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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森林双子(四) ...


  •   进入翡翠之杯后,第四天应该是拂晓的时候。

      被尊称为“婆婆”的老年占卜萨满,看着泰然亮起、隔着帐篷把墨草照亮出一片空旷白昼的手术灯环。数年以前拜光教的医圣前来为村民手术是白天,所以并没有让她见识如此的机巧技术。

      两个老人曾经漫步在林间。“土壤已经退化了,预言里蓝绿红以后的黑纪元,世界越来越紧缩。人类吸食着前纪伟大的遗产,采摘着巨大果树最后一次挂满枝头的果实。”矮精般的男性老人外貌永驻,“不断改编三十年前早已存在的魔法术式来制造新的亚种魔法,然后对从一颗幼苗开始种新树的人,把他们的幼苗砍来烧。”

      “他们不相信幼苗可能成长为现在目见的新大树,”婆婆杖尾击地,“梦想荫蔽众人都成为僭越了,所以绿纪元就变成’赌旧大树们还能供养支撑到下一个盛世来临吗’这种悲况。现状纪元是迟早会结束的。”

      巡林者老人看着孙女,咀嚼着与爷爷的回忆,手术灯圈在明暗之间跳动了两下。

      蕾娜脸色苦闷地按在箱台上。“唉,唉。”

      桃红色容器里面满是史莱姆凝胶,随机在上下边角之一分布着快频率蠕动着活物,有的只是颜料涂画上去的斑点,有的整盘绽开悬浮丝缕,像一朵蠕动彩色大花

      医女指着:“这叫培养皿,凝胶基液起到供养和支持的作用,所以它们和刚出生在识海里不受重力是一样的。新加入的生物颜料会最大限度按照它生前的意志生长。我把我所有的标本都放进去了。”

      索恩以看高级玩具的心态一窍不通地看着。每个盘子里都滴着同样赤红的东西,原本生长的动物组织不可避免地趋向赤红血滴周围,甚至培养基在红色痕迹周围萎缩凹陷出空腔。

      “对,它们遇到你龙化时身上的组织,就放弃了维持自我形状,好像全部都急迫盼望着被你还原成颜料、成你的一部分——漆红色的样本是我从你被瑟卡尔切下来的暴走时的手指里提取的。人类、精灵、吸血鬼、枭熊、噬脊怪,没有生物可以抵抗你的血,你的血液先吃其他生物,后吃培养基,甚至还想从培养皿里爬出来。不知道原理,完全弄不明白。已经熬了通宵,呵,难题最好了,难题就像可以大饕一通的宴席一样,没有什么比困难更让人亢奋的了。”

      蕾娜眼镜背后的两点亢奋强撑着疲惫,堆满的雪盆般的灰堆还坚持燃着保持热度。最后一个盘子,干净宁静的平整淡红,红色龙血的液滴边缘,烧灼痕迹般极其缓慢地推移,慢如静止。索恩指着问:“那个是龙血侵蚀什么生物?”

      “你。是你。培养基里的另一种颜料是人类形态的你。”

      那么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担心的是它对你的人类躯体造成侵蚀。龙的力量,“她无意识一噤,”那不是人类的身体可以收束的力量。直接说结论吧,索恩,龙化可能有副作用。在我彻底摸清损害机制之前,你能用武技解决的事就不要变型。特别要慎重地用全身深度龙化,也不要频繁逆着你的常态战斗风格改造肉身。这两样一周用一次就差不多了,不要杀只野兔也龙化,听见了吗?”

      帘子一掀,女村人端着泥瓦盆走进来。部落女人褶皱内陷的脸,皮肤颜色和皱纹像濡湿的红土,腰上抽褶缝了一圈用棕油木珠子。用弹性绳系起来啪啪响,末端两颗特别巨大,缀在肚脐右左右。“圣手小姑娘,你说要的幼苗我挖来了,”她憨厚谦卑笑着呈上花盆,一颗枝干通红饱胀如微缩珊瑚,枝条梢头结满活眼珠,一眨一眨的植物,“路上遇到祭……不能说的那个人跑过,差点被撞碎这盆。”

      “你坐吧。”蕾娜按眼镜,对方放下花盆跪坐,“她一直这样像你们村多余的人一样吗?”

