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无法忘记的遗憾

17、第 17 章

　　这天，李治很晚才回甘露殿。他一回来，就看见他近日得用的赵力士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言难尽。
　　李治头疼地挤按着睛明穴，道：“你这个老货！说！又有什么事儿了？”
　　是萧淑妃又嚷嚷着送去的花儿不鲜亮了，还是王皇后又送信回娘家要柳氏明日进宫了？
　　如果是前者，他就当萧淑妃想他了，故意惹他注意。虽然萧淑妃娇纵些，却还知道自己是她的丈夫，如果不是她的心大了，惦记上了储君之位，他也不会故意冷着她。
　　如果是后者……
　　李治忍不住想起中书侍郎柳奭，当下心情大坏。

　　赵力士是李治的心腹，哪里不知道李治对后宫妃嫔们的态度？！只听他道：
　　“启禀陛下，武婕妤这一胎生得极为艰难，不但难产，还血崩了……”
　　“血崩……”
　　李治吓呆了。
　　作为被唐太宗李世民一手养大的皇帝，李治打小住在宫中，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却也听说过。他很清楚血崩意味着什么。
　　“是的。也亏得公主殿下让人快马去灞上，借了孙道长的得意弟子才把武婕妤救了回来。只是，武婕妤人是救回来了，却元气大伤，需要卧床修养。偏偏她姐姐阿武也有了身孕，因此公主殿下就把小皇子抱回了甘露殿。”
　　听说武顺竟然怀孕了，李治当时就红了脸。
　　武顺是以照顾武媚的名义进宫的，这件事，李治当然知道。虽然武顺跟李治之间是你情我愿的男欢女爱，可李治的心里到底是虚的。
　　他知道，这件事情上，他对不住武媚。
　　李治小声问道：“那，这件事情，公主是如何安排的？”
　　赵力士立刻道：“启禀陛下，奴婢去宣旨的时候，皇后陛下的脸上尚有薄怒。公主殿下却说，寡妇改嫁本是常事。阿武虽然曾嫁入贺兰家却已经守寡数年。她与陛下之间本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与人无伤。公主殿下还说，阿武且不论，她腹中的皇嗣却是极为要紧的，就是看在她腹中龙种的份儿上也不能让她继续没名没分。只是阿武不比武婕妤是苦过来的，她到底生得娇弱些，怕现在移居会动了胎气，因此让阿武继续留在武婕妤宫中。公主殿下还说，她会代求陛下恩典。皇后陛下当时脸色就不好看。等听了陛下的旨意，皇后陛下就，就……”
　　李治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
　　以王皇后的高傲，肯定会觉得这是对她的羞辱，她拂袖而去都是轻的。可是对于李治而言，如果王皇后接到旨意之后应对得当并且干脆利落地把权力交出来，他还会升起一点歉疚之心，可王皇后竟然当众表示出她的不悦，李治心里就不痛快了。
　　李治不痛快，哪里还会在乎王皇后的想法？只是，他也很好奇女儿会怎么做。
　　毕竟，这权力是他从皇后手里夺下来交到女儿手里的，可女儿终究才八岁。这日后，宫中之事到底是他自己管着，还是可以完全放心地交给女儿，却是两说。
　　李治脚下一转，便往甘露殿配殿而来。

