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喜欢写悲剧》GDivine

29、吸血鬼

　　三年前，在新森林的河边醒来。当时晨光熹微，枝头的黄鹂鸟在喈鸣，有温柔的水流冲刷在他脸侧。

　　疲惫，虚弱，空虚……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被抽走了。

　　他踉跄着爬起来，看到脚边有几滴血。他走到镇子上，看到人头满街，忽然觉得有一股眩晕，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新鲜的渴望……他望着那些人的头，眼中看的不是一张张具象的脸，而是那身躯之下正汩汩脉动的……什么？

　　后来，里斯特就去参军了。

　　战争是罪恶的，士兵们的悲惨，只是成为“阁下”们的血色垫脚石。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没人会发现……

　　战场上残肢断臂，全都是人肉鲜血。战争成了某些生物最好的掩护。

　　查尔斯死的那一刻，里斯特嘴里悄悄探出了两颗尖牙。他目光中掺杂着一些冷酷的东西，但当骤然清醒后，又用沉痛的目光看着已死的查尔斯，最终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侮辱查尔斯。

　　此时，伦敦的这条无人注意的小巷子里，一个原本倒地的人又动了动。肇事的司机早就跑了，雾霾使人们没能发现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里斯特站起来，揉了揉后颈，那里安然无恙。

　　他不知道当初那只传染给自己的“吸血鬼”为什么手下留情，留了他一命，但他并不感谢他。

　　里斯特坚毅的眸子里有些冷芒。他重新起步，走出了这条巷子。

　　*

　　玛格丽特听说，多兰姨妈的那位律师朋友进了医院。

　　因为雾霾的天气，白日也无光，如同夜晚。她独自开车出去，街上的行人都被雾霾遮掩，只有不时经过她车窗的时候，玛格丽特才会忽然明白这里有一个人过去了。

　　伦敦的天气，就是他们侵略的天罚。这是罪恶的烟雾。

　　到处都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医院，也是挤满了焦虑不安的人。

　　玛格丽特慰问了一下诺曼律师，就带着浑身的烟尘和冷气进了车里。

　　她稍微在车里沉吟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开车前往了墓地的方向。

　　然而开到一半，就在她有了回去的意图时，她的车忽然陷入了一滩泥淖里，卡住了。

　　在玛格丽特重新发动车子的时候，她仿佛看到有道黑影忽然从前窗玻璃闪过，隐藏进了无尽的雾霾中。

　　她一边心怀不安，一边努力发动着车子。终于，车子重新爬出了卡住的地方，但紧随而后，她的后车窗玻璃碎了。她猛地回头一看，一张惨白的脸已经半伸进来。他正勾着手，想要勒住她。

　　他此时眼珠纯黑，指甲伸长，嘴里伸着可怕的尖牙，冲她表情有些狰狞地笑：“小姐，来让我满足一下吧。”

　　玛格丽特迅速一倒车，不知道压没压到他，但她不敢回头。但这只吸血鬼的速度奇快，他能跟得上自己的车。玛格丽特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没办法继续前行。在这种安静恐惧的氛围中，她从怀里拿出那把银匕首，暗暗藏在袖中，紧紧攥住，连指尖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

　　她屏息，在对方拉开车门的那一刻，狠狠刺下去。

　　“小姐！”

　　她看清，原来眼前的人是前几日的上门的那个士兵。玛格丽特的银匕首深深划伤了他的手，天色太黑，她看到那些血颜色有些暗。

　　玛格丽特脸上毫无血色，她额角被汗水打湿，微微凌乱的深褐色鬓发贴在上面，这样惊惧的她，似乎还未从方才的可怕遭遇中缓过来。她无意识地说了两句：“抱歉，先生，抱歉……”

　　里斯特无法责怪她，但他低头看了看那把伤到他的银匕首。“范小姐，您怎么会随身携带一把银匕首？”

　　玛格丽特有些腿软地坐回去。真实的吸血鬼，比她想象得更为可怕，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用更冷静一点的态度的。

　　她没有回答问题，或者是说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去。等她镇静下来以后，才意识到里斯特还在流血，并且此地不宜久留。

　　现在她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了，刚才她一时间都不记得他的名字。

　　“里斯特先生，快上车。”

　　里斯特上了车，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刚刚那道深深的口子，现在已经只剩下一道粉虫子般的疤痕。然而很快，就连着疤痕也不见，他的手恢复如初。

　　他把手稍微掩藏在袖子里。

　　玛格丽特终于掉了头，一路无话精神集中地开离了这里。

　　直到开回了街道，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把车停在一旁，静静闭上眼平息。里斯特凝视着她细长优美的脖颈，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失血了。流失掉的血液越多，他的渴血欲望就越强烈。

　　玛格丽特睁开眼，这时里斯特已经收回了目光。她对里斯特诚挚地道歉：“我很抱歉，里斯特先生，也谢谢你刚才出现救了我一命。让我看看你的手。”

　　里斯特悄悄伸出指甲，在手上狠狠划了一道，然后把手伸出来给她看。

　　玛格丽特的手轻轻握着他，他的指甲、牙齿、每一根头发丝、和那些本该早就丧失了的神经都泛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痒意。但尽管他很舍不得手上那轻轻的柔软，和她那担忧自责的目光，他仍旧很快把手缩了回去。

