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知》芸亦舒

100、物是人非新世界

　　总不能跟他们说，我来自千年以后的世界，是一只鬼把我送来的，目的是阻止他变成鬼…

　　这…

　　我自己听来都觉得匪夷所思，若遇上脾气暴躁的只以为我把他当成傻子在逗他，只怕还要打我。

　　最后还是那位相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道:“那我们今后该叫你安风”

　　“嗯”我点头应道，而后起身学着电视剧里见到的古人样子向这对夫妇抱拳鞠了一礼，“方才多谢你们的款待，一饭之恩，今后若有机会，必以涌泉相报”

　　面对我这煞有其事的行礼道谢，这对夫妇显然是第一次经历，故而有些手足无措，那相公半蹲着要将我扶起，可近了才想起我虽然年纪小，可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故而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妻子将我扶起。

　　“女娃娃你这是做什么，都是些粗茶淡饭，我们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礼”

　　“小妹妹”年轻妇人轻拍我的手，一如既往眼里含笑，声音柔和，“你不必跟我们客气”

　　我看得出这对夫妇是真心实意地要帮我，虽然那相公再三纠结，可到底不愿逆妻子的意，也因为自己的善良，看我孤苦无依心下不忍，便让我在他家暂时住了下来。

　　住下后，见年轻妇人身怀六甲，可依旧操劳着每日在织布机前没日没夜地织着布匹，本想帮她一把，可我实在不是蕙质兰心之人，好好的丝线被我一搅，越搅越乱，越乱越忙，倒不如不帮的好…

　　那相公因为世道不好，也没有再出去卖布，可在家也闲不住，每日只出去砍柴，一大摞一大摞的木材往家里搬，将本来就小的院子堆得满满当当的。

　　年轻妇人织了几天布匹后，之前存下的丝线便已用完，再加上家里并无进项，无法进货，故而到后面也闲了下来，每日就待在院子里浇浇菜，喂喂鸡。

　　我待在这里养了几日后，每日敷了和尚沉阙给我的草药，伤势好得差不多，因为衣食无忧，脸色较之之前都红润了不少。

　　只是说到底，总是依靠别人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条件也不富裕，我若死皮赖脸地赖在他们家，到时候也只是惹人嫌，给别人徒添烦恼。

　　遇事都不如靠自己来得妥当。

　　只是，现在是在千年之前，一个人都不认识的我没有人脉，饭都吃不饱更加没有本钱，就是真逼到绝境要去卖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段时日虽然吃了睡，睡了吃依旧平板似地分不出前后的身材…

　　恐怕真要卖身也没人要啊!

　　我犯了难…

　　思索再三，最终唯今之际只有捡自己最擅长的事去做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那相公挑了一担柴，应我的要求带我到了最近的一处集市里的卖冥纸死人用品的商铺。

　　他带我到这后，将肩上的担子放下，抹了额头的汗，“女娃娃，我挨家挨户地问问有要柴的人家，晚了你就在这等我，不要乱走，我来接你一起回家”

　　我点点头，心里很是感慨，看来生活即便不易，他现在暂时都没想过要抛弃我。

　　目送他走后，我走进这家只有几平米大的纸扎铺。

　　老板是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一身蓝色黑襟加绒的长衫，顶着一顶方形帽子，站在柜台后埋头拿着账本苦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

　　“老板”我抬手在柜台前叩了两下，柜台太高因为身高不够，所以我是微微踮脚的。

　　“哎…客官您有什么需要吗？”听见有客人光顾，还未抬头看清楚人，便嘴快于眼地招呼道。

　　等他抬头看清我的模样，那双长得细细小小的眼睛再如现代扫描仪一般上下一打量，确认在我那身极不合身粗衣麻布下，肯定是两袖清风，口袋空空的。

　　原本满脸堆起的笑意顿时来了个大变脸，耷拉着脸上神情很是冷淡，“有事吗？”

　　我自然看得出他的心理呈现出的一系列嫌贫爱富的变化。

　　只是奈何兜中无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笑着问道:“老板，你这里有黄符卖吗？”

　　那老板手里继续扒拉着算盘，头都未再向我抬起，“有是有，只是你有钱吗？”

　　没钱的我只能冲着他蓝色的帽顶笑得越发灿烂，“老板，除了钱之外，我们还可以再聊聊别的…”

　　“别的”闻言，那老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账本，抬头看向我，似乎还想从我身上看出寒酸以外的东西来。

