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欺身》夜舞流萤

45、番外1.4

　　岳秾抬起袖子，为田老板擦泪，在月光下静静瞧着他，那目光彷如实质般，在田老板颊上细细扫过，田老板情绪渐渐稳定，被他瞧得有些难堪，将头低了低，可又舍不得错开目光，只得将环在对方腰上的手收的更紧了些，片刻也舍不得放松，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何其有幸。”

　　岳秾叹道，“我从前认识一个傻小子，又傻又死心眼，脑袋也不够灵光，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个在死人的坟前一坐一整天，说是为了见见坟里的鬼……这世上的人，但凡有一点脑筋的，谁能做出这样的傻事来？更何况，他居然也不在乎那鬼曾经……曾欺辱于他，半夜将他拐到山上，只为了他的一身精血……后来，我一直就在想，这么傻的孩子，……他大了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性情呢？会不会因为不够圆融，到处碰壁吃亏？会不会吃了别人的暗算还不晓得，还要与人真心论交？”摸了摸怀中人的头，“……可那个时候，我无能为力，我曾经想象过你的样子，”轻轻道，“如今，你比我所想的任何样子都要好。”忽地咬牙一笑，“你这么好，好到肯为一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穷小子娶亲，辛苦赚的银子让人随便花，似也未聪明到哪里去。”

　　田老板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幸福之中，心都要化成水儿了，想不清楚那话里的意思，迷茫地瞧着岳秾，喃喃道，“不辛苦。随你去花，只要你开心。”

　　岳秾皱起眉来，握住他肩膀，低头看他，“娶妻生子也无妨吗？”

　　田老板身体一震，到了这时，脑子才终于稍稍转动了，眉心皱起，身体挣动了一下，似要脱开岳秾怀抱，但也只是动了一动，就放弃了，好像自己打生下来起就不会自己站着似的，软在岳秾身上，溺死不肯起来，嘴里还一本正经地叹口气，“我，我已经这么老了，而你那么年轻……”

　　他声音虽小，但此刻二人贴的极近，岳秾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是个痴愣的，心中不满，认真道，“所以你就要把我推开，要我娶别人吗？”

　　田老板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你会记得，你怎么会记得的？为何一直都不告诉我？”

　　月浓半晌不语，最后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在十字坡的时候，是真的打算去剿匪的。如果不是遇见你。”

　　岳秾本该魂飞魄散的，却被人聚魂重塑，未饮忘川水，直入到轮回井中。他父母今生本是无子的命，却对他有了这一段生身再造的缘分。他漂迫太久，浑然之中实在不知道这一世距离他做鬼的日子究竟过去了多少春秋，他也不晓得他的娃子如今是生是死，还是早已轮回到了他不知的所在。这渺渺时空之中，他们终于是错过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仿佛注定就只存在于他那段最不堪，最无措的日子里。用一腔爱意，助他挣脱阴冷和虚无，走向一个可期的未来。

　　他觉得他是受苍天眷顾的，但他却不知苍天竟眷顾他至此。他真的从未想过，他们竟然还会重遇，以至于他十分的怀疑……他还姓田吗？他认得出我吗？他这么平静，是不是都忘了？

　　我要与他相认吗？他会相信吗？

　　他可曾婚娶？他可有子嗣？

　　他……原来他成年了之后，是这个样子的啊。

　　岳秾想，若他已有了家室，他便安分地做他店里一个伙计，帮他打理店面，那也挺好的。于是他跟随他北上，来到这个他有几分熟悉的小镇，然后，他这个傻娃子面似平静，却执拗地要为他娶亲，他几番揣摩那背后的深意，终觉进退两难。

　　直到今天听他亲口说，“我少不经事时，曾苦心眷慕一人。”

　　“我是个懦夫。”月浓将怀里的人又紧了紧，“一遭被蛇妖，十年怕井绳，我怎么这么蠢，他与申离不一样……不，不是这样的，我又何必非要自欺欺人？若没了当日申离的一番执念，又怎会纠缠到今天？从头至尾，我们都在各自执着罢了……我又何苦拘泥呢？”

　　他这一番心曲，却无从诉说。但怀中人却有感应似地，忽地动了动。

　　田老板抬起头来，定定瞧着他，“此时此刻，天地为证，”那话音含着十分的郑重，岳秾心头忽动，就听他道，“我要与你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攥住了他的手，捏捏了他的手心，“你看那大姑娘绣花的时候，丝线总是随着针脚走的，密密绵绵，一环一环，方才成就一片锦绣云纹……虽然那根银针，不小心挑断了丝线，中间有了岔头儿，但好在……好在他们彼此难舍，终于又重新接续上了。”对着岳秾一笑，“针不空行，线难独走，我们从今往后，再不分开。”

　　岳秾看着他，轻声说，“好。”

　　田老板拉着岳秾的手，抬脚向卧房走去，“方才说到绣花，我突然瞧那周掌柜的侄女儿虽手艺不差，但到底是差些眼色。明日就让她回家吧，莫误了人家大姑娘的佳期，你说好不好？”

　　岳秾扑哧一笑，还是应道，“好。”

　　田老板揉揉鼻子，暗骂自己一把岁数了，还不知廉耻，但底下的话仍是不管不顾地冒出来，“天这样晚了，风又冷，岳……小岳，你今晚就宿在田叔叔这儿吧……好不好？”

　　岳秾哈哈大笑，突地俯下身，在他耳侧一亲，戏谑道，“想不到田叔叔这样急色。你店里的那些伙计，若是知晓他们当家的张罗着给人指婚，指来指去指给了自己，恐怕要笑你了……”

　　两人渐渐行的远了，徒留一天如霜月色，静静漫散在这有情世间。
　　皎皎明月，仿若也害羞了似地，卷起一丝轻云，遮了遮脸，但随即又露出半边来。

　　大概是要急于去见证下一段有情人的故事吧。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