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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又要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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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虽是行得不太光彩,但太央毕竟是有面的。着人护送柳启越回了家,王守义的人便敲了门,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公主过去。
太央被人引着入了座,才后知后觉,这哪里是什么晚膳——
分明就是宴会啊。
宴会的主角还是她。王守义自觉得罪了太央,宴会布置得十分阔气,一应俱全,酒水瓜果全是顶新鲜的,还请了乐师助兴。
她坐在席上,身边站着两个护卫。王守义过来,躬了腰道:“公主。”
“要你查的事情,你查到了吗?”她低头,顺手拈起一颗草莓,喂进了嘴里。
“回公主,下官查了,您带来的那几人,都没有本地户籍,不是东城人氏。至于具体什么身份,下官还在着人调查。”
“嗯。”
她挑了挑头发,没再说话。
王守义心里有些打鼓,太央现在,全然不像刚刚来时,非捉住人不可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这事情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或者说,该查到哪一步为止。
可太央也没有要和他讲话的样子,王守义思量了一阵,还是在四周寻了个地方,规矩坐下。
太央吃了几颗草莓,转过头问贴身侍卫:“这里离济源县还有多远?”
“一日即可。”
“那我们明日一早动身,争取在晚间就到。”
“是。”
席间的灯光忽然暗了不少,隔着帘子,几乎要看不清眼前人,太央下意识地要站起来,身旁的王守义忙起身安抚:
“公主勿要慌乱。”
“你在搞什么鬼?”
“不敢不敢。”王守义话语里打颤,“只是公主从未到此地,下官特意请了江南一带声明最盛的琴师,为公主弹奏一曲。”
谁想听什么弹琴。
太央往台上看去,果然有一群袅娜的身影,穿梭其中,手里持着轻云纱,渐渐地圈住了歌台。
她坐在离看台最近的地方,也只能隐约辨出其中有几道身形。
太央只好坐下,她招手,身后的侍卫便围了上来,“公主。”
“就站在我身边,顺便,叫人仔细看着王守义。”
她低语道。
“是。”
四周越发暝暗,太央侧着身子,靠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方明亮的灯火从帘子正中央照了进来,烛火似是渗透了云纱,浅浅地洒在她的脸上。
第一道弦声透过,清脆地响,衬得四周越发寂静。
太央的眼睛被暖光罩着,眸子望去,蓦然多了分深意。
她慢慢阖上眸子,弦声算不上柔和,反而多了点刚意,她静静听着,一阵越发熟悉的曲调穿插进了乐声里,虽是杂糅,却不显一点突兀。
一直以来,太央的记性都是极好的。
记忆里,有些东西不合时宜地涌了上来。
她手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立起来,倏地睁开眼。
“公主。”
她挥手,“暗笛带了吗?”
“带了。”
“把所有的暗卫都调出来,围着府里,谁都不能出去。”
太央说着话,帘子里琴声未断,是越发熟悉的曲调,她脑子里顿时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忍住悸动,尽量压低了声音,她再次嘱咐:
“记住了,一个人都不能出去。我去去就回,别跟着我。”
太央站起身的时候,脚勾到了桌角,差点摔在地上。
“公主。”
她挥手,头也不回地上了看台。帘子内烛光闪动,太央揭开一角,钻了进去——
空无一人。
面前的云纱似是围成了一个阵,琴声就在耳边萦绕,她揭开了一道又一道云纱,却始终不见弹琴的人。
“陆修,是你吗?”
琴声明显地颤了一下。
太央顾不得其他了,面前有什么,她便扯断什么,全部胡乱踩在脚下,辟出一条往里的路径。
“陆修。陆修!”
