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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逝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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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景瞧久了,扎得人眼生疼。李佩瑜只闭目片刻,再睁开,身边的小不点已经不见了。
三岁的延洵在雪地里蹦蹦跳跳,越跑越远,仰头看看天,指了指天上,朝李佩瑜喊:“妈妈,我要捉雪!天上的雪!”
“雪是很聪明的,你捉不住。”她笑说道,慢慢跟了过去。
天空飘下稀疏的雪,延洵挥舞着小胳膊,四处捉雪。过了会儿,手上感到有些微凉,他知道接住了几片雪花。怕雪花逃跑,四根手指赶紧蜷曲起来,又担心把雪花捏死了,手上一点也不敢使劲,只是虚握住拳头。隔了一会儿,透过指缝往里头窥,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他又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惊叫一声:“哎呀!”雪花一朵都没了,手心里只剩下一滴一滴的水珠。
延洵沮丧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好像非要把躲藏起来的雪花揪出来似的。
李佩瑜从地上挑了一点点雪沫子,放到他手里:“看仔细了,这是一个戏法。”
延洵瞪大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妈妈说得不错,雪是很聪明的,眨一眨眼睛它们就要逃跑。
慢慢地,那点点雪沫子果然变起了戏法,成了一小滩水。延洵觉得很稀奇,不住地晃晃手掌,变成水的雪在掌心里翻来滚去,一忽儿是一滩水,一忽儿是一粒长着犄角的水球,太阳一照亮闪闪。
他捧着那颗水球尝试各种晃动,愉快地喊:“又变啦!妈妈,你看!”
李佩瑜凑过来看了眼,点点头:“恩,水珠。”
“不是水珠。”
李佩瑜逗他:“不是水珠是什么呀?”
“不是水珠,是……球球。”他极认真地纠正。这个球球明明是个小神仙,能在他手里自由自在地跳动,怎么会是寻常的水珠呢?
他很宝贝球球,倍觉稀罕,玩得更起劲了。一个不小心,那粒小水球就顺着他的掌纹晃荡出去了。这回他只是略感遗憾,马上学着妈妈的样子,从地上抓起一小撮雪,放到手心里,这撮雪较前一撮略多,他的掌温降低了,化成水的速度不快。延洵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是水半是雪,又有些疑惑起来:“妈妈,为什么你给我的雪就能变成球球呢?”
李佩瑜对着他的手掌轻轻吹了几吹,吐出一些白茫茫的雾气,雾气很快又把雪变成了水。看到儿子目光中近乎崇拜的神情,她有些得意,伸手一刮延洵的鼻头,揩干他红通通的小手,连连呵了几口暖气。延洵觉得手心里痒痒的,咯咯乱笑,像条白鳝似的扭来扭去:“妈妈,你不要吹,我的手要变成水啦。”李佩瑜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傻瓜!你又不是雪做的。”她紧了紧他的手,搓搓,然后捂在自己的掌心里。延洵不老实,嫌她手掌不够暖和,两只小爪子一个劲往她袖子里钻。
“妈妈,你是怎么变的戏法?”他挂在李佩瑜腿上,伸长脖子问。
李佩瑜抱他起来,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什么意思啊?”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延洵等不及长大,窝在她怀里一个劲撒癔症,非要她讲清楚。
李佩瑜拗不过他,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圣人站在河边,说,逝去的日子呀,像流水一样快,抓也抓不住。”
“什么叫逝去的日子?”
“就是昨天、前天;去年、前年。你看,雪一眨眼变成了水,可再也变不回去了。前年你刚刚出生,才那么丁点儿,转眼就这么大了。再过几年,你就成人了,个头比妈妈还要高。”
“那妈妈呢?”
“妈妈也会变的……变成一个老太太,满头白发。”
“像奶奶那样?”
“嗯。”
延洵使劲瞅着她,怎么也没法把年轻美丽的妈妈和皱皱巴巴的奶奶扯在一块儿。他晃晃脑袋,存心要把这个不幸的消息从脑袋里甩出去,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宣布:“我是妈妈的儿子,这总不会变。”
“嗯,”李佩瑜低低地应了声,嗓音有些干涩,“你永远是……妈妈的孩子。”
延洵放心了,“啪嗒”一记往妈妈面颊上亲了一口,那是一种湿湿咸咸的味道。
雪势渐渐大了起来,纷纷扬扬洒落在母子俩身上。
李佩瑜吸吸鼻子,说:“冷了,回去吧。”
“妈妈抱妈妈抱!嘿嘿!”
延洵趴在母亲的肩头,搂着她的脖子睡得香香的。朦胧中,听到鞋子在雪地里擦出清脆的“莎莎”声,看到母亲身后雪地上的脚印子一个一个增加,足迹一点一点拉长,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往事如流水,他早就记不得童年许多事了。只有雪地里的母亲,始终是他心中最美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