      土壤脸的女人五官间的褶皱更加凄苦了。她两只手交叠,换了无数次上下顺序,才开口说:

      “她八岁以前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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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求万物甚至元素帮助来施法的被称为萨满。婆婆是萨满,这次祭祀以后,您也即将成为村子唯一的族长兼萨满。”村长主宅深邃的天井下,婆婆唯一的亲人孙女露蓝,给米羽绾起一头柔顺的发丝。白发直顺如瀑,侍女毫不掩饰艳羡地看着,少女一望无际刚刚展开的长发与人生。

      发尾盘成蝴蝶结,梳头的女人的手和祖母一样,是猫耳盗贼少女凯莉同样的小麦色——沙漠种族贝珠因人的肤色。这一族人拥有通灵体质,可以短暂寄身于现世和冥界两个图层之间的游魂之境,把部分意识渗透到世界缝隙者,天生就是最优秀的占星与预言者。水晶道具,捕梦网,都是这一职业的象征饰品。

      米珂远远地看着姐姐的背影,突然一股窒息感涌上,跑出门,侧扶着一颗布满青苔的树喘息。

      ................................................

      “那么八岁的时候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索恩问女部落成员,后者掀帘左右窥看,把两人引出了帐篷:“我还是不敢说,到村子边缘的地方去说吧。”

      “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八岁以前她甚至可以说是个野孩子。她与其说是不可触碰的人不如说是被放弃的人,大家都拼命强调’她应该被献祭’,互相催眠得理所应当,一切为了两姐妹里‘保大的那个’。”

      村口的枯枝怪只显现成一片灌木的外观。直到地面部分被人的脚步摇动,根枝聚拢在一起形成的长着枝叶头发,木质头和四肢的人形怪才会从图里站起,在引发这样的地动之前女村民赶紧带着二人走离。
      “她和她姐姐小时候拿着一手一个火把,四个火把,每天姐姐用天赋说话驯服这些树,妹妹就去点燃全部不受驯服的小树。米......妹妹怪叫的声音比枯枝怪的声音还大。她一点也不怕它们。灵活勇敢得像一头小兽一样——没有人管束反而让她生长得比姐姐还自由。”

      “直到那天为止。直到我被喊带着草药箱去,而且不准透露任何事情那天为止。”

      ........................................................

      窒息是因为受不了姐姐身上的生疏。米珂盘腿在暗绿色天宇下面想。

      曾经两姐妹是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的思维的。从出生那天就只属于两人的秘密。我看姐姐眉毛抬起的角度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时姐姐就是在梳头,自己站在背后。镜子里她因为父亲说了什么,没有梳到头发打结,却露出痛态。第一次我猜到地笑的时候,看到镜子里姐姐先是惶恐,然后故意假装起嗔怒的脸。

      姐姐早在那个时候就擅长假装薄怒,她转过身来用五指挠我的脸,于是我知道“她知道我能读到她”,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向垫子上滚在一块。

        以为这样会永远下去,然后,就是那一天的到来了。

      那一天,姐姐把米珂喊到僻静无人的角落,一脸从未有过的郑重,问米珂:

      ”米珂,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信守规矩的乖孩子姐姐口中,在说什么??

      ”你想不想就我们两个,逃到没有人知道我们身份、也不会再在你身上画绿吻的地方?在外面的姐姐和妹妹,不是被选中的祭品和族长继承人,我和你是普普通通平等的,你想走吗?“

      泪水从米珂呆怔的双眼里滑落。”想“字在口中酝酿,却终于无法冲开张开的口说出来。”可是,要怎么......?”

      更加纤白的无垢精致的手覆盖在小兽一般指甲全是灰泥的手上。“我都策划好了,你什么都不要管。爸爸和婆婆每个月圆都要到绑满彩色布带那条路去,等那个时候......“

      宝石绿的眼睛睁大,呼吸变得放大、沉重而清晰到极限了。湿润的肺鼓动着,郑重而鲜活,浑浑噩噩的吞下与吐出每一口生命的生活即将不存在。心脏砰砰地跳,“外面”.......

      .............................................

