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七里菊

77、第七十四章

　　————————————第三人称视角——————————————
　　“寺……前辈。”
　　他抬起手，用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树枝。指尖白皙得近乎透明，和白色的花瓣相比毫不逊色。
　　这是一朵梅花。
　　在夏末的枝杈上绽开的唯一一朵梅花。
　　“我虽然虚有着几百年的记忆，‘前辈’二字倒是不必。寺，就可以了。”九道寺温和地微笑着，走上前观赏这朵梅花。
　　“不愧是逍遥子……”九道微微讶异，“这样一点灵力，六百年，我还没遇到阁下如此奇人……这样就会快许多呢。”
　　听到这样的称赞，无崖子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被这个九道寺叫道某个鸟语花香的山沟里修行已经一个月了。当初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许久，开口便道：“跟我走吧。”
　　“……？”无崖子记得自己是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问什么好。
　　九道寺淡淡看了他一眼，昏暗的眸子里有一缕悲伤一闪而逝，然后再度开口：“你决定了么，即使她是一只妖。”虽然该是问句，却完全是笃定的口气。
　　啊……
　　“九道寺……前辈？”虽然自己也是活了九十年的人了，但看他的样子仍长自己不少。加上他和小跳多半是旧时，所以估计不上千也得有几百了……想来想去，还是加上了“前辈”二字。
　　“你是小跳的师父……叫我寺就可以。”他说，“你跟我来。”
　　于是无崖子就跟着他走了。

　　几日的时间，他向他讲了妖仙的故事。修妖和修仙不同，不是自己想修就去修的。妖都是动物所化，出生时和其它同类无异，却在成长中一点点觉醒妖力，有了人的思维。妖力觉醒之后，力量、反应、速度等都会加强，却也同时注定了和族群、伙伴、家人形同陌路这个事实。有了妖力之后，它便永生了。逃不掉，没有选择的权力。不修妖，它只是没有招数无法化身为人而已，孤独却是早就注定好的。
　　怪不得她总是一副渴望亲情，却又不敢要的样子。
　　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么。
　　无崖子张开双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他义无反顾，但是他的义无反顾会不会再次伤害到她呢。
　　“我来，便是给你选择的机会。”九道寺开口，“你若选择陪着她，那便是永恒。无尽的生命，你，承受的了么？”
　　无崖子猛地抬起头。
　　——你问我承受的了么？你给我选择？这哪是选择啊……
　　——这根本就是，恩惠么……

　　于是便开始训练。
　　九道寺先给他渡了一部分灵力，以此教他再生之术。他是凡人之身，就算给他塞多少灵力都没有用。
　　他学不会那些神奇的法术，却也不需要学会它们。
　　他只需学好这一点点再生之术，那些灵力就会自己沿着奇经八脉运行，维持无崖子身体的消耗。
　　简单来说，就是变成“半仙”了。
　　修行的内容并没有想象中的艰苦。无崖子身怀武功，自然免去了体能锻炼这一项。他活了九十几年岁月，如禅之类更是简单。何况这等程度的修仙不需要摒弃七情六欲舍下执念（要是得放弃情欲，他修仙还有啥意义啊……）
　　只剩下掌控灵力的技艺，需要些许磨练。好在无崖子聪明绝顶，天生学东西就快。只一个月，就已经能在夏日召唤梅花了。
　　修仙控灵，和运用内力不同，重点在于把自己融入天地。如果和天地融为一体，就仿佛天下万物都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操控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因此不练功时，无崖子的任务便是亲身感受自然万物。当然，这对于本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逍遥派前掌门来说，也只是小事一桩罢了。

　　看着他沿着溪边缓缓前行，一头青丝随风飘散，九道寺心底涌现一股惆怅，一股了然。
　　若还有谁配得上小跳，就只有眼前此人了。
　　嫉妒也没有用。
　　九道寺轻声长叹，准备回房准备膳食。他和无崖子虽有仙力，却都是人身，一日三餐总不能少。前些日子都是无崖子自愿掌勺，虽然那味道真是人间少有地上绝无，但九道寺也不好意思成天麻烦别人不是？
　　虽然在无崖子看来，九道寺是他的恩人。但在九道寺看来，无崖子又何尝不是在帮他一个大忙？
　　若不是挂心那骄傲潇洒，却又迟钝轻信的狼妖，他何必刚转了生又急不可耐地继续修仙？
　　五百年的记忆太过沉重，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九道寺脸色一沉，脚尖一点，身体眨眼间出现在无崖子身边。
　　“寺前辈，刚才我怎么忽然觉得……”无崖子话到一半，住了口。九道寺的脸色泛青，满眼都是焦急之色。
　　“来，我现在就把灵力传你。”他拉着无崖子，直接在溪边盘腿坐下。
　　“……啊？”无崖子愣了一下，也乖乖坐下。
　　刚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什么熟悉的气息飘过来。无崖子没有深究，因为九道寺右手食指直点他额头，已经开始传灵力。
　　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额头流进体内，自顾自地游走全身，无崖子不觉闭上双眼。

　　他忽然想起当初九道寺提出要传他灵力的事。
　　“为什么，你要这么帮我？”记得当初，自己是这么问的。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点滴灵力，我再修个几十年便有了。随手渡你，不过是想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传你灵力之后，我就要回妖仙界了。我希望你能帮忙，帮我照顾小跳。”
　　“……”
　　“她虽然千年妖身，从未沾染半点情缘，但在我看来她也只是目前尚未开窍，对自己不够诚实而已。可如果你都不能让她开窍，我看她再修几万年都没有用了。”
　　“是……这样吗？”
　　“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回妖仙界。你若如凡人般次次转世，她多半也会次次守着你。所以……她毕竟照顾了我几百年。”
　　“嗯。”无崖子点头。看九道寺的样子，他就懂了。在小跳身边相守百年，他终于决定放弃了么。
　　“我会……照顾好她的。”
　　一个答复，也是一句誓言。是给九道寺的，也同样是给自己的。

　　——“九！道！寺！”
　　中气十足的怒吼，带着一丝愤怒和一丝惊恐。
　　“九道寺你要死吗？？”
　　声音近了一些。无崖子睁开眼，看见惊蛰气急败坏地站在旁边跳脚，可却似乎被什么屏障拦住了，走不进来。
　　“小跳大人别乱来，走火入魔可是会死人的。”九道寺斜眼瞥了她一下，淡淡地说。正露胳膊挽袖子准备做些什么的少女立刻就蔫了，兀自站在那边咬着嘴唇。
　　又过了一会，额头的手指撤了开来。无崖子和九道寺站起身，后者因为晕眩摇晃了一下。
　　阻隔的屏障不知何时消失了，惊蛰却仍没有冲过来的意思。
　　良久，她抬起头，满脸是无法名状的悲伤。
　　“用你的百年仙力，三魂七魄，换他永世不死身。九道寺，真的值得么？”
　　三……三魂七魄？
　　无崖子惊讶地看向九道寺，却见后者一脸安详的笑，明显这并不是新闻。片刻，他开口：“值得。我既然做不了陪你的那人，却又为何不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