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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间世(三) ...

  •   玄览街81号。

      “左边点,诶,对对对……”

      “右边再往上抬一点,够了够了,好,停。”

      来思站在马路边,指挥着工人安装店铺招牌。

      她左手叉腰,右手握着一根烟杆,烟杆上挂着个丝制的孔雀蓝烟袋。扭头看见西洋长,抬起烟杆抽起烟来,眯着眼吐出烟圈,等烟雾散去了,开口问道:“去哪了?看看我新设计的店名怎么样?”

      西洋长抬头一看,“没事找事咖啡馆”,以前店铺的名字叫做“没事找事茶馆”,都苦啦吧唧。

      “你会磨咖啡?”

      空气中飘来似有似无的消毒水味,来思拧着眉,不答反问:“去医院了?”

      西洋长点头,深黑眼瞳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他站在后门口,收伞,然后进到屋内。

      来思也准备跟着进去,梯子上的工人忙叫住她:“没问题那我们就这么装了。”

      “嗯。”

      来思绕过梯子,从前门进到店铺内。

      西洋长已经换了一身休闲穿搭,卡其色,像快递员制服。

      “丑。”来思盯着他的衣服说。

      他站在吧台内,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边喝边说:“你管我!”

      来思走过去,手肘抵在吧台上,吸两口烟。“你丑到我了。”

      西洋长给来思也倒了杯水,“烟都堵不住你的嘴。”

      来思端起来,抿了一口,尝出了辛辣与苦涩,她皱着眉将水杯推到一边。

      西洋长慢悠悠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把老袁给的存折放在吧台上,“他给你的。”

      来思翻开一看,零头忽略不计,四舍五入余额一万块,“就这么点?”

      合上存折,来思背过身去,将存折推给西洋长,“你留着吧!”

      西洋长说:“我有钱。”

      说着他向后转身,一个隔空取物,抱出一对窑变釉长颈胆瓶,放在吧台上展示给来思看。

      ……

      这对胆瓶产自有着天下第一美瓷之称的——周窑。俗语有称“窑变世无双”,说来也奇怪,同批开窑的瓷器中,成色相同的窑变釉胆瓶竟四个之多,紫红相融,如银浦流云,富贵华美。

      可惜当时视窑变为不详,隧要将其捣毁……

      伤在瓷身,痛在烧窑师傅心。烧窑就跟生孩子一样,同一个窑进去,同一个师傅把控火候,谁也不晓得最后出来什么样,不论是好是坏,师傅倾注的心血都是一样的。

      至于后来的事……西洋长说他正好路过,就顺手带回来两个。

      烧窑师傅护住一个,可惜他没能护住那脆弱瓷器的一生。那支胆瓶在动乱中漂泊数百年,从东到西,又从西到动,去年在港城拍卖出百万高价。

      ……

      这种好事,可就轮不到来思。来思气得咬咬牙,一把抓过存折。

      她动作弧度很大,西洋长双手护着胆瓶,“慢点,别摔坏了,很贵的,你赔不起。”

      “拿远点,别碍我眼!”

      来思烦躁得很,烟也不抽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琢磨如何才能变有钱。

      西洋长喝完水,洗干净杯子,放回原处,抱起两个胆瓶,对来思说:“我走了。”

      来思不耐烦地摆手,“走走走,赶紧走。”

      西洋长似乎想到什么,看着来思欲言又止。

      来思扭头时,西洋长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

      -

      外面草木深深。

      来思捏着存折,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着的人的体温,自然不可能是出自她和西洋长,谁让他俩都不是人?

      她默默点了支烟。

      这时,工人装好招牌,进来找来思结算工钱。

      “老板娘,好了,您看看?”

      旱烟的味道太猛,任他是个老烟鬼,也有些受不了。

      来思瞥了他一眼,拿远烟斗,说:“就这样吧。”

      她起身,醉酒似的晃晃悠悠走到收银柜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信封。“你点点。”

      工人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钞票,一张张数,数完了,旋即喜笑颜开说:“对的,谢谢老板。”

      来思也笑,钱果然是个好东西,她又抽起烟来。

      工人四周张望,不见那个大白天撑伞的奇怪男人,他问:“刚刚那位是……”

      来思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吧台,有如东风射马耳,吸了一口烟,微微抬眸,眼神中没什么情绪。

      烟圈和话一起吐出来:“一个朋友。”

      工人哦哦两声,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冒昧,“我还以为……”

      烟是提神解乏的东西,可对来思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她眯着眼,似乎困了。

      工人嘿嘿笑着:“还以为是……你先生呢。”

      -

      赵莉被保安赶出医院不久,就接到一位热心市民的电话。

      听声音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对方自称姓李,是个摄影爱好者,住在工地附近,事故发生时,刚好用照相机记录下来。

      他的出现太过巧合,赵莉对他的说辞乃至本人都心存疑虑。

      对方又说,是在聊天室找到赵莉的联系方式。

      要在第一时间获取到线索不易,赵莉之前广撒网建了聊天室,里面的成员五行八作,无所不有。向记者提供线索这种事,既能揭露行业黑暗声张正义,又能挣钱,何乐而不为呢?