　　配殿里跟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非要说不同的话，那就是内室多了一个摇篮，而李如意并没有跟过去一样，在这个时间点准备就寝，而是坐在摇篮边。
　　李治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女儿柔和的侧脸——李如意正一脸温柔地看着摇篮里的小婴儿。
　　李治走到跟前，李如意这才发现父亲来了，连忙下拜。
　　李治让女儿起来，自己也在摇篮边坐下，道：“如意，今日，多亏你了。”
　　“耶耶说的哪里话，这难道不是女儿该做的？耶耶，武婕妤果然生了一个小弟弟呢。您看，弟弟多可爱啊~！”
　　刚出生的小婴儿，哪个不是红通通的小猴子模样？哪个不是终日昏睡不理人的？李治虽然年轻，可到底已经有了四子三女，这刚出生的孩子他都见过七回了，眼看着来年就要见上第八回，自然不像女儿这么稀罕。不过，女儿能如此稀罕异母弟弟，他也高兴。
　　他顺着女儿，看了这第五子一眼，说了两声好，就跟女儿说起了正事：
　　“如意啊，你怎么想到把你五弟抱到甘露殿来的？”
　　这事很重要，他必须弄清楚。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武婕妤难产伤了身子，五弟若是留在她身边，她哪里能安心养身子？本来，五弟交给阿武也是可以的。可谁让阿武也怀上了呢？为了让武婕妤安心修养，也为了让阿武好生养胎，女儿也只能把五弟带回甘露殿了。”
　　说着，又顿了一下，道：“其实，女儿之前也想着，若是母后愿意，把五弟养在母后身边也是好的。只是母后当时的模样……”
　　总之，她没能开口。
　　其实在她看来，王皇后现在都没有孩子，若是她是个聪明的，就应该趁机直接把孩子抱走。就是武媚有宠又如何？武媚生一个，她抱走一个，把孩子都养得跟自己亲，那武媚就是再厉害，大唐重嫡庶，王皇后有名分，物质上也不亏待了武媚，再有几分手腕，武媚还能如何？只怕只能变成皇后的生育机器！
　　可惜，王皇后没有这个脑子，也没有这个手腕。
　　王皇后既然没有这么做，那李如意自己来做。从千年之后归来的李如意可不敢小瞧了武媚，她必须堵死了武媚上位的一切可能。
　　李治不知道女儿已经想到这份儿上了。
　　“劳烦你了。”
　　最后，他也只能如此道。
　　“耶耶说的哪里话。为耶耶分忧，不是女儿的本分吗？要女儿说，武婕妤为耶耶添了小皇子，阿武也怀上了，这喜讯频传，倒是个好兆头。耶耶，您看，册封阿武为才人如何？”
　　“才人？”
　　李治立刻想到了武媚曾经是他父亲唐太宗的才人，也想起了他跟武媚当年在父亲的病榻前的眉来眼去。
　　他心虚了。
　　李如意恍若未觉，道：“是啊。今年是拣择之年，眼看着新宫妃们就要入宫了，拣择入宫的妃嫔初入宫的品级是才人，这本是旧例。只是，武顺到底不是在拣择名单上的，她，武婕妤这一年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又为皇家生育了皇子。女儿想着就晋封武婕妤为修媛作为补偿。至于武才人，则跟新宫妃一起册封，来年生育之后就暂时不升位分了。您看，这样如何？”
　　跟新宫妃们一起册封武才人，这是周全了皇帝的名声，晋封武媚是考虑到了武媚的心情。虽然不能说十全十美，可到底已经在能力范围之内做到了最好，李治还能说什么呢？
　　他点头道：“就按照如意的意思办吧。”

