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却司Quecia

1、见

　　夜临苏河，华灯初上。街上人影憧憧，嬉笑声撞开一地的喧嚣。
　　街旁卖小吃的摊子里，店家咧着嘴放开声浪吆喝着行人。油味、醋味、柴烟味七零八落乱七八糟地四散开来，引得巷里的馋猫眯直了眼。卖胭脂的刘跛子蹦跶着左腿王婆卖瓜样使劲夸着自家香粉，这让一旁的王半仙斜睨过去，摸了嘴角一攒山羊胡子，低声啧啧。
　　此时此刻此地，我赤着脚，披头散发，独自一人，不，一鬼游荡街头。
　　鬼界待得久了，一上人间就热到发麻。
　　哎，活人的生气太重，闹心。
　　“唔哇哇哇！——”
　　正当我郁闷为什么自己会脑子一热上了人间的时候，一声爆发的啼哭惊到了我。
　　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小屁孩。小屁孩在一卖糖葫芦的旁边愣是不走，还一把鼻涕地扯着一旁估计是他娘的衣袖不放。
　　“娘！娘！——”
　　妇人被他扯得不耐烦，母老虎一样开吼：“哭什么！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
　　小孩听了，哭得更加放肆：“糖、糖葫芦！——”
　　哭闹声太大，周边行人开始围过来看热闹。
　　“诶我说王嫂，你给这小子买根不就完事了吗？”
　　“是啊是啊，一串糖葫芦值不了几个钱。”
　　“这孩子怪可怜的。”
　　王嫂听了，脸黑成包公：“多管闲事！”
　　这一句大概是惹到了好心的观众，市井中人开始七嘴八舌责备起妇人来。王嫂脸皮只厚一点，熬不住外人的闲言长语，只好啐了一声：“你们这群人……呸，说不过你们！”接着掏出一个绣花袋子，取了一碎银子“啪”的一声拍到小贩的手上，嘴上还是嘟嘟囔囔：“天杀的！”
　　小屁孩眼睛亮亮地接过糖葫芦，笑得不知天高地厚。
　　切。
　　我隐在人群里，不屑地撇过头。
　　“哦哦，糖葫芦！——”
　　啧。
　　嘚瑟什么？
　　最见不得这个！我重新转头回来，额头爆了青筋。拿起折光直往小屁孩左边挥出一阵阴风，眨眼间，他右手的糖葫芦已经消失不见。
　　几秒回神的小屁孩果然如我所愿，再一次于人群之中爆发出鬼哭狼嚎。
　　可惜得手的我早已带着赃物远走高飞。

