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喜欢写悲剧》GDivine

32、长生与长情

　　东南亚，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慵懒的人们，异国的语调和热情的身躯。

　　这里的人们都以为玛格丽特和里斯特是一对刚刚结婚的新婚夫妻。

　　玛格丽特和里斯特参加了当地乡绅举办的一个郊外宴会，女士们和男士们凑在一起，格外欢快热闹。

　　玛格丽特走到遮阳棚下，收起精致的小遮阳伞、摘下帽子和手套。她转头问身后的里斯特：“这么大的太阳，你不怕吗？”

　　里斯特把一支箭给她：“这个问题你似乎问得晚了些。但我不需要睡觉，也不惧怕太阳。”

　　“那要如何分辨你们？”

　　里斯特顿了一下：“我不喜欢你称呼‘我们’这个词。我和他们不一样。”

　　玛格丽特轻点头：“好吧。”她借过箭来，手碰到了里斯特的：“冰的。”

　　“肤色、体温、尖牙……以及，在身体上会有一块骨头，如果太阳直射会发光。”这就是判断吸血鬼的依据。

　　玛格丽特置若罔闻，搭上箭朝靶心射了出去。“跟你在一块，我似乎变弱了很多。”即使她的心智坚强，和吸血鬼在一起，她也终究是个脆弱的人类。

　　里斯特正要说话，就有一行绅士们走近，邀请里斯特去打猎。

　　“……听说您参加过战争。”

　　“是，是的。”

　　“哦，那您的枪术一定了得。可惜我们只有猎|枪，来吧，让我们见识一下您的枪术吧。不是我吹，我的枪术虽不是百发百中，也是十有九中了。”……

　　里斯特暂时离开了。玛格丽特又射了两支箭，均没有她以往的水准，虽也不差，却令人不满意。

　　想必是和吸血鬼在一起待得太久了。

　　里斯特对她的确很好。但他的身份始终是玛格丽特心中无法逾越的隔阂。

　　“你今日不在状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说罢也一支箭射向靶子。他遗憾地摇头：“哦玛格丽特，在射箭上我果然还是没有你有天赋。”

　　玛格丽特怔愣：“欧尼斯特……？”

　　欧尼斯特笑起来：“是我。”

　　玛格丽特立刻转头看向里斯特离开的方向，确保他已经走远不会察觉后，连忙道：“快，跟我来。”

　　玛格丽特带他走到了一处灌木丛里，确保周围不会有人能看到他们，她才展露笑颜：“你怎么来了？”

　　欧尼斯特带着思念，不由自主地伸手触到她的脸颊，玛格丽特一僵。欧尼斯特又把手收了回去，仿若平常地笑：“抱歉，我的手太凉了吧？”

　　那不是凉，那是尸体般的冰冷，一如一道冰寒刺激的注射剂，在暑气中给玛格丽特当头一棒。

　　“怎么……怎么会……”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欧尼斯特一向明朗的眼下覆上了深沉的阴影，他垂眸：“我们的实验失败了。我们都认为，那块石头的原始物质，赫尔斯通那个地方的遗迹，是这个世界出现吸血鬼的造物之主。它创造出吸血鬼，但也是吸血鬼最惧怕的东西，如同父母和孩子。那块石头能够压制吸血鬼，就有两种猜测，或者石头中的放射物质是单纯对吸血鬼有杀伤力，或者石头中的物质能够将吸血鬼往光明的一途转化——而这也是吸血鬼最害怕的。基于这种物质创造了吸血鬼的理论，我们认为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在赫尔斯通那个地方，教授去那里进行了考察，并且发现了一个千年棺材。棺材里面，躺着一个沉睡一千年的吸血鬼。被打开棺材时，那吸血鬼因为沉睡太久，而没有血液补充，像一具干尸一样。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却沉睡在那里，是因为那个地方的放射性比起那块石头中的是乘万乘亿倍的。

