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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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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婶!”
她脑子里嗡嗡的响了半天,李婶气喘吁吁跑进来,“英子,怎么了?”
珀英拿着那空匣子,问:“今日除了谢谦还有谁来过!”
“没呀,只有那个姓谢的过来,咱们院子里你布的那些陷阱也没动静。”
是啊,那画卷昨晚她还看过,谢谦来了一趟就消失了,除了他还有谁?
他拿走是打算威胁她么……自己一个督造司掌使,手上统共也没多少实权,值得他费如此心思?
“砰!”
她重重坐在椅子里,闭上眼思索对策,那可不是一副简单的画卷,里头画的是当年福王封地的风土人情,哥哥整整画了三年才完成。若拿走的人只是顺手牵羊,扔了毁了倒也没什么。可是若是有人刻意拿走,深挖之下,或许真会牵连出一堆祸事……
皇帝登基后便不许人们再传福王或是封地的旧事,哥哥这一卷是她小心保存下来的,就连乔夫人也只见过一回。
到底是谁拿走了呢?
这一晚珀英睡得极不踏实,梦中父亲在打铁,“铛铛铛”火星四溅,他跛着脚来回走动,被指挥着做事,一直任劳任怨,忽然燃起了大火……在火中母亲的脸出现了,她哭泣着嘱咐自己坚强的活下去,自己转身跑进了火场。
大火熊熊,她哭喊着父母的名字,她想冲进去救人,可身子被人抱起来,把她带的越来越远……
“娘……娘!”
“珀英,快醒醒。”
珀英挥舞的手臂被抓住,脸上被热乎乎的帕子擦了擦,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坐在床边担忧看着她的妇人。
她的养母,乔夫人。
“又梦到你的亲娘他们了?”
珀英点点头,缓缓靠在乔夫人肩头,她自八岁就到了乔家,起初躲在暗处,后来又顶了乔夫人病故女儿的名字,喊了乔家夫妇爹娘。
她始终没忘记家人的事,希望赶紧长大,某一日能寻到失踪的生母,也能为抚养她的乔家伯父报仇,将严党的势力铲除。
即便这个愿望太艰难,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
被噩梦折磨了一夜,浑身都湿透了,她扶着乔夫人的手臂轻声道:“母亲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本以为你会再迟两日,也没带人去接你,老家里的事都料理妥当了?”
乔夫人抬起袖子给她擦了擦汗,怜惜道:“我姨母后事都已处理妥当,今后也没什么亲族可走动了。回来路上恰好遇到回城的一个商队,那女主人心善将我们顺路带回来,到底是大马车比咱们那驴车快多了。”
“我现在俸禄也不少,够咱们娘俩吃穿些好的,母亲不用这般节省,让李叔也买辆马车吧,走动也方便。至于那位夫人,我沐休日便拿些礼去谢谢人家。”
“你的俸禄是要给你攒嫁妆的,不可乱用。”
珀英失笑,便起身去屏风后洗了洗澡,又换上干爽衣裳,出来后乔母已经给她摆了早膳,母子两便一起吃饭闲话。
“听李婶说,昨日谢谦上门了。”
珀英动作慢了下来,实话道:“先前宫中大火,皇帝将案子交由督造司和缇事厂一同办理,可谁不知缇事厂的作风,一贯心狠手辣,黑白不分,我被塞过去也不过是表面功夫,我猜皇上是想借机试探缇事厂忠心。”
乔夫人原先是高门女儿,自小便读书识字,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对朝局也颇有见地,尤其是养父被国舅之子打死后,对朝中的事也很关心。
而后,珀英在殿上告了国舅一家,条条罪证摆在面上,皇帝当堂便将那父子下了狱。她之所以敢那么做,就是乔夫人与她彻夜分析,看出彼时皇帝忌惮外戚之力,对皇后一家仗着皇亲国戚身份胡作非为极度不满。
珀英说完便看着乔夫人,问:“母亲,你说这个缇事厂到底是哪方势力?皇帝既然心存试探为何不让锦衣卫与之抗衡,或者分割他的权力,而是让我去掺和?他难不成以为我能对付谢谦?”