      “所以后面她们逃出去了么?”索恩问。

      女村医摇头。惨痛的摇头。

      “我记得,我是那天她们每次昏过去,松绑解下她们,用冷水给她们擦脸的人。”

      “是姐姐那个说,大概:我的舌头以外的部分跟妹妹是一样的吧,第一鞭子打在我身上没有什么区别吧。”

      然后呢?

      .....................................

      面色如铁的父亲一手提着一个被绑住的女孩回到屋里。接下来的记忆令米珂发抖,白亮闪过的痛苦,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的句号。

      “是谁的主意?说!”自己被粗麻绳捆在一根立柱上,姐姐小小的身影在对面。父亲拿起了抽鹿的马鞭。雷声般“啪”的巨响刚震聋耳朵的几秒还没恢复,巨大的疼痛就绽裂在身上。

      没被打的姐姐叫得比我还惨。耳鼻仿佛都被泪水糊住,什么也听不清,只能一边发出哭声,一边看着对面姐姐身上爆裂出一模一样鞭子的伤口。

      镜子,我们是两面面对对方竖着的破碎的镜子。每一鞭被打我们在替对方撕心裂肺地哭出,对方的伤口在自己身上复制,重复互相映刻成无数倍——双倍、四倍、八倍的疼痛。接下来哭的人换成了姐姐,被打的又换成了自己。“米珂,你是这座山的祭品。你只有成年以后献祭一个终点,你永远都不要尝试从这里逃出去。”父亲用叠起来的鞭子指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森林说。

      ............................................

      “面对面的立起两根柱子,两个女儿捆起来,当着姐姐的面打妹妹,当着妹妹的面打姐姐;最后打累了小的也哭昏过去了,就把她们解下来交换捆在对方的柱子上。小的变成两个血人和泪人,打累了父亲就喘着气坐倒在地上。这样几天以后,拉她们舌头来看上面有纹身的,教:你是姐姐啊、剩下那个是妹妹啊、记没记住道两条命贵贱不一样啊……妹妹自杀过,怎么教育’你只能有一个死法,就是死在献祭的祭坛上’都说不听,最后告诉她’死的时间和姐姐隔太久,转生姐姐就找不到你了’才消停。大概就这样。”

      女村医浑浊眼神背后闪过一丝情绪冲动,然后就收回不见了,女人从索恩脸上重新默默看在苔石上。

      宝物。牺牲物。在能洗掉一切积累的记忆的高烧与惊厥中,她们泡在对方的血里重新出生了一次,还没洗干净血就迫不及待第二遍加深分类与指定命运的刻痕。从此顺从爸爸妈妈地,两个躯体开始向不相似分枝。纹身。日晒。战斗。一个女德鲁伊剪裁后揭掉米珂脑后的整段长发,那天开始别如天壤。

      思想。联通了,切断了,搅碎了。模糊,耳鸣,听不见父母的声音,看见对方的脸记忆混淆了。

      切开,扯断,长长的精神体的年糕清脆的“啪”一声扯断。蜷缩干瘪,枯萎的九命蕨。再也无法、也不要和姐姐交心了。大人们胜利了。 那甚至是宠溺姐姐的父母唯一一次打姐姐。

      那天以后姐姐就变得更加严厉,不苟言笑,完美得像机器人。她好像要洗心革面表示反省策划逃跑的罪孽,那样地做好大人托付的一切责任和工作,模范的女儿和族长接班人。“离开”变得越来越远了,和每一季长大迁徙的南鸟一样变小、变小,再也不回来。

      ”姐姐就是从那天起,再也不喊我妹妹了。“米珂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呆怔或像在怀念地,双目散光,左手扣着伸直的右臂摇晃,然后为了安慰自己一样在冷空气中突然站起、差点摔倒:”姐姐就算变了,还是以前的姐姐。姐姐至少会在我一个人躲在森林深处的时候来找我。“躲在远离村子的树林迷宫里,藏在某个树根交错成的洞窟里哭,不是因为没有人理我但橡树之心会和我说话;而是逃跑被寻找,就会得到姐姐包在佯装嗔怒里的关心,就像一颗温暖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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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打开了。

      “姐姐?”怕冷般蜷缩姿势发呆的米珂再次站起来,姐姐为什么每次看见我都会露出皱眉的表情呢?