　　“这些理论，都是缺乏大量事实做依据的。我在回牛津的路上，在追踪一个吸血鬼时被杀死，醒来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教授一直有一个理论，而这个理论在见到那个沉睡千年的吸血鬼后更得到加强。他认为如果能够妥善处理这些原始物质，使放射物质在一个区间内，就可以将吸血鬼的身体扭转回人类。他认为这些原始物质很可能是很早以前外星陨石坠落地球带来的，这也是一种外星病毒，而被这种病毒感染后不是不可治愈的。

　　“我自愿用自己做实验，但失败了。我依然是现在的样子。”

　　在玛格丽特震惊地沉思中，她手里被塞了一个布包的东西。“玛格丽特，尽管我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我依然是你的同类。我是新生的，现在还很虚弱，他现在对你最没有防备。明天晚上我在码头等你，杀了他，我们一起回牛津。”

　　欧尼斯特说完话，幻影一般在她眼前离开了。玛格丽特打开。里面是一把银匕首。

　　……

　　里斯特和她来东南亚，是打算在这里定居的。他和当地人打交道，也是打算在这里置办产业。他们两人在这里买了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作为暂时居住的场所。

　　告别了当地热情的人，玛格丽特沉默地坐上了车。里斯特开车时，问她：“白天有一段时间我没看到你。”

　　玛格丽特心里一惊，但想到和欧尼斯特说话时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当时里斯特确实不知道，就又放下了心。她右手拿着那个精致的手提包，包里有欧尼斯特给她的银匕首。

　　“里斯特，别让我觉得窒息，我需要喘息的空间。”

　　里斯特沉默了一会儿。“玛格丽特，我只是太爱你了。”

　　“我知道。”

　　心不在焉地玛格丽塔回到家，连晚安都忘记说，往楼上走。里斯特叫住她：“你生气了？”

　　她回头微微笑：“没有。”

　　里斯特也向她走上来，他沉静的鹰目勾住玛格丽特的面庞：“我怎样才能留住你？”这话更像是在自问。但他眼中的狂热，着实令玛格丽特感到心颤，超过了限度的感情，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惧怕的。

　　但玛格丽特依旧只是静静微笑。

　　里斯特道：“我在想，他们都认为我们已经结婚了。玛格丽特，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你在求婚吗？”

　　“是的，我在求婚。”

　　玛格丽特道：“我能看看你的尖牙吗？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它们。”

　　“你会害怕的。”

　　“或许，我会。但我同样也想看。”

　　里斯特凝着她，嘴里探出了两道尖牙。玛格丽特伸手摸上去，她觉得吸血鬼如果在土里面沉睡过，会很脏；而他们吸血的牙齿，容易让人想到不开智慧的猛禽，血腥而肮脏的牙齿。

　　不过吸血鬼和人类一样进食，这样说来，其实人类也并不干净。

　　“你有想过，五十年过后，当我老了，我们该如何示人呢？我难道要说，是你的母亲、祖母？”玛格丽特问了一个尖锐而现实的问题。

　　里斯特握住她的手。他是个不惯于表达自己心意的人，但此刻却缱绻而温柔地热吻在她指尖、手心、一直到雪白的手腕上。里斯特的尖牙还没有收回去，在玛格丽特的手腕上跃跃欲试。他看着玛格丽特，眼中是赤|裸裸的压抑的本性和欲|望。“玛格丽特，我不能失去你。我要坦白，你就如同是我的夏娃，从我身上取下的一根肋骨，有很多次，我都有过想要将你融入进血液里的冲动。我不能忍受失去你的代价，人类的躯体会死，但吸血鬼不会。如果我将你转化，那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你不会老，也不会死。”

　　对于里斯特来说，玛格丽特皮肤上的阳光和温暖，与她这个人相比不值一提。在他心里玛格丽特从来都是他的爱人，而不是血包、食物、和新鲜温暖的人类这样的身份。

　　“会死的，吸血鬼也是会死的。如果我将银匕首插入你的心脏，你也会死。”

　　“不，在这方面，银匕首也只能让我沉睡，并不能真正杀死我。”

