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同行人》居九戒

6、第六章 江嘉年

　　程宇该怎么形容江嘉年这人好呢？

　　你说他蠢吧，可足球那些规则、阵法，他听一遍就能记住；但你要说他聪明，他踢个球能球原地不动分毫，脚上的球鞋却被他踢出去老远；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他们其他几个人明里暗里都已经说得够清楚，就差把话挑明了告诉他“江嘉年你退出吧，你压根不适合踢足球！哦不，你可能不适合任何运动！”

　　可哪怕如此，他却仍旧热情高涨，半点没听出他们的意思，每次练球那满场瞎跑的，还特别盲目地追着他一个劲儿地问今天有没有比昨天更进一步。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自信！

　　后来实在是被他问烦了，但凡他问，程宇就条件反射地亮出八颗牙，然后点两下头，很负责任地应付他。虽然他实在弄不懂他作为一个考完试试卷都可以不要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强的集体荣誉感，但总之，或许就是因为连他这个“与世无争”的人都这么积极，另外几个被杨轶忽悠来的人，倒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尽管最后的结局并不如人意。他们班还是以4：5，一分之差输给了（5）班。

　　比完赛放学，在杨轶和张世超的怂恿下，几个人决定，哪怕是输了，但该慰问的还是得慰问。

　　地点就挑在了学校前面那条街上新开张的重庆火锅店。

　　程宇和张世超值完日，推着自行车到校门口时，杨轶和江嘉年正站在门口不知道聊什么聊得起劲。杨轶住的近，平时走路上下学，不足为奇，但江嘉年么——说起来，这几天他好像还真没在停车棚遇见过他。

　　“你自行车呢？”程宇推车到他旁边，问他。

　　“嗯？”江嘉年瞳孔地震，舔舔嘴，支支吾吾地回：“我、我今天早上来不及，所以没骑车来学校。”

　　张世超闻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也看着江嘉年问道：“对了，你那辆蓝色的山地车没被偷吧？”

　　“......没啊。”不知道张世超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江嘉年骑虎难下，只得把谎接着往下圆。

　　“那就好！嗐，我前两天在我叔他店里看到辆跟你那辆一模一样的，款式、颜色什么的，全一样。而且那车还特别新！我就问我叔，结果他说是个学生推来的，拿那车在他店里换了辆破二手的。当时我就在想，这车八成是被小偷偷了，急着甩手才干的这亏本买卖。否则你们说，这世上哪有傻子会干这种蠢事！”

　　张世超越往下说，江嘉年的脑袋也越垂越低。

　　程宇垂眸扫了眼江嘉年借他的那辆自行车，再联想张世超说的，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他张口欲求证，只不过话溜了一圈刚到舌尖，其他几个人就咋咋呼呼嚷着让他们别废话快点。

　　“张世超，你载杨轶。江嘉年，你坐我后面。”程宇跨坐上自行车，单脚撑着地，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瞪着江嘉年。

　　江嘉年起先是想坐程宇后座没错，可不是在这种状况下呀！他在心里长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认还不行么！

　　程宇显然是想弄清楚，他刻意比其他人骑慢一截，上路后直接开门见山，拿背问他：“张世超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我。”他问得直接，江嘉年索性承认得也干脆。

　　没想换来的却是程宇回头狠瞪了他一眼，吼道：“你是不是傻？！你那车都能抵两三辆这种二手车！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拿自己脑袋当装饰用了，这种傻逼的事都干得出来！你要真这么想学踢足球你说呀倒是，至于么？做到这个份上！”

　　江嘉年迎风顶着怒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程宇发火，于是赶紧立刻认错：“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程宇：“......”

　　任谁听了都觉得这道歉没毛病，可程宇不。虽然无凭无据，但他觉得，江嘉年这人分明是道歉态度诚恳，但回头照旧死性不改——这不是敷衍是什么！不过话说起来，他也犯不着真跟他计较，否则受闷气的绝对是他自己。

　　这么一想，程宇暂时收起怒气：“那家店在哪？幸好是张世超他叔的店，我跟他说一声，让他跟他叔说，你待会就去给我把车换回来！”

　　“真的不用。我妈她，她本来也不喜欢我骑车......”江嘉年嗫喏地解释。其实最初他是打算游说他妈给他重新买辆新的，没想她知道后称心如意得很，千叮咛万交代，让他以后都老老实实地打车上下学。

　　程宇：“那这辆车待会你骑回去。”

　　“那不行，说好了借你，怎么能反悔呢。”