      “米珂,我有话给你说。”女童外表的萨满右掌向下招手,“我们很久没有一对一说话了吧。”

      星空下唯一的亮点是蕾娜房间四周奇迹般的人造光,圆圈范围内,嫩得发金的树叶因为被光照透,没有阴影,轻盈得像是要从地面飘起。稍许夹杂的深绿把周圈色调晕染,那冷调是温柔的,就像白果树剥去了壳膜的软翡翠一般的果实。

      并肩借着星光走在沙沙的树叶上,米羽突然开口:

      “米珂,我非常地讨厌你。”

      较高的白短发德鲁伊少女身形一摇,几乎倒下去。而沉吟的姐姐一句不留情地继续攻击:

      “一开始我是想过报偿性对你好的,只要看见你的脸就会觉得我欠你的。为什么晚生半个小时你就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姐姐,你不用.......”

      米羽再次掌背向下阻止了妹妹说话,声色更厉:

      “慢慢的每天每天的沉重变成无力,然后变成厌倦迁怒,慢慢地每天起床就开始祈祷,宁愿你不要出现,不要让我看见你苦难。我甚至连理解你有多痛苦都做不到。”

      米羽把袖挽上去,小臂全是暗淡荧光绿的,自己造成的新旧药痕,大部分已经陈旧成淤黑了。

      “’姐姐陪你一起痛。’但我的痛微小,怎么复刻比得上你的?我的痛怎么能够减轻你的?我算什么姐姐?如果我以前长期忽视你,那么对不起,米珂,我是因为深重的愧疚和亏欠才不敢正视你。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在祭祀完成那天全部都要结束了。”

      倾吐完所有话和情绪的矮小少女几乎是怒断地转身,将瞠目的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的妹妹留在林地。

      姐姐,因为明天就是一切终结,你也要为了必然的别离,而故意斩断所有错误培养出的温情了吗?

      走回家宅,米羽甚至沉沉数着自己每一步步履节奏如常。苍白如絮的村长夫人在黑暗仓库窗里,动作缓慢。

      ”妈,你怎么不开灯?“漆黑的贮藏室悉悉簌簌,米羽的声音因激动反而控制得更完美、如常甚至动听。

      ”别开灯。“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怎么了?“米羽上前两步,很乖地听从了“没有开灯”,只吐出一字。周围水样波光亮起,大群萤火虫停在手臂上,照亮了狭小的空间。母亲面朝房间里面伏在黑暗里,双手捂着脸,转过身遮遮掩掩,还是被女儿看到脸上两道泪痕发亮。

      “米羽,明天,你妹妹米珂......明天就要......我的米珂.......”母亲恍惚呆愣的眼神望着空中,声带哭腔。

      ”我好后悔,我对不起那个孩子……什么必然献祭所以不要培养她爱世界,她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享受过什么幸福,她到底为什么要出生?双胞胎只疼爱一个,送另一个去死,我们造的是什么孽啊......”疯狂中颤抖的乱发她身形摇晃中攀上大女儿的手臂,震落了上面栖息的萤火虫。

      “母亲,事已至此,你再忏悔也不能改变她前十五年分毫。”

      “——其实,米羽,“母亲接着说,”你出生舌头上有纹身之前,我和你父亲占星挑选出的祭品,是大的那个。“

      沉默。

      接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女人的泣不成声。萤火虫飞散。房间里再次漆黑。一秒。两秒。三秒。好像过了一世纪一样。

      ”母亲,那我把灯放在这里了。你等会儿记得回爸爸那里来。“米羽自若的声音和平常没有任何分别,退出房间,关上仓库门。

      少女在黑暗中转身。一整天保持的自控终于被突破,少女肩膀颤抖着捂着嘴,在沉默的黑暗中慢慢无声蹲在了地上。

      面朝没有任何暖光的黑绿,背靠关闭的木门。森林以为这是永夜,在夜间吐珠,无止境地将一天中根系系统内残留的水循环,排出成叶片上的露珠。一滴寒露落下,米羽伸手去接,在到达少女柔夷般纤白寒冷的指尖之前就凝结成干燥的透明固体。树顶雾中,满枝满眼都是维持欲滴就化为固态的晶霜。整个森林在哭,却哭泣不出来。

