壶放回腰间,那双好看的眼睛眯起来,像是在笑,却始终带着狠戾。

      季连府被上下灭口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安宜镇,几乎所有人都在酒足饭饱时候提过这件事。上至老爷夫人,下含家丁仆奴,一个都没有活下来,都是一刀毙命的,死相恐怖狰狞。

      来福客栈新来的说书人把桌上的惊堂木拿起来,那张精明的脸上登时有了惶恐的神色,“那天的风实在是又大又冷,季连府地上的血,早已凉透了,季连老爷是个文官,哪里见过这阵帐,想爬窗出去叫人,却被人一把拉了回来。”说着,他把惊堂木重重往下一拍,啧了一声,“抹了脖子,血溅当场。”

      一时间,客栈里的食客皆倒吸一口冷气。只有一桌客人,一个白衣白扇,一个负剑行者,放眼内外,只此二人气定神闲,像是听了一个蹩脚的笑话,相视一笑,不住摇头。

      “他这么说,好是不好?”那行者给二人皆添了一盅酒,随即端了自己的那盅,一饮而尽。

      “夏川欢喜的便是如此,做了什么事之后都要叫人知晓,尤其是杀人。”沈晏把手里的扇子啪地合上了,他的肤色本身便白皙,即使白袖白襟,也尤有一番味道。

      陈居贤笑了三声,“这倒很是他的作派。”半响,他又拿韵味深长的眼神看向沈晏,“你是说……”

      “昨夜才发生的事情,怎会翌日就已有人拿来说书?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想让别人知道他杀了人,并且是用一种残忍的手段,一刀毙命。”沈晏用扇子遥着一指,陈居贤顺势看去,恰落在那说书人身上。

      说来也巧,不知是否有意,那说书人也抬眼往他二人那处看了一眼,随即低了低头,又把惊堂木拍了下去。

      “这来福客栈每天都要说三遍书,早午晚皆有,这样说来,夏川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厉害?委实狂妄!”陈居贤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往他裹缠着布条的剑上摸,他等不及想会会这位人称乱世魔头的男子了。

      但很快,他的手就被一把扇子不轻不重地拍了回去。

      “我想,他只想让一部分人知道,他想让这些人去找他。”沈晏那双澄澈的星目里突然夹带了七分笑意,三分得意,“如果我没有想错,这一部分人里,就包括我们。”

      陈居贤没有说话,他知道沈晏的那个眼神代表着什么,每当沈晏独自下棋时解开一个残局,就会露出那种眼神,就像是蛇缠住了猎物,吐出的信子一般。

      自负,且运筹帷幄。

      沈晏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我们要去找他。”

      陈居贤撩开后堂的门帘子,那说书人原在里头看信,被他从后头一吓唬,冷不防周身一颤。陈居贤三两步上去,在他身侧的绣墩上坐下,凑过身去。

      “小兄弟,看的什么?”

      那说书人也是个机敏的,忙不迭把信往袖里头一收,背也挺直了些,“家里寄来的书信,不方便叫旁人看的。”

      “怕不是家书,是今儿个后一场要说的词儿吧。”沈晏摇着扇子走进来,一步一步踩得很稳。分明是翩翩君子的温润模样,却令人平白生出几分惧来。

      那人一下慌了,“说的什么话!出去!都出去!”说着就要推搡陈居贤,但他没有想到,陈居贤一把提了他的衣襟,就这么抓起来,轻而易举,竟像是素日里用饭吃茶一样,硬生生摆到了沈晏的面前。

      “小兄弟,我也不为难你,我只要你告诉我们,夏川在哪?只要你说出来,我保你相安无事。”沈晏问道。

      “什么夏川?谁是夏川?”说书人本想装傻充愣,但一瞥眼看到陈居贤虎豺似的眼神,又是一阵寒意冲涌上来,于是转了一转黑亮的眼珠儿,“你把我放下来,我就告诉你们。”