　　江嘉年回得理直气壮，就差拍胸脯保证。程宇哭笑不得，问他：“那你自己呢？以后怎么上学？坐公交？”

　　“公交？哎对，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乘公交！”这样他就能从打车的钱里抠出买车的钱了，他怎么早没想到！

　　程宇倒是忘了，他是个富二代：“所以这些天你都是打的？啧，果然是有钱人！”

　　江嘉年没听出程宇话里的冷嘲，他呆呆地盯着程宇穿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风从他的领口灌进来，把外套吹得鼓鼓的。他不知道他们的校服是什么材质做的，但它随风轻拂到脸上，痒痒的，伴着一股香皂的香味，淡淡的，让人的心情都格外舒爽了。

　　不过骑车十来分钟的路程，他们在一家重庆老火锅店门口纷纷锁了自行车。进店后占了张大圆桌，杨轶挨着江嘉年坐，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定这家店前忘记问他了：“怎么样，你能不能吃辣？”

　　“班长，这你可就瞧不起人了。不过——”江嘉年话锋一转，讪笑：“不过，我们家平时还真不怎么吃辣。”

　　“有什么不能吃的就直说，我们可没这闲工夫猜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另一只手边，程宇边翻着菜单边语气不善道。

　　杨轶也不知道程宇什么毛病，一碰上江嘉年讲话就不怎么中听，得亏江嘉年脾气好不跟他一般计较。“其实我也不太能吃辣，那要不我们锅底点个鸳鸯吧？其他的——你们随便点！老叶说了，这顿他请，让我们不用跟他客气。”

　　张世超：“我靠，真的？！没想到啊，我们老叶也有这么帅气的时候！靠谱，靠谱！嘿嘿，那我提议，为了不辜负我们老叶的一片好心，我们就把菜单上所有的肉类挨个点一遍，你们说怎么样？”

　　“赞成！”

　　“没意见！除了肉，啤酒也来一箱！”

　　“不行！饮料可以，酒免谈！”杨轶不忘身份，关键时刻，大手一挥，挥斩几个男生的得寸进尺。

　　张世超：“扫兴！老板，这里来8瓶可口可乐——”

　　江嘉年单手撑着脑袋，笑吟吟盯着他们一个个抢着点菜，他另一只手边是程宇，自此进店坐下，他就一直对着手机，拇指不时在诺基亚键盘上灵活地按动。

　　“好了，我最后报一遍，你们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没点上。”张世超说着开始报菜单：“牛肉羊肉虾滑鱼豆腐笋尖金针菇...还有什么漏点的？”他赶在缺氧断气前一口气报完，接着看也没看，随手拿起桌上一听可乐猛灌一大口。

　　程宇眼瞧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没来得及拦下：“你喝的这是我的。”

　　“嗯？”张世超瞄了眼程宇面前，又瞧了瞧自己桌前，还真的拿错了。程宇这人，他再了解不过，平时别说是吃了喝了他的东西，就是问他借支笔，他都老大不乐意。果不其然，张世超还没来得及堆起赔罪的笑脸，程宇就白了他一眼：“拿走。”随后招手让服务员重取了一听。

　　张世超撇嘴，自家兄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不知道表现得委婉点。“一个大老爷们，不就喝你一口可乐，你瞧你这洁癖，至于么？反正待会你还不是得吃我口水......还不止我一个呢......”张世超逞了一时之快，只不过说到后来，还是忍不住拿眼睛觑向程宇，深怕真的惹恼了他。

　　程宇：“......”

　　他现在走人还来得及吗？

　　杨轶适时插话进来：“不是我说你张世超，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嗯？还让不让人吃了？被你说的我都没胃口了。你还好意思说呢，这回要不是有程宇带着你们几个乌合之众，我们班还不知道输成什么样呢！”

　　“说谁乌合之众！”众人齐声抗议。

　　张世超：“杨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啊。大爷我好歹进了颗球，要‘乌合之众’也是他们几个，你可别算上我！”

　　“嘿，好你个张世超！卖友求荣了，是吧？”

　　“就是。那颗球要不是程宇传给你，哪轮得到你旁门一脚，趁他们守门员没注意，射门得分。”

　　面对众人质疑，张世超挺了挺胸：“那，那也得是我才接的到他的球。换作你们，你们跟他能有这默契？这叫互相配合，懂么？难怪班长大人说你们‘乌合之众’，都懒得跟你们解释。”

　　“嘿，你个张世超！揍你信不信？！”

　　张世超是个怂货，闻言立刻改口，胡说八道起来：“好好好，我们都不是‘乌合之众’好了吧！这场比赛输了全赖一个人，就赖程宇好了吧！”

