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归》夏兰麦

21、天资初显 一

　　至于长孙靖的提问，她连思考时间都没有，更别说一时之间能想出什么对策了。

　　颜桑婉也早已注意到孟舜英，毕竟她是除她之外，在雍贤殿中唯一的女子。

　　此时见孟舜英答不出来问题，尴尬站在原地，微微一笑，起身解围道：“长孙院首，这也太难为陈姑娘了，不若桑婉替她作答如何？”

　　长孙靖轻轻颔首，坐在他下首的户部尚书方荃抚掌笑道：“颜小姐博识高才，我等愿请教一二。”

　　方荃乃是长孙门六位执事之一，在朝中颇受尊敬，颜桑婉敛衣施了一礼，谦逊道：“方大人言重了，桑婉愧不敢担，一点浅薄拙见还望各位大人、同砚不要见笑。”

　　颜桑婉明眸飘转，盈盈投向殿中右侧首位之人，胸有成竹道：“我大晋朝地大物博，单淮江、潞州两府无额田地便已无数，而漠北这些年来一直屡遭北鹘国滋扰，战事频生。边郡土地既是不宜耕种，何不将人口迁往淮江、潞州开垦荒地？一来可以解边境子民之疾苦，二来朝廷亦可起科征赋充盈国库。不知长孙院首与各位觉得如何？”

　　方荃点头笑赞道：“不错，不错，此提议另辟蹊径，颜小姐不愧陵安第一才女，本官只道你诗词是陵安一绝，未曾想竟是经世之才。”

　　颜桑婉客气道：“桑婉不才，竟得方大人如此盛赞，实在惭愧得紧。”她面上虽极是谦恭，可那眼中的自负与傲气却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方荃哈哈一笑，说道：“颜小姐太过自谦啦。”

　　孟舜英得了片刻空闲，也细细揣摩着解决之法，现下听得颜桑婉提议，心中并不是很认同，正暗暗思量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说出来会不会得罪这位颜小姐？她是长孙靖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若让她下不来台，长孙靖会不会生气？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忽然感到从前方飘来一道幽幽眸光，久久不散地凝在她面上，令她不知所措。

　　长孙靖并未对颜桑婉的提议作出评判，却笑着问她：“陈樱，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为了避开长孙靖那叫人心慌气短的目光，她只好勉强开口：“淮江潞州皆属南地，与漠北民俗习惯大不相同，南迁固可行，却是弊大于利。”

　　方荃不知孟舜英是何人，见她否定这项提议，问道：“哦？这位姑娘还有更好的法子么？本官愿闻其详。”

　　颜桑婉被孟舜英当场驳了面子，极是不悦，冷冷地讥讽道：“看来陈姑娘倒是大智若愚的经世之才，奴家倒要请教了。”

　　她这句话满含嘲讽之意，孟舜英如何听不出来？她自幼性情刚烈，爱憎分明，从不喜拐弯抹角，本来今日论辩学子们就可以尽情的各抒己见，别说是颜桑婉，哪怕是长孙靖，学子们如有不同意见亦可当场反驳。

　　而这颜家小姐却因此对她心存怨怼，冷嘲热讽，孟舜英也有了几分怒气，淡淡说：“指教不敢当，若小女子有讲得不对的地方，颜小姐尽管指出来便是，陈樱定虚心受教。”

　　一句话绵里藏针地将颜桑婉怼了回去，只差没摆明了说，瞧，我可不像你刚愎自负心胸狭隘，连一点不同的见解都接受不了。

　　长孙靖抬眸瞟了孟舜英一眼，嘴角不自觉轻轻扬起，她讲话很少这般刻薄的，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这么和颜桑婉过不去。

　　长孙靖笑意盈盈凝视着她，温然说：“阿樱，你但说无妨，不必客气。”

　　阿樱。这是长孙靖第一次如此亲切地称呼她，平日里他都不怎么唤她名字的。

　　孟舜英心里很舒坦，抬头迎上那道清润眸光，浅浅一笑，行礼后答道：“淮江潞州虽可开垦荒田耕种，但若将边境子民南迁实属不易，先不说在迁徙途中要花掉多少银子，会不会出现意外，就算是顺利到了南境，居所又如何解决？朝廷必然又要为此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再者，若遇上天灾导致收成不好，漠北的百姓们到时难免民怨沸腾，国朝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方荃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沉吟片刻：“姑娘言下之意是有万全之法？”

　　孟舜英屈身道：“陈樱不敢托大，只是有个法子倒是可为朝廷避免掉一些风险。”

　　端坐上首的长孙靖抬手招了招：“阿樱，你站近些说。”

　　孟舜英应了一声，撩衣越众而出站在了殿中。

　　颜桑婉见长孙靖对孟舜英如此关怀，知这女子在他心中定然非比寻常，难免生出一些醋意，不过她素来甚有心机，心念一转不仅不再挖苦孟舜英，反而凝神倾听。

　　孟舜英站定后接着说：“漠北土地瘠薄，边郡子民自来也并不似南境百姓善于耕种稻麦谷物，倒不如教他们一些赖以谋生的手艺解边郡生计之局促，譬如漠北盛产桑树，布帛价格却贵于陵安数倍，子民们既不懂桑麻之法又不得纺织之利，陈樱想，何不让当地官员鼓励百姓们栽桑养蚕，由朝廷先行出资在每乡发放纺织用具并招募织师传授百姓纺织之技？小女子得知仅乌塔一城便有三万两千多户，如再有官府监督与包销，人人同心纺绩，其所产生的数量及利益岂不是很多？如此大约一年间便可民享其利，朝廷亦可得享征赋之益。”