      米羽站起来,背靠着门,铁链锁的门一阵一阵难抑的波动,像关押着要蓬出的透明空气生物,满脸的湿润风一吹刀割冰凉,所有的光都被关在背后,

      在房间里一件一件衣服下,金属制品的一角,发出魔法道具的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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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恩和瑟卡尔一起看了大半天星空。特别换了一个角度不一样的偏僻草地,在露水中坐到了黄昏时间,深草中凉意渐渐攀上臀腿。

      “回去吧。”索恩说,瑟卡尔顺从地跟着索恩站起,拥有热感视觉的瑟卡尔却微怔地指向前方。清晨水雾里,前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故意避人的人影。

      浓雾不散,一天中最隐蔽朦胧的时间,那个身影却面朝向通往西山禁地的路。

      索恩无声地瞬步上去。对面瘦小身影一挡,索恩轻而易举揭开了黑影的兜帽。

      齐耳的白色短发。

      “米珂??......不对,这个身高,你是米羽!”两人吃惊地认出了来者。

      右臂下面携着包裹的短白发少女只愣怔了半秒,马上怒斥:

      “你们怎么逛到村子里这个地方来了?不是说不要往西面走吗?”

      “你一个人却在往西山上走,这个时候。”瑟卡尔说。尖刻的揭露点燃了炸桶,少女“腾”地一张脸涨的通红,一反平时的冷静端庄,双手握拳举在身前激动地攥紧发白:“我是祭祀前巡视!我就是在监视有没有你们这种不知轻重的外人,趁夜晚想要溜进禁地!”

      “我们没有那个兴趣。你为什么不带属下?”索恩回答。

      “我以族长继承人的身份命令你们马上给我回屋睡觉,我会派更多的卫士监视你们的帐篷,祭祀彻底之前,你们不准走出房门半步!”米羽直接扭转话题,气得色厉内茬地威逼。

      两人回屋以后,瑟卡尔长久地看着窗外。起雾了。今晚的雾不干净,树冠的影子在蒸熏中变成模糊的污渍。脊背没沾到床板多久,屋外面充满了急燥的嘈杂声。

      “......’门’被提前打开了!”

      “禁地被创破了!”

      “女儿,我的女儿......”

      索恩一个翻身起来,厨师长用来烹饪与分发食物的广场,全身泥浆色、披发只穿着睡衣的女人疯了一般哭喊,掩面扑倒跪在尘土里,膝盖剐破的裤脚下面全是血痕。凄绝的拉长的哭喊发自她的嘴里——双胞胎的母亲。

      她抖索的双手,拿着蕾娜赠与的剪刀和一大攥雪白的长发,撕心裂肺地哭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和祭祀礼服一起消失了!她的床是空的,房间里只有她姐妹,桌上只给我留下这个!”

      母亲的手筛糠般的抖,被剪下不久还带着生机的白发,在女人突然苍老的手里像银子一样微微发光。索恩感到巨大压过来的预感,大声喝问:

      “是哪个女儿?”

      “米羽!是姐姐!是下任族长的我的大女儿!”

      “罗盘呢!她把罗盘拿走了吗!”萨满婆婆冷静地问。

      “她拿了针。没拿盘,没有底盘她没法用”。父亲村长仍保持着威严分开人群。

      “她不需要盘,指定纳祭之神方位的魔法全在罗盘针上,只需要用一根头发拴着空中垂直拉直,看最后停的方向!她一个人就可以找到我们的神!”婆婆急怒。

      但村民们的关注点落在与他们衣食生死相关更密切的密切被打扰的祭祀上。“是米羽进入了禁地吗?她想干什么?”“那祭祀算是被打扰了吗?”“造孽啊,灾啊,我们要遭天遣了!“

      “芦鸪,坚强一点。”族长兼双胞胎的父亲扶起瘫软的妻子,巨手箍着她的肩,让几近崩溃的女人倒在自己胸膛上。中年男人的胡子茂密如同编集成束的榕树树根,遮住了整个下巴和胸口。没有来得及带他那大量的磨光玉石珠串垂在他胸前,只腰围着熊皮,高壮威严就像一棵古树。他高举手命令众人:“不要慌,回去睡,该做什么去做什么,祭祀的事我来处理。把最精锐的德鲁伊成员集中过来!”