　　这个秘密，也是里斯特曾经沉睡过一次才知道的。当初在军队里，他被人识破身份用银匕首暗害，本来他也以为要死了，可是再睁眼，发现查尔斯手里拿着拔出的匕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个时候，里斯特就知道原来银匕首杀不死自己。真正能杀死他的，恐怕就只有白榕树了。

　　“原来是这样。你从来没喝过我。”玛格丽特道。

　　“我知道你不愿意。”

　　玛格丽特偏了偏头，主动露出她脆弱白皙的脖颈：“为什么不试试呢？”

　　里斯特眼珠变红了些，那是看到血之后兴奋的天然反应。但他强忍着：“别，玛格丽特，我受不了，别诱惑我。”

　　玛格丽特压下他的头，低声道：“注意听，我的心跳。”

　　里斯特张开口，最终咬了下去。玛格丽特摸着他的头发，轻轻道：“听到我的心跳了吗？如果它变慢了，你就要停下，不然我会死的。”

　　里斯特听到了她的话，血液从血管中涌出，他久不吸血，一方面感到身体舒展的满足，一方面又用心去留意玛格丽特的心跳声。如她所说，吸血鬼一旦开始饮血是很难停下来的，尤其是里斯特这种长期断血的，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忍耐下来。

　　因为全副身心都关注在她的心跳上，里斯特难以关注其他的事情，他是生怕自己一个闪神吸干了玛格丽特。

　　直到，一阵尖锐的痛意自胸口袭来。

　　里斯特眼睛猩红，难以置信地看向玛格丽特。玛格丽特脸上有伤心，是的，唯一的安慰是，至少她还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伤心。但里斯特依然心中疼痛，那是被背叛的痛意。

　　“我知道你不爱我。”

　　他的话更让玛格丽特心中难过。“你说过，银匕首杀不死你。”所以我才能这么肆无忌惮。

　　里斯特已经回答不了了。被银匕首刺入的吸血鬼，迅速干枯，脸上身上如同龟裂一般，见者惊悚。玛格丽特看着他沉睡的身体，只觉得悲凉。

　　*

　　里斯特再一次醒来时，自己是躺在一个棺材里的。旁边有一个年轻的金发少年，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灰色毛衣，惊恐地看着他。里斯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潮湿的泥土、丢掷在旁的铁锹、材质奇怪的黑色大袋子、模样陌生的汽车……这是在一个树林里，而少年似乎吓软了腿，连站起来跑都做不到，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是哪里？”里斯特用沙哑的声音问。

　　“汉汉汉汉……汉普斯特德。”

　　“伦敦？”他回到了伦敦？

　　里斯特的记忆，停留在玛格丽特抱歉而悲伤地望着他那一幕。他不明白，他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两个人最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他想和玛格丽特永生永世在一起，可玛格丽特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里斯特自嘲，他又一次该死的上了她的当，每一次他都会上当。玛格丽特简直是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里斯特自己其实也清楚，如果玛格丽特没有那样做，那他绝对不会放任她离开自己。

　　里斯特现在很饿。“现在是几几年？”他冷漠地问。

　　“2……2020年。”少年都快哭出来了。

　　一瞬间，里斯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他下意识又问了一遍。

　　“20……20年，先生。”

　　里斯特扶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眼眸却红了。“2020？现在距离1952，过了七十年？！”

　　少年已经惊吓到失去计算能力。“是的，是的先生，七十年。”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

　　刚还在心里黑化，想要报复玛格丽特的里斯特恐慌了。“不，不，玛格丽特，不……”

　　少年见他这副样子，吓坏了要往外爬。一边爬还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扰您，对不起！”

　　里斯特看向他，低沉道：“不，你救了我。”他看到了大黑袋中露出的一截卷曲的栗色头发。“你杀了她？”

　　少年回头，大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得到她，我不是故意要杀死她的！这是我第一次杀人，饶了我，饶了我，我还未成年！”