　　长的瘦瘦小小，五官顶多算是齐整，眼睛倒是黑亮黑亮的，透露着一股子伶俐…

　　只是…

　　他由头看到脚，最后目光落在我那双已露出拇指的破鞋上…

　　眼见着他盯着我那双鞋眉头越锁越深…

　　这时店里进来一位衣着华丽，头戴老爷帽，脚踩镶玉官靴，留着长长胡须的老爷。

　　只是这位老爷年近五十虽面相富态，肥肉横生，可那张脸重重往下耷拉着，面无喜色，像遇到了天大的苦楚。

　　“王老板，再定一口棺材”

　　这里似乎不只是纸扎铺，似乎还承接棺木寿材等业务。

　　见衣食父母来，那位王姓老板急忙将手里的算盘账本放下，原本冷着的一张脸再次堆满了笑，“吴老爷，您老近来可好”

　　这吴老爷年纪明明与他差不多，可王老板用的却是敬语，在他面前那等卑躬屈膝的模样，只差没能为他提鞋了。

　　“我若好，便不来找你了”那吴老爷对王老板带有讨好的笑似乎并不受用。

　　也是，这里可是棺材纸扎铺，做的是死人的生意，确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去处。

　　“也不知我这段时日是走了什么霉运，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吴老爷苦着脸向他抱怨着。

　　“前段时日给我夫人定的那尊棺木寿材不错，继续按照那个材质再来一尊尺寸小的”

　　王老板也是个机灵的，知道现在自己再笑等于是在自己面前这位衣食父母心尖尖上补刀，上门的生意可能就要跑掉。

　　于是，他将笑收起，一脸关心地问道，“贵府是又发生什么了吗？可有我能帮得上的吗？”

　　“唉…”还未说，他垂头又先叹了一口气，“这半年来，我吴家真是丧事不断，几个月前才送走了七十岁的老母，上个月又送走了我的夫人…”

　　“今日过来，是给膝下唯一的小儿准备后事…只怕小儿也熬不过这月去了…”他哽咽着，扯着衣袖拭了一把泪。

　　对于吴老爷短短一段时日内丧母丧妻，即将又要丧子这等接近灭门的悲伤，王老板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唯有埋头沉默了半饷，而后，他一拍脑门醒悟道:“按我看，贵府是不是进了什么脏东西了”

　　那吴老爷听完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低头又是一叹，“我也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只是捉鬼的道士请了一大堆，符求了一大把，银子也花了一箩筐…可就是未见丝毫好转哪!也不知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报应到我妻儿身上…”

　　“生死有命，您老也别太伤心了…”王老板随着吴老爷叹了叹，而后他似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吴老爷，你可有上青山去三无寺”

　　吴老爷不知王老板这话从何问起，茫然答道:“未有，怎么了？”

　　“按我说，你若没上过青山去三无寺请过空上圣僧，这事倒也没有到上穷水尽的地步”

　　吴老爷闻言，原本死灰一般的眼睛一亮，“果真”

　　“嗯，这空上圣僧年纪不大，可端的是一身好本事，妙手神医，又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因为他三无寺的香火不知旺了多少，而且听人说圣僧修行在身，道行不浅”

　　“您若能上三无寺请上他过府来，怕您府这事也会逢凶化吉，迎刃而解…”王老板捋着胡须，很是胸有成竹。

　　吴老爷一喜，“若果真是这样，到时我家宅安定后一定给王老板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吴老爷客气客气…”王老板摆手佯装推脱，“说钱可就见外了，你我都是旧相识了，我又怎能忍心见你断了香火”

　　我一直站在店里的角落处认真听着这两人的对话。

　　得王老板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吴老爷从见面开始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开始疏解，与王老板寒暄几句，撩拨着衣摆就要走。

　　我连忙上前将这位财神爷拦住，“吴老爷”学着平日见到的年轻妇人的模样向吴老爷低眉顺眼地福了福。

　　见我是从王老板铺里走出来的，所以吴老爷望向王老板，一脸茫然，“这…”

　　王老板也不知我要做什么，唯有笑嘻嘻地向吴老爷解释道:“这是一位要买黄符纸的客人，却又没钱…”

　　吴老爷从头到脚向我一打量，顿时明了，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的散银递给我，“看你年岁与我小儿相仿，瘦得却实在不成个模样，这点银子拿去好好饱餐一顿罢”

　　我只看着吴老爷藏青色袖口滚边处用金线细细绣的那个吴字，并未伸手接过这块银子。

　　见我半天不接，一旁的王老板道，“吴老爷心地好，赏你的银子还不快接”

　　我偏头瞧了一眼热心的王老板，又瞧了吴老爷手里的那小块碎银子，思虑片刻后，这才伸手接过。

　　“哎!这就对了…你这是做什么？”转头却将这小块碎银子递给了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