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赵洛瑶

9、第 9 章

　　楼下。
　　出去的时候，门口的佣人面无表情的递给了狄千雪一把伞。
　　她依旧笑着，却并没有接。
　　要伞干什么，见了他还不是一样要淋雨，索性不如尽早适应来得好。
　　笑着推开门，夜风夹着雨雾吹在她的身上。很冷，却没有什么所谓的不适应。
　　雨应该已经下了很久，却依旧没停，如同那个人给她的折磨一样。
　　六年，六年过去了，每个雨天都是要这样才能过去的吧？！

　　轻松的走进雨幕里，身体瞬间被寒冷覆盖。
　　微笑。她永远都是微笑着的。
　　甚至最开始的那个微笑还没结束，其他的微笑已然开始。

　　*** ***

　　庭院里。
　　狄罂玄坐在吊椅上，同样的没有打伞，墨色的发贴在美丽的脸上，身上的白色衬衫早已被雨水湿透。
　　他的脚下至少有十几个已经被喝光的空瓶子，而他，还在不停的往嘴里灌着那微苦的液体，让它们和着雨水一起流进身体里。
　　忘记了，忘记了是从何时开始，如果不是这样的喝酒，他便不能够像别人那样安睡。

　　“哥！”
　　狄千雪清冷的声音从头顶淡淡的传来。
　　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狄罂玄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她应该很冷吧，不然，她的唇色不会那样苍白。只是，即使是这样的站在寒冷的雨夜里，那单薄的身子仍然不曾有些许的瑟缩，依旧那样执着的倔强着。
　　狄罂玄就这样望着她，深深的望着，慢慢的喝光了手上的最后一瓶啤酒。
　　“当！”
　　铝制的瓶身脱离开了他手指的牵制，掉在地上发出微弱的撞击声。
　　而他，缓缓的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她。
　　微笑。如夜一般鬼魅的笑容悄然出现在他的唇畔。
　　“啪！”
　　这是与笑容同步出现的声音，是手掌与脸颊相撞发出的声音。
　　清脆、悦耳。
　　狄千雪在听到之后觉得非常满意。
　　从不知道漫天大雨是为何而下，也许，只是为了让耳光更加响亮吧。
　　这样想着，狄千雪脸上不变的微笑开始更加动人。
　　“我不是你哥。”
　　他淡淡的说，似雾气一般。
　　“对不起，主人。”
　　她不动声色的改口。
　　狄千雪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很听话的下人。
　　只是，听话的下人未必不会说错话做错事情。而下人做错事的时候，通常都会得到主人的惩罚。
　　就好像——现在……
　　又是一记耳光。
　　只不过，这次狄千雪没有站住，然而跌在地上的时候，她仍然没有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不是不疼，她只是觉得，不去触碰、不去在意，已经是她能够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了。
　　“主人？呵，就那么愿意当宠物吗？”
　　还是那么淡的语气，目光却像利刃在剜肉一样的落在狄千雪的身上。
　　只是，习惯了的她，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重新站起来，微笑：“请问，有什么吩咐？”
　　迎上他的眼神，她的目光卑微，尊敬的凝视着他。
　　只是，深深了解她的他怎会不清楚。
　　她根本没有在看他，她只是透过他在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而已。
　　从最初便是这样，她宁愿凝视无关紧要的地方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大概，在她的眼里，他比无关紧要还要无关紧要很多吧。
　　这样想着，他低低的笑起来，笑容渐次的扩大，直到嚣张得不可一世。
　　肆意的笑着，直到某一刻忽然停止。
　　然后，他吻住了她。跟每次一样，疯狂的在她唇齿间掠夺。
　　本能的抗拒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而已。接着，狄千雪闭上了眼睛，雨水疯狂的在她脸上流淌着，如同他疯狂的亲吻一般。
　　“不在乎吗？那么六年前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他的声音，缓缓的，冷冷的。
　　又要开始了吗？这样的重复已经六年了吧。
　　狄千雪想装作不在意，但她的身体却仍然不受控制的绷紧了。
　　不要！不要说！我忘了！我全都忘了！
　　她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很大声很大声的说。
　　“怎么？忘了吗？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好了。你，狄千雪，如果六年前也是这样毫不在意让我玩弄的话，他就不会死了……”
　　“不要——”
　　她咆哮了出来，瞬间张开的眼睛透出的是浓重的悲伤。
　　“不要什么？该说这两个字的人是我吧？不要——不要忘记，如果当年被我压在身下的时候你没有挣扎着大喊大叫，罂岚就不会死了！”
　　非常精准的发着每个音，他的话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传进狄千雪的耳朵里。
　　“是你杀了他！是你！”
　　“是我又怎样？他死了，我却活着。呵呵，恨不得你死的狄罂玄还活着，可对你温柔的狄罂岚却已经死掉了六年。呵呵，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美好，啊？”
　　“不——”
　　狄千雪绝望的嘶吼着。
　　而他，看着已经完全崩溃的狄千雪，忽然笑得异常开心。
　　他要的，他想看到的，也许就是狄千雪崩溃的样子。而想要的得到了，就应该离开了吧。
　　每次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狄罂玄对着她，残忍的扬起嘴角，摇晃着身子，一步步的离开。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随着雨水，有深深的红色不断的滴下。
　　然后，在雨水里一点点的变淡，直到消失。
　　至于狄千雪，似乎并没有哭，她只是如同一只被遗弃的洋娃娃一样破碎的仰卧在地上，用力的晃着头，嘴里发出的声音是暗哑的，就像翅膀受伤无法飞翔的鸟儿一样。
　　还有，她的手掌此时正拼命的压在耳朵上。
　　没错！她不想听到！就是不想听到！什么也不想听到！
　　然而当狄罂岚这三个字出现的时候，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无数个片段还是不受控制的涌进了她的意识里。

　　罂岚、罂岚、罂岚……
　　……那个笑容柔美如同三月樱花初开时般让人觉得温馨的少年，他的身体如今早已化作尘埃，即使没有灰飞，也只是容身在那方寸之地里，永远也不可能如同六年前那样鲜活的微笑了。
　　他死了，就死在这个庭院里。
　　那天，她醉了，还差一点就被罂玄□□。幸亏罂岚及时出现救了她。
　　其实她也忘记了具体的内容，只记得，醒来的时候，罂岚就躺在自己身边，满身是血，然后，他们的前面跪着衣衫不整眼神呆滞的罂玄。他的手上，拿着一块石头，石头上尖锐的地方，有鲜红的血。
　　然后，从那天开始，狄罂玄每个雨夜都会与她一起上演一场关于回忆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