      萨满婆婆穿着内衣,披发,那白发的长度与顺滑程度竟与(曾经的)米羽不遑多让。她来回踱步,最后说:“首先去检查’门’有没有打开。”逆着散开的人流,索恩三人挤到族长面前,卫士想要阻难。“让他们跟着!预言中他们是完成祭祀的吉兆!”老婆婆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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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态如今也不需要瞒外人了,原本的祭祀程序是由祭品的血打开‘门’,由萨满,我,一同下去,带着罗盘指引祭品到达神的位置,只有我拥有罗盘可以返回出来的。”老萨满路上解说。

      ”你们所说的'门',到底是什么东西?“索恩问。

      ”整个翡翠之杯有一个地下部分。土著神、守护者‘森林之灵’栖息于此。它是我们的宗教崇拜对象,也是森林繁荣与枯萎的主宰。我们的祭祀就是每十五年向‘森林之灵’祈祷并且献上祭品补足它的灵力的贡品,让它在下一个十五年里有足够的力量维持翡翠梦境的风调雨顺,野兽生息......“

      鹿车上颠簸的老人大声解释着,”而‘门’就是周期打开的地面与地下世界的‘膜’。萨满施法,再加上祭品的血,就能打开通路。“

      “人下去与‘森林神灵’接触的唯一通路。“族长补充。

      ”现在接近纳祭之时,‘门’的稀薄已经到您的大女儿有信心提前将她打开。她有着完成仪式的所有知识和萨满力量,她想一个人完成祭祀?“瑟卡尔问。

      ”她就是学东西太聪明了,我就不该在她面前演练。‘门’每次打开必须立即献上祭品。“

      听见“祭品”两个字,旁边迷迷糊糊跟随的米珂被惊吼一般怯懦地抬头。

      “她有祭品。”索恩堑截地说。

      所有人看向索恩,毛骨悚然。“她准备献祭掉她自己。”

      站在缠满布条道路尽头的林中石板前,所有的土偶早已被碾落成泥,红泥把森林的黑色赤土污染得如同一圈巨大的血迹。供祭品躺上去的石板早已下降,深不见底的深渊圆孔底端隐隐透出湛绿星光,边缘的血迹难以辨认是一天前米珂演练时流出的,还是米羽刚刚放出的新血。

      一件空空的,被换下来的常服委顿于泥泞。

      契约兽白豹温柔地用额头蹭呆若木鸡的主人,想要给予一点安抚。豹头上面带的泥偶面具跌落,下方慢慢地飘出一张纸。双头白豹露出两张六十度分开向着不同方向的脸,中间共用着第三只眼睛,畸形的连体契约兽昂头,不知道为何不下雨却纸上有水声、主人为何沉默。

      是姐姐的字。看着姐姐在木简、骨片上划下过无数次的末尾一划往上提的熟悉手迹,但她不认识字。

      蕾娜叹气,拿过来就着星光开始念:

      “所有的贵金属都在地下室的小骨箱里。请婆婆培养露蓝作为下一代的萨满。战士的武器两年必须更新一次,母亲的药每天都要监督她服。我喜欢的首饰在卧室柜子的顶层,别的可以拆了卖掉,最大的红珊瑚挂着象牙小刀的那串给米珂。米珂,姐姐今天要玩最后一次最大的交换游戏,因为姐姐要欺骗的是礻......”

      眼泪把墨迹晕开。米珂捏着酸楚的鼻子摇头,然后抱着头慢慢蹲下去。冷眼看着父母施加所有痛苦的姐姐。八岁以后就没有任何温柔的言辞或者笑容的姐姐。你从出生开始就在每天准备预演这一天的死,你姐姐早就秘密策划好了代替你让你活着。

      ”不,我不要........” 巨大而错愕的同时降临的幸福与悲剧。我宁愿是我自己去!

