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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八章 ...

  •   第十八章鞍辔难囚放浪心,比翼何拘仙与凡

      天宫御马监,有司马使十人,专司放饲天马,供仙家驱使。

      所谓天马,乃虎纹龙翼骨,嘶青云,振绿发,足踩浮云,身可腾空飞驰,踏紫燕而奔。偶驼神仙下凡,与凡马□□留种人间,所得之宝马更被誉为不世珍品,更甚者,有人间帝王为之大动干戈。相传汉武帝为求大宛宝驹不惜驱大军远征西域,大兴杀戮,为的不过是良驹三千。

      天马有灵性,自知品高,对伺候它们的司马使向来是不屑一顾,甚难驱使,一不高兴就踩跺粮草,踢破马槽,脾气极差。

      然今日,这些趾高气扬的天马,居然全都缩到马厩最角落的位置,气都不敢大喘一声,再看仔细了,有些个天马的腿肚子还在发抖,几乎要失蹄跪地。

      尽管槽里放了从天河旁新鲜割来的嫩草,可那些天马就是不迈出半步,死活不肯靠近马槽。

      几个司马使无奈地互视一眼,纷纷看向马槽另一边。

      在那里,盘了一尾巨大的赤蛇,桶口粗的蛇身蜷成团状仍是硕大无比,背上漆黑双翼犹如披风裹在身上,虽然蛇首上了辔头,禁锢了那能够一口吞掉丈八金刚的血盘大口,然那莫名震慑的威势却足够叫人却步。

      马厩根本容它不得,只要稍微抬头就能把厩顶给掀了,所以把它安置在马厩外围。

      看它闭了双目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漂亮的赤鳞晒著日光,偶尔蠕动一下,可就是这般普通的一个动作也楞是把那群天马给吓得屁滚尿流。

      虽然天帝有旨,这鸣蛇收归御马监差使,可众司马使哪个敢上去驱使,虽说嘴巴是困住了,可要给那蛇身给缠上,不被勒个全身骨断才怪。

      正是想著,忽然感到一阵风旋起,众使相视一眼,心中均不约而同地响起一句:又来了。

      顷刻便见有灰衣神人踏云而至,背上一个大包裹,云头渐收,落到马厩外的地面上。

      御马监的司马使不过天宫小仙,见状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廉贞星君!”对方点头致意,然而目光从一开始便只停留在那尾大蛇身上。看他大步过去,手中包裹一抖,散开在地,全是荤腥肉食。

      众司马使不由面面相觑,是说天宫中的神仙吃的是金丹素果,怎会有这些荤肉,想必是到下界取来。

      可这位廉贞星君来得也太过频繁了一点吗?每日过来一趟,可偏又不是来要坐骑……只不过他们也不敢多嘴查问,听殿上伺候天帝的天奴说,这条上古鸣蛇便是叫这位星君收服为骑的。想那七元星君,虽然仙品不算至高无上,然却个个厉害,可不是他们这些小仙敢惹的。

      就见那鸣蛇连眼睛都不睁开,便像知道是谁来了,头挪了个方向。

      虽然有辔头禁锢,但还是能稍微张开吃食,蠕动著将那些堆在面前的肉给咽下肚去,小山一般的肉堆转眼间消失在它的血盘大口里,怎不叫那些司马使一阵毛骨悚然,心想幸得有这位星君不辞辛劳日日来饲肉,否则这蛇什麽时候饿了没食吃,把他们几个吞了恐怕也不过是塞个牙缝罢了。

      他们看了一阵,反正每日皆是如此也没什麽好看的,便就各自散开做活去了。

      过了一阵,那蛇伸懒腰般展开修长粗壮的身躯,张开了眼睛,稍稍张嘴打了个饱嗝,然後瞅了一眼身旁坐在地上的男人,一贯的木无表情,然而从那双灰白眼珠里,不难看出,暗色的沮丧。

      被他这般盯著,鸣蛇不由得恼了,稍张嘴,口出人言:“我说你别老是一副看死尸的表情瞪著我行不!”