乔夫人抿了口茶,又抚了抚衣袖,淡笑道:“这缇事厂在开国后不久便已组建,因为都是阉党,所以他们的权势是从宫里生根发芽的,现在的皇帝从一个藩王登基上位,在那座皇城中的根怕是还不及那些久居的宦官。所以,他还真不敢拔除谢谦,否则在宫内要如何活。”
“母亲说得有理,那么皇帝选择我……”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珀英失笑,“我算什么美人,而他又算什么英雄。”
乔夫人拿着绢帕压了压嘴角,视线飘向远处,好似叹息一般,说道:“谢谦为咱们大靖可是立了不少功劳,叫声英雄也担得起。而你,钟灵毓秀,怎么就不能是美人。”
珀英看着乔夫人的侧脸倒有些奇怪,这还是头一次,她用了好话在谢谦身上。抿了抿唇斟酌道:“我倒是觉得皇帝是看上当初我在殿上告御状的胆子了。”
乔夫人缓缓回神,点点头,夹了块点心到珀英碗里,说道:“为了老爷的事将你牵扯进朝堂,如今定是辛苦吧。”
“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八岁便来了乔家,被你们宠爱着长大,乔伯父被那些混账东西害死,我恨不得与他们拼命,如今皇后一家倒台,总算能解气,我做的一切都值得!”
乔夫人垂眼看着茶碗中的叶子,面目被水汽蒸腾的有些模糊,好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尽管去做吧,母亲虽然帮不上什么,但是会一直撑着你的。”
珀英点点头,用了早膳,东方渐亮,她也收拾妥当上值去了。
出门时忽然想起来书房丢画的事,便说道:“母亲,您让李叔和旺福到杏楼打听打听,昨日都有什么人在咱们附近走动,一个不漏都记下。”
李婶早年丧夫丧子,改嫁李叔后总算又生了个儿子叫旺福,一家三口都跟着乔夫人,算一算已经近三十年,很是可靠。
乔夫人皱起眉头,“怎么,除了谢谦还有旁人?”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谢谦虽不算什么正派人,可也算磊落,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
“万一他知道你生世,想威胁呢?”
珀英叹息一声,“若真是他来我屋内取走画卷,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还没本事去杀他呢。而且,都这么多年了,即便我身份暴露,也有能力自保,至于欺君的罪名,我自会像圣上禀明。”
“你说的倒是轻松,谢谦这个人注定是敌非友。”
她点点头也并没有多说,只是搓着手指担心的嘟囔道:“画中是洛阳城各处的景致,私宅、客栈、酒楼都十分仔细。还有很多人,街上来往的行人也被他一并入了画,画的好极了,绿豆大的人都能画的栩栩如生……”
乔夫人闻言打断她的话,说道:“朝廷明令禁止再谈论福王封地的事,这些东西若出现在市面上,持有的人是要以谋逆论处的。不过,这毕竟是你家里的遗物,放心吧,我会嘱咐他们仔细去找的。”
“多谢母亲体谅。”
“都是一家人,快去上值吧。”
珀英感激的行了一礼,便大步离去,在巷口与黄蜂他们碰头后就去了刑部衙门,督造司有个独立的院子。
司内共有两百人在册,还有一百三十多人还在外地奔波,只余下六十几个人待命。论理,刑部官差她也能随意调动,只是刑部侍郎常会以各种借口推脱,寻常时候珀英也懒得与他争执,分派这些人各司其职,倒也忙的过来。
黄蜂与乌鸦是她左膀右臂,二人一静一动,武艺高超,还是很得力的。
今日,她将人手点齐,每人手中都拿了名册。
“你们手上拿着的名单便是此次任务的目标,记在脑子里,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缇事厂后日便会在诏狱拿人定罪,五日后藩王入京,咱们定要把差事办好了。”
她说完那些手下就开始迅速浏览名单,随后点燃烧掉,黄蜂问道:“乔老大,这些多数都是严党的人,谢厂公一向与严党关系亲密,那边不会……”
“无妨,查便是了,这次贪污案牵扯重大,缇事厂即便再包着,有的人也是保不住的。大殿修建是三年前薛掌使在任的事,可是之后掌使暴毙,书房走水,主簿自尽,都没个好下场,可见当时这贪墨案便有人出面压制下去,如今被一场大火掀开,必定也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所以,贪墨一案缇事厂和某些人无论如何都得出些血才行。”
其他下属闻言都纷纷说起薛大人当初出事蹊跷,黄蜂最先明白珀英方才话里的意思,点点头道:“看来,这些人是缇事厂和某些人放弃的丧家犬。”
珀英冷笑,“你们分三组开始行动,手持督造司官印和圣上御赐佩刀,如有敢阻拦者杀无赦,若有人想讨个说法,就说……一切都是厂公命令。”
“是!”
