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欺身》夜舞流萤

42、番外1.1

　　田记布庄招揽了一位新伙计。

　　新伙计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的十分英俊，干活又很勤快，难得的是性子稳，没半分年轻人的骄矜浮躁，只来了半个多月，便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无论是账房还是买办，甚或是打杂的卖货的，见了他都要叫他过去帮忙，反正他一个新来的，暂无固定的活计可做，店里的老油条们见这年轻人底子好，便纷纷祭出看家的本事来，好心要带他一带。账房要教他打算盘，买办要传授他杀价的绝技，难为这年轻人每日里要八下忙活，一忽儿被叫去帮着对账，一忽儿又被掌柜的叫去招呼客人，即便如此，也未见他有半分不耐，总是和和气气的，从不抱怨。

　　这一日小伙计又被那掌柜的霸住，要他在柜上看店。布庄里新到了一批南方的轻绸，花色极鲜亮，不知被哪一家的美人穿到街上惹了眼，这一段日子好些年轻姑娘寻到了店里来，专要裁这种料子。小伙计被搁到柜台上，整一日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绕，姑娘们见他生的好，免不了要逗他多说几句，有的道，“小哥，你瞧这块料子趁不趁我呀？”又有的道，“哎呀，这一样和那一样，到底要哪一种，小哥，你说嘛，我听你的好了……”

　　小伙计虽只一张嘴，却不知他身上到底有甚么魔力，只要一开口，姑娘便都静下来细听，“小姐你肤色显白，自然要这一块紫烟罗才和趁。”“这位姑娘颇爽利，我看只有大红色方可配得上……”他这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游刃有余，叫偏堂里瞧着这一幕的的老掌柜不停的捻须颔首，对身旁的人道，“我看此子不俗，实乃可造之材。当家的好眼力，到底是从哪里寻来这般才俊，肯到咱们庄上效力？”

　　田记布庄的当家人田大老板两手拢着茶碗，目光沉沉地瞧着那小伙计，也不知是在神游些什么，半晌才偏过头来，“你说什么？”

　　老掌柜将他手中茶碗拿下来，将当中的残茶泼到地上，续上新茶，摆在田老板跟前，嘿嘿一笑，“不瞒您说，我是替我内侄女问一声，小岳这孩子……他，他到底是什么出身来历？家中还有什么人？你也知道嘛，像这般品貌……咱们镇上来买布的那些小蹄子，那可都是火眼金睛哩……”

　　田老板醒过味来，拧起了眉毛。他今年三十有三，虽生者一张娃娃脸，不显年纪，但这般皱眉时，还是可见眉心处深深的纹络。“小岳他……他……”转头见老掌柜面上殷殷之意，复又望了望柜上那人年轻飞扬的脸庞，心头反复打出了八九十个褶子，这般“他”了半晌，才将头一低，缓缓道，“小岳乃江浙人士，因避匪祸，携家母远来本地投亲。怎料老母半路上染病殁了，他意气之下本欲投山剿匪，恰巧被我在十字坡碰上，便随我同来株洲，一则为了探亲，二则为送灵柩归宗，”端起茶碗呷了口茶，吐出一口气，叹息似地道，“这孩子恐怕不会在此久耽，不过既然周大哥开了口，我便为你牵一牵红线，若是成了，也成就了一场……一场姻缘。”

　　周掌柜的满心欢喜，“嗨，他小孩子家家的想是一时热血，剿匪之事自有官府去忙，哪里用的了他。这般无亲无靠的，自是该说一门好亲，到时候性子定了，便就在此处安了家也无妨，咱们庄上又哪里短了他这一口饭吃。”伸手将田老板肩头一拍，“此事若成，老兄定要摆上一桌好席，请你吃酒。”他兴奋之余，当家的也不叫了，与田老板称起兄弟来了。

　　田老板却觉一口气哽在胸口，堵得十分难受。

　　“你还奢求什么？”他想，“得知他并未魂飞魄散，于我已是莫大的恩赐。他今番重塑人身，再无从前的牵绊，大好人生，正要开始，这必是苍天见怜……难道你还要去搅了他这好不容易重来的一回吗？”

　　耳畔响起了碧落曾经的话。

　　上辈子，你亲手杀了他。这辈子，你让他连鬼都做不成。

　　田老板抿紧了嘴唇，暗暗下了决心。

　　这一次，我不参与了。

　　但求你安好，但求你安好。

　　在今后漫长的年月里，我不为其他，只为在这茫茫天地间的那一个你，我要看你好好地娶妻生子，得享天伦之乐，看你好好地去体味十丈红尘，去享受生命的赐予和造物的恩宠。

　　我要亲眼见着你狠狠的幸福。

　　那样就行了。对，那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