      “米羽没了,米羽没了。”双胞胎的父亲喃喃念着,突然粗暴抓住小女儿脑后的头发,“一不做二不休,献祭一个可能不够,米珂!”就要将她掷入圆形地孔内。

      “你们还是人吗!”蕾娜愤怒。

      “也许现在把她丢进去,作为指引萨满的米羽还能出来。“族长皱纹深刻如刀刻。亲手葬送一个骨肉之亲去换另一个,说得那么庆幸而轻巧。

      米珂蹙着眉,嘴唇紧咬,脸色随着父亲的话越来越黑,魂不守舍地盯着地面。渐渐地,行尸走肉般的少女凝聚起了念头,脸上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我去换姐姐。”米珂苍白着脸,牙齿咬得下嘴唇苍白无血,”我怎么样都好.....,本来这样才是对的,她可以活下来,森林和大家也会得救,这是唯一的方法......“少女仰望着父亲,满面泪痕地单手握拳放在胸口。

      “你们的’神’到底是什么强度?”索恩没有表情地突然问。

      “‘森林之灵’喜好自然,厌恶城市的气息。而且在它眼里,人类的生命就像蝼蚁,甚至微尘——“婆婆的话戛然而止了。因为她意识到索恩问的不是“你们的神在宗教上是什么强度”,而是“你们的神作为战斗敌人是什么样的强度。”

      她明白了索恩想要干什么。

      吞咽了一口口水。她的声音变得严厉到怨毒:”他们庞大的力量和身躯,人类接触,非伤即死。祂是森林存续的一切根基,你可以击退祂,但是绝对不能杀死。”

      瑟卡尔突然伸手:“等一下,索恩,你过来一下。”

      跟随瑟卡尔走进最近的秘丛。瑟卡尔眉头至眉脚像波浪,特有的因为关切按捺过了怃怒的神态。”说吧,你在想什么。”瑟卡尔”我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管”的表情着抱胸。

      “解决问题根本。我要去会一下那个纳祭的神。我有把握带着她一起回来。”索恩说。

      没有质疑索恩的决定,瑟卡尔几乎马上说:“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你要在上面保护蕾娜,我们队伍的医生。而且不能预测上方会有什么同步动乱,你作为战力必须留在村子。很快就会有不止三名队员,以后所有我不在的时候他们的安全都要交给你。”有树叶落在瑟肩膀衣上,索恩顺手抚下来。

      瑟卡尔看着索恩。真实、诚恳、深厚坚毅,深流的静水,不会刺目的永恒的光。

      “我要去从神手里抢人”无论换别人的口来说多么荒谬的“我要战胜什么”的狂想宣告,由这个男人说出,这就是一句陈述句。

      瑟卡尔目不转睛,左手拿握索恩右手缓缓举起,抬到二人胸口之间:

      “不要取下来我送你这个戒指。”

      二人从丛林背后现身出来。

      “那就这样决定了,由我去救你们宝贵的的族长继承人回来。如果‘祂’不愿意无偿继续赐福保护你们的领地,我就打到它愿意。那边的小姑娘也不用死了。”索恩轻描淡写地对村人说,走向了连接深渊的漩涡。就好像即将进行的只是一次最普通的冒险。

      索恩转过身,二指放在额头上再拿开,没有表情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面对众人背对漩涡倒跳下去。漩涡吞下了索恩,星光亮灭渐变,好像有宇宙的食道一样一阵吞咽。

      一个德鲁伊卫士颤抖着问:“他想阻止献祭,村子......婆婆,为什么要允许他下禁地核心?”

      “他身上的生命能量异于常人,让神把自愿送死的疯子也吃掉,也许命运说的’引导祭祀成功的外乡人’的指示,是这个意思吧。毕竟我首先必须考虑的是村子。”老人疲惫地阖上眼皮。

      米珂垂着手,像断掉所有线,静置在橱窗售卖状态的样品人偶一样。这个时候任何人命令她做任何事她都会机械服从。所以有一只大手从背后推着她的背,她轻飘飘地没有发出一声声息就离地,也掉进了漩涡。漩涡毫无窒碍地把少女的小小身影也吞了下去。漩涡入口一层有弹性的生物膜立刻现型。天空中红光终于移动离开了月食,月相开始由全朔恢复,清辉照在圆形洞口:此后再也无法有任何物质进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森林双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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