随后,珀英带着黄蜂那一队去内宫营缮司调查当初物料出进的记录。刚到门口就看到门边立着四个厂卫,这四人对她们的到来视而不见,依旧直挺挺站着。
如此纪律可见缇事厂内部管理严苛至极,珀英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谢谦定是在这里,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她在门口就看到营缮司掌事郎中正弓着腰给谢谦递上一卷账册,或许是看到她进来,谢谦将那账册接过去但没有看,而是朝门外看过来。
珀英跨进去,朝着谢谦拱手行了一礼,又朝那位掌事点点头,随后说道:“督造司奉命调查贪墨一事,营缮司掌管皇城各项工程多问物料进出,所以本官到此调阅档案记录,还望掌事大人取卷宗过来。”
她看到桌上放了一叠册子,可是仍旧说了一遍,想看看这两人怎么说。
谢谦朝那掌事看了一眼,那人便下去了。
他指了指案上的册子说道:“本官也是过来调阅档案记录,既然乔掌使来了,就一同看吧。”
珀英沉着脸看了他一眼,一撩衣袍便坐在旁侧。随后小声道:“大人先前说这几人是督造司负责查问的,可您比我们来的还早,既然如此,下官还是不……。”
谢谦将手上的一卷账册递过去,一只手托着下巴,说道:“你一人过来怕是要被欺负,我也无事便过来为你参详参详。你看,这些册子上详细记录着厂库内会有、召买的每一笔单子。记录着材料的数目,尺寸,规格,价格。”
珀英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到书页上规整的字迹,大松木,大坨木,大散木,石灰等这些工程用料笔笔都详细记载。
若照上面记录,户部预算拨款也都正常,只是她忽然看到有一项人丁银支出。
此时掌事又拿来一些账册,珀英不漏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躲避,额角出汗,便知道此人也是清楚账册问题的。
于是,说道:“这账册笔笔精细,进出都有记录,营缮司办事确实妥帖。”
那人面上一松连忙陪笑,“都是所有同僚的功劳。”
珀英点点头,随后拍了拍账本,说道:“只是这笔笔账目中都没问题,可大殿却偷工减料,厂库既然对所有砖瓦,石灰,木材都记录详尽,那么以次充好的东西又是怎么进了大殿的?难不成是这些东西运到场地后变了质?”
“本司也极为纳闷,来往物料都是需要官员签章画押的,好端端的东西入了库怎么就出了岔子呢?”
那人说完看了谢谦一眼,只是对方正在观赏茶盏上的花纹根本没回应。
珀英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紧接着又继续问:“本官还有一事不明。”
“乔掌使请问。”
“这所谓的人丁银是什么?匠班银?若我没记错当初大殿修造时大部分工匠都是从各地征召来的轮班匠,而匠班银不过是给京郊处的工匠而已,但就这一本账册竟算出九千多两,若这些全部算清少说有近五六万两。掌事!你们司内的书办记账时是觉得,分开细碎的账目便显得少了么?”
此时谢谦忽然搁下茶盏,靠在椅背里,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还有其他支出?”
那人连忙道:“下官想起来了,当初工部的主簿曾上书为那些低等皂隶讨要工钱,所以……这银钱中还有一部分这些工钱。”
珀英闻言忽然站起身,冷声道:“胡说八道!工部皂隶直到去年还无工钱,你却说三年前的大殿预算时都开始支钱,本官倒要问问你支给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