　　长孙靖十指交错，略一沉吟，缓缓道：“阿樱所说确有道理，亦或可一试，方大人以为如何？”

　　那方荃原先还不大瞧得起孟舜英，现在听她道出此策也觉得这女子实乃有些远见。又见长孙靖刻意回护，便笑道：“陈姑娘甚有见识，此项提议户部一定详加斟酌，如若真能为边境子民谋得福利，陈姑娘可是积了大善。”

　　孟舜英并不邀功，谦虚一番便缓步退下来，转身时眼尾余光不经意从颜桑婉面上扫过，那女子美丽娇靥上竟显有几分细不可查的阴冷。

　　接着长孙靖又提了些关于经国治世兵法策略的问题，让那些门人学子们畅所欲言，他表现得十分平和近人，学子们很是踊跃的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些学子都是各州府中的翘楚，才略学识皆非同一般，其中亦不乏胸有沟壑的有识之士。一时间雍贤殿中众人析辩论策，谈笑间利舌如刀。

　　长孙靖在长孙明墨的栽培下文韬武略，惊才绝世，识人亦甚明，一番论辩下来，他对学子们的才学品行已然心中有数，论辩结束后学子中大约有二十人被他单独留了下来，这些学子在此次学试中的成绩并不都是最优秀的，但这并不是很重要，长孙靖挑选门人更在意的是他们心志是否坚韧，对国朝是否忠诚。

　　直到这一日，孟舜英方知长孙一门为何能在短短的几年间，就能迅速崛起成为当朝首辅穆严最为忌惮的政敌。

　　长孙门下不仅有着自己的律令，门训亦极为严格，第一条便是为官后为公为民决不能为私，果敢忠直不能畏死，为官者文不能贪武不能降。

　　长孙门人皆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让大晋百姓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歇，令众生平等。

　　战时，武将与百姓同存亡，若武将战死，文官亦要守城，兵败则自尽。

　　长孙门现任门主长孙靖持皇帝钦赐玉牌，可代法司行律法刑罚，惩处悖逆的门生弟子，轻者逐出门墙不得再为官入仕，重者亦有权自行处决，长孙一门更有十名司刑谍卫，他们隐藏在朝廷百官之中收集各项机密情报。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除了皇帝与长孙门掌权人，就只有那些触犯了律法的门人弟子在临死时才能一见他们的真面目。

　　而长孙氏也不负皇帝重望，这些年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穆氏家族多年来把控朝政的局势，朝野之中那些新鲜的血液将在最重要的时刻给予穆氏致命的一击。

　　长孙靖清雅秀隽的外表之下，有着年轻人该有的赤子冰心，更兼他多谋善辞，被留下来学子们热血沸腾，怀着以天下为公的抱负，尽皆在先贤牌位前立誓，永不背弃朝廷与百姓。

　　二十名学子入门后，还需在青麓学院与其他学子一同习学两年，两年后或由皇帝钦令或由长孙明墨举荐，分至三省六部及地方军队府衙为官。

　　孟舜英自然在这二十名学子中，不仅有她，还有她人生的第一个崇拜者何世惟也在其中。

　　长孙靖与长孙门下六位执事并学院监院、堂长在雍贤堂为学子们分发了象征着长孙门人的门徽令牌，孟舜英双手接过那小小令牌的那一刻，她知道，手中令牌不仅仅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责任，而成为长孙弟子的这一天也将是她传奇人生的开始。

　　再说那个何世惟，等到仪式结束，一出殿门就缠着孟舜英问东问西，问她爱吃什么啦，喜欢什么颜色啦，问到最后还猛然问她：“哎，阿樱，你许婆家没有？”

　　“还没有。”孟舜英无奈的回道。

　　何世惟满脸兴奋，拍手说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也没有！”

　　孟舜英笑：“你没有什么？没有许婆家么？”

　　何世惟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我也没有定亲，往后我们可以多来往，彼此多了解，好不好？”

　　孟舜英忍不住笑了，打趣道：“好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何世惟不服气地道：“我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总不能让旁人先下手为强吧。”

　　这几句话恰好被走过来的长孙靖听到，他的脸微微一僵，孟舜英顿时就有些不自在，只好干笑两声，不敢再跟何世惟说笑。

　　那个没眼力见的何世惟给长孙靖行过礼后，还兴致勃勃地想献殷勤，问他：“院首，阿樱要住在哪儿？我听监院说还有一间单独的学舍，我去帮着收拾一下好腾给阿樱住吧？”

　　长孙靖很难得地阴沉了脸，修眉一挑：“何世惟，你管得倒还挺多，要不要我让监院把位置让给你坐坐？”

　　一想到监院那六亲不认的脸，何世惟一阵冷颤，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的志向是以后做个断案如神的神探，监院什么的怕是不大适合我！”

　　“那你还不赶紧去温习功课？”

　　“我这就去！这就去！”何世惟赶紧行了退礼，慌慌忙忙的奔向学院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