      嚣张的态度,不因禁锢在身上的鞍具有丝毫改变。

      然飞帘仍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看著蜷缩在马厩旁,与行畜为伍的鸣蛇,他沈默著。

      从那一刻,看到九鸣被拴住的那一刻起,不知道为什麽,他便什麽都不想去想,什麽都不想去作,一种古怪的,无力的情绪正包裹著他的心。

      纵然法力高强,纵然位尊星君,那又如何?

      还不是连属於自己的,都无法保护……

      两千年前是这般,眼睁睁看著九鸣浑身伤痕,鲜血淋漓地被拖出天殿禁入锁妖塔,两千年後……他居然也依旧无能为力地任由他被装上鞍辔,禁锢蛇身。

      飞扬跋扈的异兽,又怎堪忍受成为仙家坐骑的屈辱?!

      九鸣或许表现得全不在乎,然而他却清楚记得,异兽对俯仰天地的自由,向来执著,当初兵败之时,九鸣宁愿折翼亦不肯屈服在天兵刃下,这样的妖怪,如今却甘愿俯首阶前,领受鞍辔,成为行畜……

      赤金鞍再华丽,亦不过是屈辱的牢笼。

      那一刻,他想冲上前去推开那两个天奴,将那副赤金鞍砸个粉碎!

      然而,身旁的贪狼星君却暗声制止了他。

      ‘不想他死,就给本君站住。’

      於是他不能动了。

      是的,唯有此途,方能保住九鸣性命,沦为骑畜,总好过斩妖台上钩魂魄,受天雷。

      结果……是好的。

      可他却异常地难受。

      他做事想事一向取最简之途,要做什麽,如何作,一向清晰在心。

      然而这一回,他却迷惑了。

      试图寻找原因,可总是找不到难受的理由,反而更难受。

      被降伏为畜的鸣蛇被他亲手送入御马监,那里是蓄养天宫坐骑的地方,他看著司马使战战兢兢地接过辔缰,带了鸣蛇入内,之後贪狼星君离开的时候说了什麽,他都没有听进去,他一直就像魂魄离体般恍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鸣蛇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这又是什麽意思?

      本以为飞帘会就此放下,毕竟两千年的锁妖塔,可不见他来瞅过一眼,可如今……

      “得了吧……”被那男人的态度所感染,苦苦强撑的态度也软了下来,反正四周无人,那些天马是连看都不敢看这边一眼,鸣蛇闷闷地窝缩在飞帘身边,嚣张的态度也噎了。

      傲然天地逍遥自在的异兽,又如何能够习惯挂在脑袋上的辔头?

      他也觉得很窝囊好不好?

      “为什麽?”

      之前过来放下东西一言不发的飞帘终於说话了。

      为何屈服?为何甘於为骑?

      鸣蛇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天宫那地板凉得很,跪久了不舒服。”言不由衷,然而却掩饰不了语气中的挂怀,他又怎能眼睁睁看他跪在冰冷的玉石殿阶上卑躬屈膝?!

      飞帘不知是懂了还是不曾听懂,半晌不语。

      直到凉凉的蛇皮滑溜地蹭过他的膝盖,硕大的蛇身不知何时游了过来,他才回过神。

      飞帘摸著滑溜的蛇身:“你之不愿,岂为我愿?”

      巨蛇抬头,双目相对,凝视著,原来彼此心中,早有彼此,然而不过是沈睡在心不曾说出。

      他若是不想看他卑躬屈膝,那他,又岂会愿意对方为了自己卑为坐骑?

      岂会不懂?

      岂可不懂?

      神仙和妖怪,拥有过长的岁月,让他们都变得不在乎,却又轻易放过……

      当懂了,却又会不会已经太迟?

      ……

      漂亮的鳞片像琉璃石般光亮,日光映在其上更是像石榴肉般晶莹剔透,赤蛇滑动身躯盘卷在飞帘身侧。

      飞帘盯著那鳞片,火色的鳞,却是凉飕飕的。

      “好凉。”

      “嫌凉?”当即浑身冒出炽烈旱息,骤起旱风吹得飞帘浑身火热干燥,盘桓在附近千年之长的重重祥云转眼间被蒸个一干二净,四季如春的空气瞬间变成像烈日暴晒中的沙漠。

      飞帘甚至觉得脸皮都嘎吱嘎吱作响著干裂开来。

      可飞帘没有制止他,只任他发泄般吹暴旱意,可怜马厩里的马被吓得噅噅直叫,险些没踢崩了厩棚。

      九鸣不屑地瞟了一眼那群没用的天马,忽然,赤瞳中灵光一闪。

      龇出来的勾牙,一贯的诡秘,一贯的狡诈。

      “飞帘,我可是天骑,你怎麽也不乘个便,带我出去遛个弯儿?”