她又喊,面前缠着的云纱被她尽数挑起,最后一方帘子落下,帘落的尽头,琴声戛然而止。
太央愣在原地,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绊住了她的脚。
帘子那头,端坐着一道墨色的身形,男子的头发几乎垂在了腰间,他手指覆在弦上,泛着白辉,静静收回时,抬起眼睛看了太央一眼。
他戴着墨青色的面具,面具下的薄唇,鼻梁,在烛火的映衬下,都笼上了浅浅的光晕。
是死而复生的感受。
太央觉得体内的骨骼,和血液,都在一瞬间有了声响。仿佛沉寂了一年的濒死的魂,被灌入了喜怒哀乐,又被狠狠地鞭笞,渐渐动弹,开始有了蔓延周身的温度。
僵硬到极致后,太央的胸腔里开始涌出暖。
手也被自己攥出了青痕。
她就是这么的没出息,十分没出息。凝住了喉头,连眼泪也是忍了好久才没下来。
世人都说他死了,太央一直不信,哪怕周围的人合起伙来骗她,也没有信过。
她从来不肯相信,一方棺木就能埋掉所有前尘往事,她不甘心,陆修一定也不甘心。
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然后,太央就等到了今天。时隔一年,再见之时没有不堪,没有生死相隔,他就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抚琴焚香,一样的眸子,嘴角是一贯的冷意。
看向她时,连常含深意的眼底,都没变。
她终于找到他了。
太央提起了裙角。
她踢掉脚边的东西,便不管不顾,朝着他飞奔过去。男人并未动作,只是在太央即将碰到他手的时候,往后一退——
他从头顶扯下浅粉的云纱,随手一挥,便将太央整个人罩住。太央想要扯掉,他反手一绕,而后站起身,闪在她身后,只消两手一合,便能将太央“包好”。
他也的确做好了将太央“包好,然后扔掉”的打算。
直到腰间缠上来一双手,绵软的身躯措不及防便贴在他胸膛上。
男人的动作顿时顿住。
一顿住的功夫,手里的轻纱也掉了。头顶的云纱落下来,将二人齐齐罩住。
男人生得很高,撑起了狭隘的一片,太央抬起头,视线里便是他精致的下颌线。
“陆修。”
她这样喊,而后踮起脚尖,不待细说,便揽上他脖子,抵上了男人薄薄的唇。
彻底凝住。
太央侧仰着头,她眼睛阖上,眼角却不自觉地湿了。
男人低头,沉沉地看了她数息,云纱搭下来,二人的头发都交缠到了一起,彼此的吐息更是相互萦绕。
他没说话,面具下的神色难辨,停了停,他伸手,将太央推开。
双手虚扶在她腰上,男人接过云纱,把太央的脸罩上,而后将她转过来,翻过她的手,用云纱在腰上系了一个结。
太央这次是真被捆住了。
她双手别在腰上,动不得,她道:“陆修!你又要跑吗?”
“没跑。”
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你放开我!”
他不说话了。
太央回过头,就看见陆修拿起了琴,一副要走的态势。
“还说你没跑?”她喊,“陆修,你没死就不要装死!”
“你是我的驸马,你想跑到哪里去?”
“没有你的地方。”他说。
“陆修!”
叫不住,她叫了,再怎么想留住他,陆修还是要走。
只能来硬的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陆修跑掉,她回头大喊,“来人,把琴师给我抓住!”
“决不能让他出府。”
“公主?”外面的人守了有些时辰,一听这话,立马掀开帘子冲了进来。
王守义跟在后面,腿有些抖。
他说,“请公主恕罪!下官实在不知,公主竟对……”
“别废话!捉人!”
太央终于被解开,她踩在满地的云纱上,就朝着陆修的方向跑去——
直到一支带着火光的箭,从她耳边擦过。
男人轻功一直不错,但外面拦的人太多,步伐被拖了不少。便是这一下,箭矢穿过帘布,直直地朝陆修背上射去——
射中了。
太央口中的“小心”还没说出口。
他提着琴的手顿时垂下去,身形趔趄,长衫在垂地处狠狠顿住,血透过衣衫,撒在一旁的柱子上。
男人稳了身子,他侧过头来,嘴角沾了血迹,望着太央时,眸子里显出越发深沉的冷意。
太央被这眼神滞住,她气得发抖,回头:“谁他妈让你们放箭了?谁让你们动他了?!”
她的手下跪在地上,“公主,是王守义的人。”
说话间,王守义又跑了过来,“公主,琴师捉到了吗?下官已经安排好弓箭手了,全在外面,他绝对跑不掉……”
一片死寂。
王守义大概是想试试她发疯的底线了。
血气上涌,太央忽然觉得眼睛有些花。她转头,陆修已经抹掉了嘴角的血,他白皙的手背,被血一染,显出的红有些刺目。
他没有停留,只侧头看了一眼,眸子便收了回去,没留过多的情绪。
陆修提着琴,继续往前闯。
“都下去!”太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吼了一声。
底下的人都愣了愣。
“公主,那人您还要捉吗?”
“我说了。都下去。”
她回头,“所有人都撤了,府里府外的人,都撤了。”
“让他走。不许追。”
包围圈立即溃散,陆修玄色的衣衫与夜色混为一体,他跃上了檐顶,长袍被风卷起,身后便是朗朗的上弦月。
太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形,直到跳下去的前一刻,男人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地转过身,侧脸显在月光中,眼底深深,与她的视线对上。
隔着中庭,太央似乎还能窥见他愈加锋洌的下颌。
陆修立即回过身,背影越下了檐顶,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