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涧醉》林染青眉

64、第六十四节 河神

　　林染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叹道：“遗憾的正是这杯是茶不是酒啊！”
　　他以指击节，几欲放歌，道：“人生几何，正合以酒当歌。等到得下个渡头，你定要许我去沽几斤酒，有美味的熟牛肉也切一些，咱们在船上看景喝酒，岂不痛快。”
　　裴紫夏正色道：“酒是烈性之物，最易激发体内阳火。你自己的情形自己不知么？这几斤酒喝下去，你也不用跟我去摩云顶啦，我直接将你扔进云川里喂了大鱼，倒也省事。”
　　林染郁郁不乐，道：“江中景色虽好，但不能醉酒之后呼呼大睡，这时间终究难熬，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摩云顶，追上那个白公子。我猜想，只怕我那傻傻的九师妹，仍是和这白公子在一起的，真教人一百个不能放心。”
　　裴紫夏笑道：“我知道啦。你真正的遗憾，不是没酒喝，而是陪在这里和你一起看山看水的，是个又蠢又丑的野丫头，而不是你那似玉生香的九师妹，是不是？”
　　林染脸露惊奇之色，压低声音道：“怎么，难道你看出船家竟是女子所扮？唔，我也看他低眉顺眼的，又蠢又丑，但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女人！”
　　裴紫夏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道：“让人家船家听见，看你如何自处！讨厌，你明明知道我在说我自己，你却偏偏扯上船家！”
　　林染一本正经地道：“哦，原来如此，可把我弄糊涂了。”
　　他叹了口气，道：“唉，我劝你莫再把丑啊蠢啊之类的词，用在自己身上。人家又不是没长眼睛的，你这么说，人人都会认为你是故作谦虚，实则在炫耀自己的美丽，这多不好。哈哈！”
　　“讨厌！”裴紫夏又骂了一句，脸上却红了起来。
　　女孩在别人夸她美貌的时候，往往都会害羞的，尤其夸她的人，还是个倜傥不羁的英俊少年。
　　林染微笑着自己斟茶喝，手一抖，一口热茶泼出来，洒湿了他胸前衣衫。裴紫夏关切地道：“怎么，可是又感到不舒服么？”
　　林染目光看向她身后，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将我直接扔到江里喂鱼？”
　　裴紫夏娇嗔道：“你这人忒小气，这么久了还记着。是啊，我是这么说的，你要喝酒不顾及自己身体，迟早是个死，可不如早点扔到江里喂鱼么！”
　　林染苦笑道：“你这话，可能让这位仁兄听了去，听得有肉吃，高高兴兴地来啦。你瞧——”
　　裴紫夏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客船右侧的江面上，不远处露出一道乌黑的石梁，将江水往两边分开。再一细看，那石梁居然是动的，不一刻便超越了船头，而且将更大一片露出水面。迎着阳光，能分辨上面长满鳞甲，每一鳞片都有脸盆一般大！
　　那石梁原来不是石梁，而是脊梁——大鱼的脊梁。
　　“好大一条鱼！”在船尾操桨的船夫惊骇地长大了嘴，连划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条巨鱼在客船旁边徘徊不去，忽潜下水一摆尾巴，水面翻起好大一朵水花，小船失了船夫掌舵，跟着便在水面打起旋来。船夫扑通跪倒，往巨鱼潜下的方向连连磕头祷告。
　　林染自小在山中长大，水性不熟，灵剑山上虽也有溪流、洗剑池等可资戏水之处，但比起大河云川，实不可同日而语，见状叫道：“大哥，快扶好了舵呀！莫走神翻了船。不过一条大鱼而已，惊慌什么？”
　　船夫又磕了两个头，说道：“这不是鱼，是河神！小的在这云川河上讨生活十几年了，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鱼？这一定是大河中的河神，见到河神不磕头祝祷，是要被降下灾祸的。”
　　船夫说罢，战战兢兢向船舷外探头一觑，见大鱼潜下后再没露头，这才吁口气站起来，重行掌舵把船头方向扳正过来。
　　林染见水面又复归平静，笑道：“你胆子也忒小了，就只是一条特别大的鱼而已，哪有这么多神啊鬼的？若我有足够长大的钓竿，便将它钓上来煮锅鱼汤，咱三人大吃一顿，倒还使得。”
　　自那条大鱼出现，裴紫夏便没说过话，一双美目紧盯着水面，此刻听林染信口胡说，忙伸掌来掩他的嘴，低声道：“噤声！”
　　“河神爷恕罪，河神爷恕罪！”
　　船夫连忙朝着水面大喊了两句：“这位客官多半没坐过船，不知道河神爷爷您的神通和威严，多有冒犯，千万不要降罪小人哪！”
　　转过头责备林染道：“你这位客官太不懂事，在大河上讨生活，说话要讲究的！刚才那神鱼鳞片比脸盆还大，真是鱼的话，身体该有多长？起码有一丈！这一定不是鱼，是河神！你如不敬河神，小的便不敢拉你的活了，你们自行上岸去吧。”
　　林染嘴巴被裴紫夏捂住了，再想说笑话也不可得，但他忽然又瞪大了眼，使劲把裴紫夏的手掌掰开了，喃喃道：“一丈？只怕不止……”
　　船夫惊吓地回过头，只见客船之侧，一个巨大的鱼脊再次破水而出，在水面亮了亮相，又向下游入水底，尾巴拍击水面，掀起的巨浪让小船颠簸得像要翻了一般。
　　船夫脸色如土，这边鱼尾刚刚沉下水面，那边鱼头又从客船另一侧冒了出来。大鱼并未出水，但水面下那巨大无匹的阴影，直看得人汗毛都竖立起来。
　　那巨鱼在客船下方的水面下来回游了几圈，越游越狂，搅动水流，云川数十丈长的河段上大浪骤起。船夫拼了命想把稳船舵，小船仍像秋风里的落叶，在波峰波谷中载浮载沉，完全失了凭据。
　　“这鱼好猛！”林染水性不佳，此刻又功力全失，不自禁地感到有些胆寒。
　　裴紫夏一手扶住了林染，双眼不瞬地注视着水下那巨大阴影的所在，一手慢慢自怀中掏出系着一对金铃铛的红绫——这铃铛本被林染烧断红绫掉落，想是在竹林中重行安葬阿玉时，又教她拾了回来。
　　这时，离小船船头大约十丈之处，那巨鱼忽然撒了个欢，从水底直冲冲蹿上来，整个庞大的身体都飞离水面，直像要冲上天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