　　“呵，敢情还赖到我头上来了？”程宇无辜躺枪，甚是冤枉。

　　“怎么不赖你？”张世超继续发他挥颠倒黑白的嘴炮技能：“好好一场比赛，你要是跑得再快点，腿再长点，脚再多长两只，最好再会个分身术，那我们班能输(5)班那帮小子？”

　　程宇无言反驳，只得点点头，连连称是：“是是是，没有三头六臂，是我的不对。”

　　张世超得了便宜卖起了乖：“就是！嗐，说到底就是没在你面前吊根胡萝卜，比如——”他朝杨轶使了个眼色，贼笑道：“比如，赢了比赛就能亲一口什么的！”

　　“哦~”众人跟着起哄。

　　程宇一巴掌拍向张世超的后脑勺，“说我是驴就得了，别随便拿人瞎开玩笑。”一码归一码，哪怕平时杨轶在班里多玩得开，突然被几个男生拿这种事调侃，怎么可能不羞愤。

　　“哎，你干嘛打我呀？我可没说是谁！”说着，张世超转而问杨轶：“是吧，班长？我可不是说你，那我哪敢呐！其实，其实我说的是江嘉年！都是男的，赢了亲一口怎么了？”

　　越说越扯。程宇白了张世超一眼，服务员恰在这时开始上菜，他借机忙确认：“哎，你们这可乐里没掺酒精吧？怎么这货光喝你们家可乐就喝醉了。”

　　“程宇，你才醉了，你全家都醉了！”

　　杨轶被这俩人逗笑，她望了眼身旁的江嘉年，见他盯着面前的碗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心想：该不会张世超这货的玩笑也惹得他不爽了吧？于是赶紧打断，佯装生气地对张世超嗔道：“得了吧你，怎么吃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杨轶头一回跟他们男生出来吃火锅，也是真的见识了什么叫“一筷子下去什么也没捞着”。明明自己丢了好几片牛肉和羊肉下去，谁知不过低个头，再去夹，锅里就只剩一锅的清汤，连个肉渣都不剩。简直一群饿狼投胎，她“啧”了一声，转头问旁边没怎么动筷的江嘉年：“跟这群人吃饭，你别太斯文，否则什么也吃不着。你要吃什么？我帮你放。这个牛肉丸你要吃吗？我刚才吃了一个，味道还可以。”

　　“谢谢班长，不用了，你自己多吃点。”江嘉年笑着摇头。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肉丸？那牛肉呢？还是虾饺、冻豆腐？”

　　杨轶自己也没吃两口，却极力想照顾到每一个人。程宇见状，怕她面子下不来，便用手肘捣了捣江嘉年：“这牛肉丸是挺不错的，你尝一颗试试？”

　　江嘉年望着他，垂眸，再掀起眼皮时，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我把剩下的都放进去。要觉得好吃的话，我们可以再要一份！”杨轶说着笑吟吟地往热气腾腾的锅里添料。

　　一顿火锅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天亮着进店，再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张世超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指着杨轶：“班长，我跟你顺路。走，我载你一程，送你回家！好了，吃饱喝醉，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走了啊！”

　　张世超头也不回带头先撤，其他人也接着纷纷骑车走人，徒留下程宇和江嘉年。程宇叹了口气，瞥了眼乖乖站在自己身旁的江嘉年，能怎么办？难道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还能跟他挥挥手，不管不顾地也调头走人？

　　“上来吧。”他牵了车，扬了扬下巴对江嘉年说。

　　“好嘞！”江嘉年欣然坐到后座。

　　明天就是周末，回去的路上，江嘉年没话找话地问程宇：“明天你几点来？还是10点？”

　　“要不然呢。”程宇没好气地回。

　　“嗯。”江嘉年不以为意，又问：“对了，刚才就忘了问。你们家洗衣服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衣粉？味道闻起来还挺好闻的。”

　　“好闻是吧？三块六一块的硫磺皂。”

　　“哦，那我明天也让小张阿姨去超市买回来用它洗衣服！”江嘉年理所当然道。

　　程宇：“......”

　　深秋的夜晚，空气里掺着丝丝凉意。程宇一双大长腿卖力地蹬着自行车，半个小时的路程，他硬生生不到二十分钟就骑到了。放下江嘉年后，他随意地冲他挥了挥手，接着便流星似的骑车离开。在他身后，留下江嘉年直愣愣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轻扬，就连额前的刘海都彷佛快活了起来，在秋风中随风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