　　李如意见状，又道：“耶耶，还有一件事情，女儿想讨耶耶一个示下。”
　　“说来听听。”
　　“这事儿女儿已经在心中盘算了有些日子了。女儿说的是那些重返中原的唐人。昔年五胡乱华，中原十室九空，他们外逃，也是不得已。他们既然愿意回归，又知道带着海外的作物归来，可见是有见识的。至于本事，自有官员对他们进行考核，女儿盘算的是，这些人，或能为我大唐所用。”
　　“为我大唐所用？”
　　李治非常意外。
　　“是的。想我大唐，外有回鹘虎视眈眈内有世家掣肘，可谓是内忧外患。偏偏国人重世家，山东庶民更有只知世家不知我李唐的。虽然前隋就开始实施科举，可选官依旧以察举为主。察举选官更看重出身，国人又重世家，长此以往，只怕民间又要传唱‘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了。反而不如这些人，出逃多年之后，无根无基。”
　　“那，你的意思是……”
　　“这是女儿的一点小见识，若是说得不好，耶耶莫怪。”
　　“无妨，你且说来。”
　　李治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坐直了身体。
　　李如意便道：“耶耶可记得宫中还有一位昔年隐太子承徽养的姑姑吗？她已经二十五岁了，还住在宫中。”
　　“你是说……联姻？”
　　“是。如今朝中老臣大权在握，关陇贵族和山东世家分庭抗礼又藕断丝连牵扯颇深，魏国公府，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而耶耶贵为君王，能接触的臣子，大多是殿上人，可殿上人也是从七品八品升上来的。”
　　李治点了点头。
　　李如意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没错，不能让世家门阀把持着基层官员的选拔。因为能进入皇帝的视线的官员基本都是中层官员，若是世家门阀把持着基层官员的选拔，那就等于是皇帝只能在世家门阀画出的圈圈里面选官，这对大唐的统治、对皇权的稳固，都是极其不利的。
　　“耶耶莫怪女儿话说得不好听，这两年，女儿看着，耶耶能选的官其实很有限。若是破格提拔，只怕啰嗦的人更多。因此，女儿想着，不如借着弟弟的名头，说是给弟弟积福，怜惜堂姑姑不容易，给堂姑姑选婿，避开这些阻拦，给破格提拔营造个名头。这样，朝堂上也无话，而归唐之人则能看到父皇千金买马骨。”
　　“可是，那毕竟是隐太子……”
　　“父皇，隐太子走了快二十五年了。又道人走茶凉，就是隐太子当年风华绝代又雄才大略，多少事也都随风而去了。更别说，隐太子留下的，也不过是几位堂姑姑而已。若是留下的是郎君，或许还有可能，可偏偏是些女郎。父皇难道还怕她们改朝换代不成？”
　　“你呀！这话也能混说的！”
　　“女儿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巢王的女儿，不也早早出嫁了吗？”
　　李治又是一愣。
　　其实说李治好色，那唐太宗就不好色了吗？虽然如今说的人少了，可是李治小的时候也隐隐听说过：巢王李元吉的儿子们是死了，可是几个女儿都早早地嫁了，还嫁得不错，至于原因，却是那位改嫁给李世民的杨妃。因为杨妃得宠，还给李世民生了儿子，所以巢王的女儿得了庇护。而隐太子的女儿们不好，并不是因为李世民宽宏大量，而是因为隐太子妃郑观音不肯从了唐太宗，所以隐太子留下的女儿们无论是嫡女还是庶女都不好过，甚至还有至今还被幽禁在宫中的。
　　也正如李如意所说，如果隐太子一脉有留下儿子，李治的确担心隐太子旧部会造反，可是女儿？
　　真当长孙无忌是吃素的？
　　想到长孙无忌如今的权势，想到关陇贵族如今的尾大不掉，想到也开始见缝插针的山东世家，再想到处处受制的自己，李治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没错，他的确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打开目前朝政僵局的机会，一个重新把权力归拢的机会。

　　李治最后道：“这件事情，为父会好好考虑。”
　　“是，父皇。”李如意应下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对了，耶耶，女儿今儿做了一件事情，您知道了，也不许生女儿的气。”
　　“说来听听。”
　　李如意吐了吐舌头，对侍立在一旁的赵力士道：“你来说。”
　　李治挑了挑眉。
　　赵力士只能开口。
　　原来今日在武媚宫中，李如意抱着弟弟关心了武媚宫中诸事，结果发现，小皇子的一应用度都不齐全。
　　五皇子毕竟是李治登基之后第一个出生的皇嗣，掖庭如何不奉承？从摇床等一应用度到内侍宫人，掖庭早就预备妥当了。可谁承想，日前四皇子雍王李素节误入掖庭，见那摇床精致，就上去玩耍，不想把那摇床给弄坏了。
　　还有，这些日子萧淑妃所出的宣城公主染上了风寒，时好时坏，萧淑妃一生气，把伺候公主的人一顿好打，然后就把掖庭预备给五皇子的人给带走了。
　　也就是说，五皇子出生的时候，要摇篮摇篮没有，要侍从侍从没有。
　　李如意小声道：“……所以赵力士来宣旨的时候，女儿直接就罚了萧母妃一年的俸禄。如今，五弟用的还是女儿旧年的摇床呢。”
　　李治好色，还会心软，萧淑妃怎么也是他宠爱过的人。若是李如意拿到六宫之权就把萧淑妃禁足了，转头李治去探望萧淑妃被萧淑妃哄几句就解了禁，没脸的还是李如意。还不如这样，直接罚了萧淑妃一年的俸禄。
　　李治听得心中一动。
　　他忽然想起来，他好像隐隐听说，武媚这次早产跟李如意的猫有关，可是李如意去灞上的时候，明明把猫带出去了。
　　再结合这两件事情，李治的心情立刻不明媚了。
　　李治道：“这事，耶耶知道了，如意做得很好。”
　　看起来，萧淑妃还要再凉些日子。
　　“以后这宫里的事儿就交给如意了。明儿个让六尚局的内廷女官们来拜见如意。”
　　却是正式把宫内之事交到了李如意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