      飞帘愣了,少顷,未发一语。

      一同两千年前,栽赃嫁祸借黑龙之手除去妖将姚诸时,那无声的默契。

      飞帘,点头。

      天帝坐在殿堂上,低头看著怒气冲冲的一众仙家,皱眉问道:“各位仙家,为何齐聚於此?”

      鹤发童颜的南极仙翁一拄拐杖,上面大大的仙葫芦被他摇得直晃,禀道:“启禀陛下,微臣家中宅院,本种有无数灵丹妙草,昨日午後廉贞星君骑鸣蛇路过,却将那些草药旱至枯干!!其他也都罢了,可那株白玉灵芝草,微臣的童子每日取蓬莱初露润湿,足足三千年,如今成了焦炭!!望陛下替微臣作主啊!!”

      仙翁气得白胡子都几乎翘起来,可身旁高出他两个头的巨灵神将满脸的怒气比之更甚,就听他洪锺声宏,震得大殿上众仙双耳嗡嗡:“陛下!!那廉贞星君带著鸣蛇经过臣府邸,本也没什麽,可那鸣蛇一扇翅膀,吹出一股旱风,把臣府上珍藏的酒酿都给蒸光了!!那可是臣与酒仙好不容易讨来的佳酿啊,臣连一口都舍不得尝!求陛下作主!!”

      往下那些仙家当即也一并嚷嚷起来,说的也不外是谁家的仙山宝地转眼间变成焦土赤地,谁人受王母娘娘赏赐的蟠桃被旱风吹至变成桃干等等等等……

      天帝听著众仙诉苦连连,是又好气又好笑,皱起眉头转过脸去,朝一旁的贪狼星君道:“天枢,你倒是给朕说说,这是怎麽回事?”

      贪狼星君无视周遭责难的眼神,坦然道:“微臣不知。”

      南极仙翁忍不住哼道:“廉贞乃是七元星君之一,贪狼星君贵为魁首,焉有不知之理?”

      贪狼看了他一眼,冷道:“鸣蛇乃上古旱兽,人间见则大旱,所到之处,自是草枯水竭。”他说得理所当然,那冷淡的语气便像在说南极仙翁连此等道理都不知晓,实在可笑,直把老头儿气得浑身发抖。

      巨灵神将连忙大声说道:“那也不能在天宫乱晃吧?!”

      “既是仙骑,不在天宫,又该在何处?”

      “那、那……”巨灵神将一时语结。

      倒是旁边一名仙人伶俐,马上道:“七元星君不是要下凡寻珠麽?让廉贞星君带著鸣蛇一同下凡以作代步,岂非更好?”

      “如此甚好!”“对!对!”

      众仙连连附和,都向天帝请命,天帝凤目一敛,怒意冷凝,瞬时把众仙喧闹气氛给生生压了下去,一时间无人再敢言语。

      此时贪狼却说话了,他走前一步:“鸣蛇虽受降服,但教化时短,不免难受控制,不若将鸣蛇交由廉贞看管,未知帝君意下如何?”

      “呵呵……”天帝笑声虽轻,却叫人如浸冰水,浑身冷意难褪,“野性难驯吗?朕倒是想起之前有尾九头虺亦是不服天规,结果如何,朕一时忘了,贪狼星君能不能提醒一下朕?”

      贪狼脸色一僵,然回答却丝毫不带半点犹豫。

      “诛!”

      浑身煞气直教众仙退避三舍,天帝却见开怀,摆摆手:“不过那鸣蛇业已降服,上天也有好生之德……也罢,便遂了众位卿家!”未待贪狼稍事松气,天帝声音骤冷如冰,“只不过若朕再闻凡间鸣蛇肆虐,邑地大旱,那条小蛇便不需再带回来了。天枢,你当知道该如何做吧?”

      贪狼星君那张刚正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他的回答,依旧坚定,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他刚毅的意志。

      “臣知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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