      陈居贤看了沈晏一眼,得到了他的首肯,于是手上跟着一松。岂料这个说书人本就瘦小,身手也灵活,竟钻了空子一下窜了出去。

      “叫他跑了!”陈居贤蹙眉。

      “跟上他,只凭徒步,他跑不远。”沈晏转身走出几步,脚下一点便扶摇而去。

      待到陈居贤寻到沈晏的时候,他已坐在一处僻静竹林里品茶,身侧也是再没有什么说书人的。

      陈居贤张了张口,要说的话尚在喉间,便被沈晏打断,“别急,坐下,别浪费了这壶好茶。”

      “我原以为你一向不喜茶。”陈居贤执起茶盏饮了一口,“更别提,这六安瓜片。”

      “是了,比起清淡的茶汤,我还是更爱饮酒,不过,既然人家有心备下了,也轮不上我说个不字不是?”说到这里,沈晏倏然扬声道:“阁下看了这么久,不出来一叙?”

      此话一出,只听得嗖嗖两声,两枚竹叶迎面而来,像是离弦的箭枝,速度极快。

      陈居贤自问耳力过人,自然不会漏过这道突兀的风声。聚力于掌,猛一拍案,那茶壶随之从桌上弹起,陈居贤又是一掌推去,这一下是用的内力。茶壶与那竹叶相撞,竹叶登时插入壶中半截,倘若这两枚竹叶未被挡住,只怕陈沈二人已凶多吉少。

      是时,耳畔只听得一串豪迈笑声,一男子折身从竹林深处走出。绣鹤蓝袍,月白大氅,腰间悬着一块月牙状和田玉佩,竟很是风雅。

      “若惯不喜饮茶,不饮便是,何必浪费?”

      “若想叫我们来见你,飞书一封便是,何必大费周章?”沈晏眯了眯眼。他也曾想过,这混世魔头到底长得是何面貌,今日一见这风流公子模样,确有几分失望。

      “大费周章?”夏川来了兴致。

      “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想引出我们,包括那个新来的说书人,也是你安排好的,恐怕他今天读的信上,你会告诉他,有人要去找他,让他假意逃跑,将人引到这儿来,如此,便不会存在有其他碍事的人跟来。”

      沈晏将这话说得行云流水,看呆了旁侧的陈居贤,他挠了挠头,又摸了摸鼻子,小声地清了清嗓。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夏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眼里闪动着不可名状的兴奋,“说的不错,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个主意。”

      沈晏没回话,背脊挺得很直,却始终不给夏川一个正眼,只留给他一边耳朵看。

      “你是个聪明人,沈晏,我听闻你二人的名号许久,一扇一剑,世人道你二人是神机无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说这话的时候,夏川已步至二人面前,他身上浮动着肃清的杀意,像是一把刚开封的剑,渴望饮血。

      “看来这茶是喝不成了,有酒没有?”陈居贤虽说是豪爽粗犷,却也爱饮茶,只闻氤氲的茶香便知是何茶,但多年来顺着沈晏的心意,也惯了酒味儿。

      沈晏依旧一手摇扇,一手摆弄着茶盏,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确切说来,他也在等,等一个回答。

      “自然。”夏川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壶,打开盖子,给二人各满一盏,“自家酿的酒,喝来怡情。”

      沈晏没有动作,陈居贤却耐不住扑鼻的酒香,闷下一大口,只是方才咽至喉间,只听得夏川一句,“只是,酒也不是白喝的。”,他想说话,但却被那口酒呛住,咳了许久,脸也涨红。

      “你怎得不早说!但喝你一口酒,难道还要银子不成?!”

      夏川环着双臂,眼里盈着笑,“夏某不缺银两,只缺能替我办事的人,不过你们大可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得你所愿,未免不可。”

      “哦?然而我之所求,怕你应允不起。”沈晏听了这话,方才肯偏头看他,向他举了举手头的茶盏子。

      “不过,所为何事,但听无妨。”

      平陵三年十二月初五,少风,多阴云。

      那一天,陈居贤和沈晏,知道了一个秘密。

      一个让他们记了一辈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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