　　说是远走高飞，其实不过是像狗一样叼着葫芦串在房屋上撺掇。估摸着蹿了挺远，我放慢速度，最后在一户人家院子的树上停了下来。院子挺安静，我索性翘着二郎腿，摘了一片叶子放嘴里叼着，支头就着月光打量这血淋淋的串。
　　不错不错，这糖葫芦确实漂亮，也怪不得那小子想吃。
　　不过……月光中这第一颗上莫名的光是什么？
　　脑子里将刚才的场景回忆了一番，顿时恶心起来。
　　操！
　　是那小屁孩的口水！
　　当时就算撇过了头，余光还是能看见那小孩在山楂上无耻地舔了一口。
　　然后就得意地开始笑。
　　操操！
　　我越想越恶心，赶忙拿了叼在嘴里的叶子，撑着两根手指隔着叶片迅速拔出了这恶心的山楂，然后像捏到蟑螂一样嫌恶地往旁边扔了出去。
　　可还没虚出一口长气，“砰”，猛地听见一阵巨大的鼓声。
　　我没防备，惊得手上剩下的糖葫芦直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我长吼一声，憋着一口气跳下树对着地上的赃物就是七八脚。
　　叫你惹我！叫你惹我！
　　叫你看不起我！叫你看不起我……
　　等糖葫芦被踩得不成样了，怒气才稍微降下去一点。
　　怒气降了，脑子才稍微转过弯来。
　　不对啊，我刚才扔的时候也没用多少力气，怎么就把院子里的鼓给砸得这么响？再有，院子里怎么会有鼓？
　　我直起身，往鼓的方向看去。
　　——鼓面上横着一具尸体！
　　哦不，远远闻着有生气，应该是个活人。
　　切，吓谁呢……我装模作样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上去把活人的身体翻过来。
　　老天……这人有点帅。
　　鼻梁高挺，薄唇乌发，俊美绝伦，风华无双……
　　哧溜。
　　哎，做鬼做久了见个活人也觉得眉清目秀，口水都不受控制了。
　　不不不，都怪阴界没有一个长得跟小爷一样好看的！
　　我连连点头，赶紧为自己的花痴行为开脱。
　　“嗯……”
　　突然，这活死人动了一下，我惊得回了神，忙往旁边走开。
　　然而人并没有醒。我也忘了现在的我是鬼，凡人本来也看不到我。
　　啧，都怪颜听春那老家伙，整天在我耳边唠叨这唠叨那，搞得我脑子都不好使了。
　　我瞟了周边，地上的美人一身黑色盔甲，裹着护具的右手还拿着一个酒壶。
　　难道帅哥喝了酒？
　　好奇心顿起，我现了形凑近去闻。
　　咳咳！果然是酒！闻着味道就浓！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被绿了还是死老婆了！
　　咳着咳着，一张纸轻飘飘掉在了地上。捡起来看了看，是一幅画像。
　　画中人是个少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浅浅的嘴角微微勾着，一袭白衣穿在身上，虽稚嫩却活泼，看着很是讨喜。
　　切，小白脸。
　　长得跟小爷一样帅，还比小爷年轻，还，还是个活的……
　　无名怒火上了心头，我烦躁地揉皱了画像，使劲往后扔去。正巧旁边帅哥跟着动了动，这次却是真的醒了。
　　他捂着头□□了一声，我盯着他的背，没由来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抬起破白扇扇起一股阴风，整个人瞬间成了画中人的模样。
　　唔……还不错。
　　嘚瑟之际，帅哥若有所感，终于转过身看到了我。
　　一秒钟，两秒钟，十几秒钟……
　　“喂喂，喂——！”
　　我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悠，这人不会是个呆子吧？愣了这么久。
　　帅哥僵直的身体开始颤抖，嘴紧抿着，眼里隐隐密密麻麻裹起了血丝。
　　……好吧，可能我假扮的这个人是他许久不见的。
　　我乱七八糟想着，呆子却双手颤抖又克制地举起，紧接着整个人猛扑上前，一把抱住了我。
　　活人温热的体温有的是我做鬼拾年鲜少体验到的温暖。一时冷不丁的温热的接触让我也无法克制地跟着颤抖起来。
　　……绝对不是这人激动的情绪感染到了我！
　　我自暴自弃地辩解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回抱了他，顺带着轻轻安抚：“好啦好啦……”
　　小爷八辈子都没这么安慰人了……这么想着，心却莫名其妙柔软了下来。
　　“长情，长情……”
　　长情？难道我假扮的这个人叫长情？呃，这名字怎么这么黏人……
　　“长情，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听声音知道他很激动，而且眼下这场景也挺煽情，但这人抱得太紧，我都快喘不过气来。虽然享受着帅哥的拥抱，但也不得不屈从于自己的感受，我憋着气，道：“嗯嗯，我回来了……但是那啥，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有点难受。”
　　帅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忙松开我，双手却抓住了我的胳膊，怕我逃了一样。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我……有点失态。”
　　“没事没事。”
　　“你不会再走了吧？”
　　“没……什么？”
　　帅哥蹙了眉：“难道说你还要走？”
　　原来“我”一直想走？
　　“这个嘛……”
　　疑惑间，帅哥又一把抱住了我。
　　“长情，我不想你离开了……”
　　他嗓音低沉，像开凿的石头敲着厚实却又空着心。我听他把话说得委屈却坚定，不期然有些难受。
　　“……好，我不离开。”
　　“嗯，”他的笑让我看得眼都直了，“你发誓。”
　　“……我发誓。”
　　月亮看见了，这是我对他撒的第一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