      李先生的‘巧’也算巧得合情合理。

      赵莉赶忙邀约对方见面,这回对方反倒倨傲起来,一会说没时间,一会又说不在陇安。

      赵莉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应付他,把照片买到手,再多的怀疑也统统抛到脑后。

      终于,李先生同意与赵莉见面,但他将地点约在自己家。

      一个陌生男人约一个陌生女人在自家见面,实在不妥当。

      可能是怕赵莉多想,他又补充了句:“你不来看看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

      李先生住在一栋筒子楼里,筒子楼四周的空地都被填上土,种满了蔬菜,甚至有一楼住户在门前圈了个小院子,饲养鸡鸭,一见到生人,几只老母鸡就踩在篱笆上咯咯叫,

      赵莉刚踏进楼里,就收获了街坊四邻的目光,目光一直跟随着赵莉,直至赵莉进到昏暗的楼梯间。当赵莉从楼梯间出来,往李先生家房门走去的时候,过道里的男男女女再一次像是被定住似的,手里的活儿也不干了,就这样盯着她。赵莉一停顿,他们立马动起来,装模作样干着手里的事。

      这是什么情况?

      赵莉皱着眉,脚步放慢,谨慎地看着四周。

      只听哐当一声,过道前方,房门打开。

      一个胡子邋遢,模样像三天三夜没睡觉的男人,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赵记者?”

      赵莉点了点头,也没管周围人的目光,快步走进去。

      十平米不到的窄小空间里,大件家具一样不少,两张床就占了大半空间,一张是单人床,一张是双人床。单人床上堆放着各种杂物,至于双人床,床上东西不少,被子、衣服、枕头……乱糟糟拱一块,看样子这间屋子只有李先生一个住客。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屎尿屁混合的味儿,赵莉站在门口,就没再往里走了,里面也没她立足的空间。

      李先生看着废弃的单人床,“原来儿子睡这里……”

      他顿了顿,略微有点伤感,随即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想着他回来的话还能住。”

      他端走餐桌上没收拾的碗筷,收起折叠桌立在柜子与柜子缝隙间。

      赵莉往里走了几步,就到窗台前了。窗户正对着2号公寓楼,脚手外架上蒙着一层绿网,看不清里面,这样也好,并没有赵莉想象中的触目惊心。

      赵莉想到她在医院那番胡编乱造的话就觉得好笑,什么外墙倒塌,这里看起来只是一副周末放假暂停施工的样子。

      人是一种对恐惧充满无限想象力的动物,每当有人提到某项灾难,不论经没经历过,他们总能将自己代入进去,并联想到一系列天灾人祸。

      李先生走过来,站在赵莉身旁,指着西边,“那就是后门,”

      赵莉顺着李先生手指望出去,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东南方向,有一半视线被围墙挡住,好在筒子楼地势相对拔高,能看到一大半。

      “照片呢?”

      李先生指了指窗帘后的照相机,TOMA M-900,赵莉已经不对成片效果报什么希望,默默在心里把底价砍了一半。

      赵莉倚着窗台,等李先生的后文。

      李先生从一旁柜子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赵莉。

      照片中,两个保安将工人从后门抬出去,那工人全身上下都是泥浆和血迹,照得太模糊,看不出是死是活。

      李先生问:“怎么样?”

      赵莉问:“多少?”

      李先生比了个数,要价不算高,比赵莉预期中还低一点。

      “底片我不能给你。”他笑着说,“你们头条报道了,总得给别人留口饭吃。”

      赵莉明白他的意思,陇安不是只有一家新闻电视台,他是想贩卖给下家。

      看出赵莉的犹豫,李先生接着说:“底片也可以卖给你,不过价钱嘛……”

      他多比了根手指头。

      一次性翻了十倍,赵莉就没见过这么狮子大开口的。

      “全市4家电视台,8家报社,你算算……”

      他拿起烟盒,漫不经心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我跟TOB是老熟人,上个月远东银行失窃,那俩劫匪照片就是我拍的,这次主要想多结交个朋友,多条路。”

      他手挡着风口,点燃烟,打火机的摇曳的火苗闪烁进他黑黢黢的眼眸里。

      火苗熄灭了,他抬眼看着赵莉。

      “你考虑考虑。”

      说着,李先生坐到床尾,自顾自地抽着烟。

      TOB跟陇安台是死对头,上个月就是靠着远东银行失窃这一报道,抢了他们业绩。

      那组照片拍得非常清晰,生动记录下劫匪的表情。抢银行的人和近距离拍摄劫匪的人,赵莉想不出来谁更可怕。

      赵莉转头,望着窗外停工的建筑。

      她不断地想,突如其来的灾难更可怕?还是面对灾难将自己置之度外的人更可怕呢?

      ‘砰’地一声,赵莉听见石板落在地上的声音。

      “虽然看不见,但是里面确实塌了,不然能死那么多人?就算没死,这辈子也毁了吧?”

      李先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赵莉回过身来,“我要先看剩下的照片。”

      他再次拉开抽屉,取出信封,递到赵莉手上。

      加上赵莉手上这张,整好十张照片,对应十个伤亡人员。赵莉草草翻完,越翻到后面越惨不忍睹,血肉模糊看不出人样,如今完整地看到照片,赵莉恍然才觉得事情真的发生过。

      她手一顿,将照片塞回信封中。

      李先生问:“要底片还是照片?”

      一家电视台的受众有限,人命不是几张纸币,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没了,它应该被更多的人关注。

      赵莉说:“照片!”

      “你跟TOB的人不一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人间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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