　　里斯特的概念中，没有未成年和成年。“你是人，而我饿了。”

　　所有以往的挣扎和坚持，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能够和玛格丽特完美地相遇，但他与玛格丽特的相遇，既不像是命中注定，也并不完美。只像一场无端多出来的戏，突兀又滑稽。

　　如果玛格丽特已经不在了，如果他和她的结局是以那么一幕残忍结束，那么他还坚持那些可笑的道德与良知做什么！他所有为人的温柔，也并没有留住自己最爱的人，那么这人性还存在着，岂不显得可笑？更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和弱小。

　　里斯特按住少年的头，尖牙咬了下去。他耳边响起玛格丽特清冽却柔软的声音。

　　——听到我的心跳了吗？如果它变慢了，你就要停下，不然我会死的。

　　不，我不会停的，让他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下的身体已经不会挣扎了。里斯特松了口，身上依旧是冰凉没有温度，他哭了。他恸哭，眼角却流出血。

　　如果玛格丽特看到了他这副样子，一定会觉得他又恶心又脏。

　　里斯特擦掉脸上的血，一步一步离开森林，他要去找玛格丽特，即使她死了，也要看到她的尸骨。

　　他去了第一次见到玛格丽特的范家。敲开门后，出来一个优雅的老妇人。

　　“先生，您找谁？”

　　“这里是范家吗？”

　　“是的。”

　　里斯特声音凝涩：“我找玛格丽特·范。”

　　他本以为对方要么说已经去世多年，要么说玛格丽特如今已经是某某夫人，独独没料到对方却说：“范小姐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您恐怕在这里找不到她。先生，您也是范小姐的朋友吗？我从没见过您。范小姐偶尔会带兰登先生来这里住一段时间，但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您如果知道的话，也告诉她回来看看我，最近贝克家有新生命诞生了，真希望她能来看看。”

　　“兰登？”

　　“哦，就是欧尼斯特·兰登先生。他是小姐最亲近的朋友。”老妇人还特别好心地给他找了一套衣服，让他进门换：“您的衣服都脏了破了，这样穿着会影响别人的。”

　　里斯特换好衣服后道谢离开了范家，思绪混乱的他就近走进了一家酒吧。酒保给他倒了一杯酒，里斯特看着酒水，沉湎在过去的记忆中，有很多人很多事，现在都不见了，终于让他意识到，这里已经过了大半个世纪了。而他认识的人，全都已经入土为安，除了他自己。

　　他感到绝望的孤独。

　　旁边坐下一个女人，身上带着为人的热度，朝他没有边界地贴近。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方块，朝他晃了晃：“你好啊，加个脸书？”

　　“别太激动，小心得艾滋病。”

　　一只手搭在里斯特肩上，这样说道。

　　女人以为话是对她说的，白眼“bitch”的就起身走了。

　　玛格丽特坐到刚才女人坐的位置，她穿着黑色的裙子，依旧是褐色的秀发，光泽的雪肤，清淡而有味道的容颜。她全无芥蒂，仿佛两人两天之前才见过般的语气说道：“我不是在跟她说，是跟你说的。听汉娜说你刚去过范家，而且看起来就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这几十年流窜起一种艾滋病，再饿也要擦亮眼睛。”

　　里斯特莫名其妙问了句：“你是谁？”

　　玛格丽特淡定道：“我是玛格丽特·范，和我祖母一个名字。”

　　里斯特：“不，你骗我。”

　　玛格丽特回看他，微嘲：“是的，我在骗你。”潜意思是，那你刚才装什么傻？

　　“你也变成……”

　　玛格丽特拿起里斯特的酒，却也没喝。“说来话长，实验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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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结局，写到现在为止的结局吧，其实也不是刻意为了标题写悲剧，而是自然而然就那么写了，这才是“我喜欢写悲剧”的正解
吸血鬼这个结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或许有人认为变成吸血鬼可以长生不老是好事，但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分不清悲喜，只是一种无奈罢了。这个结局是我喜欢的，也希望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