　　“我没事。”

　　玛格丽特摇摇头。“我送你去医院包扎一下。”

　　“我不去医院。”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强硬，他又补充道：“医院会让我想起战争。”

　　玛格丽特有些理解。她把车开回了范家，找来一个曾经在医学校待过的女仆，让她为里斯特包扎。而她去了书房，打开欧尼斯特给她的那个盒子，拿出那块石头端详着。

　　她原本只是心血来潮，忽然想去范家主的墓地看看，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凶险的事。

　　玛格丽特之所以对吸血鬼这么关注，是因为她母亲。但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直到今日。

　　那只吸血鬼，会说会笑，他完全可以伪装成一个体面的普通人。

　　或许，现在的伦敦街头上，就有吸血鬼在游荡。

　　她看向灰败的外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这时女仆来说，那位先生不肯别人为他包扎。

　　玛格丽特下楼，里斯特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她。他起身道：“范小姐，我觉得我不该再打扰你了。”

　　“里斯特先生，你这样让我很过意不去。”玛格丽特微微皱眉。

　　“不必，有您的关心就足矣。”

　　说完，他就坚决告辞了。玛格丽特对他的印象，由一开始的粗鲁无礼，到现在却觉得他刚正耿直，这样的脾气不惹人讨厌。

　　但在他走后，玛格丽特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为什么当时里斯特会出现在那里？

　　------

　　范家的房子令里斯特不舒服，这种感觉在他失血之后变得强烈了一些。

　　那房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但现在，他要考虑的是，怎样把这失掉的血液补回来。

　　他不想吸活人的血，但伦敦城中不可能像战场上那样，有活血供他吸食。于是他去买了几只兔子，勉强维持。

　　但兔子血是不长久的，如果长时间没有人血的输入，他会变得虚弱。这种虚弱会让他渐渐丧失理智，做出一些野兽才会做的事，那时他就不可能控制得住自己了。

　　但玛格丽特，他还不想就这么早就离开。

　　玛格丽特比任何东西对他都有诱惑力。

　　如果……如果他可以吸一口玛格丽特的血……

　　不，他已经有些糊涂了。

　　里斯特摇摇头，拿起一只兔子咬掉。

　　兔子的味道极其难喝。

　　但自从变成了这副样子，他就注定不能活在光明之下，永生都要这样苟且。

　　*

　　大雾仍然持续，城中不断死人。医院里一具具鲜活的尸体，刚刚死去不久……

　　一些人的地狱，或许是另一些人的天堂。

　　玛格丽特不能出门，躲在家里。在她抚摸一架钢琴的时候，老管家静静走过来，看着那家钢琴。“多萝西娅小姐生前最喜欢坐在这里弹琴，有时候一坐就是半天。”

　　玛格丽特面色清冷。“我并不想评论什么，不过多萝西娅把她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些‘小姐的艺术’上。她表面上最像母亲，可骨子里一点也没有母亲的韧性。哦，她像我那懦弱的父亲，一样的软弱可悲。”

　　“别这么说。”

　　玛格丽特目中冷酷，她按下一个音符。“我永远记得母亲是怎样被关在阁楼上，日复一日地痛苦。而父亲那把匕首，又是怎样刺进她的心脏。那罪恶的鲜血，流淌在地，整间屋子都是那股刺鼻的血腥气味。而父亲之后又是怎么做的呢？贝克先生，我记不太清了，不如您来告诉我吧。”

　　老贝克被她逼得有些可怜。他老了，年迈了。

　　当年家主杀了主母之后，用火把她烧了。面对震惊的小女儿，当时还九岁的小女儿，家主目中涌起凶光，差一点，就铸下大错。

　　老贝克用沧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小小姐，可当初，家主也是不得已的啊。夫人她……”是吸血鬼啊。

　　凯瑟琳夫人，是在生下玛格丽特小姐两年以后变成的吸血鬼。她被什么人传染了，但究竟是谁传染给她已经不重要了。伦敦不知何时起，就暗暗渗透进了这种黑暗的生物。

　　玛格丽特想找到一种能克制吸血鬼的东西，能够彻底压制，而不是像银匕首、白榕树树心粉末那样。

　　或者，她其实更想找到一种解药，能够解救那些被黑暗侵蚀的人。不要再像母亲那样……

　　玛格丽特模糊地能想到，当初母亲的能力恐怕是一种能使人魅惑的力量。当她的眼睛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只要她想魅惑他，那他就绝逃不出她的情网。——这也是，为何范家主最后有些精神失常的原因。

　　每一个吸血鬼，都会有自己特殊的能力，这是她近些年研究渐渐得知的。那日遇到的那个，恐怕就是速度。

　　她又疑惑起来了，为什么那日里斯特会出现在那里？而原本那只对她穷追不舍、一看便知道已经处于极度渴血、理智坍塌边缘的吸血鬼，又为什么消失不见了？

　　但如果她此时朝窗外看出去，如果她能够看得到，便会知道，其实有的人，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她。

　　狂热，且痴迷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