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木兰》印久

36、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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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六个月。
　　木兰接受了1-8区全球新闻的实时采访。
　　她一身职业装，外披白大褂，头发已经长到肩膀，用一个发圈松松扎着，看上去十分自信。她侃侃而谈，对人机结合的未来充满信心。
　　“几个世纪前，如果你告诉当时的人，他们有朝一日可以在空中往来，你也许会被当作异类烧死。现在，我们已经建立了数百个星际空间站，火星和月球的殖民计划正在稳步推进中。科学的飞跃总会叫一些人惊异，甚至排斥，但时代的发展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人机结合，帮助人类突破了自身的极限，为‘长生不老’这一永恒的课题开辟了新的突破角度。唐博士在实验手术后，重新焕发生机，大家一定都看过他运动和学习的视频了吧？”配合她的话，插入了唐伯雷在自家院子里蹦跳着打网球的画面，“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马上接受这一新科技，但我希望，大家在回顾和对照历史之后，起码能对我们的研究保持一种更开放、更客观的态度……”
　　采访过后，木兰脱下白大褂，开地行车回家。
　　一个人坐在车中时，她脸上的自信、果断，全消失了，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神经兮兮的。
　　走进家门，梅一如既往地准时迎来。她身后的房间里传来唐伯雷和一个女孩子的笑声。
　　木兰皱皱眉，看向梅。梅刻板地告诉她，对，罗莎小姐又过来玩了。
　　木兰走进育儿房，看到罗莎和唐伯雷一起坐在地板上，罗莎将一盒拆开的番茄酱递到唐伯雷面前，让他拿薯条蘸着酱吃。他们身边，积木的城堡快搭建完成，但唐南在城堡周围爬来爬去，她的帮忙阻碍了城堡的进程。
　　唐伯雷一看到木兰，就止住了笑。他有些害怕地“嗝”了一声。罗莎回头看看，也停止了说话。只有唐南，对她母亲视而不见，仍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爬着，继续盖她的城堡。
　　木兰盯着唐伯雷手中的薯条，只觉怒火上冒，她问罗莎：“这种垃圾食品，又是你带来的？”
　　罗莎抬起下巴：“是用无油脂油炸的，不违反联盟的健康规定。梅，我说的对不对？”
　　梅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木兰俯身，用手指抹掉了唐伯雷嘴唇边的薯条屑，将他手中的薯条包和装着番茄酱的盒子一起丢到了垃圾箱中。她冷冷地看着罗莎：“游戏时间结束，伯雷要复健，你请便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走的。”罗莎拍拍屁股站起来，转头冲唐伯雷甜甜一笑，“明天我再来陪你和小南玩，我会带糖果哦。”
　　木兰跟着她走到门口，迫不及待地要亲手关上房门。罗莎却突然转身，对她说：“你应该多放他出去走走。”
　　木兰一愣，随即讥讽地看着她。
　　罗莎气得脸红了：“我知道他现在炙手可热，大家都千方百计寻找机会接触他、采访他，巴不得从他身上挖掘些丑闻，你以为我是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吗？但他是人，你已经把他害了，不该再让他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他看新闻，知道别人怎么议论他的，他老是担心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你应该多陪陪他，尝试让他出去，学着正常生活。”
　　“谢谢你的建议，我们的复健小组会讨论的。还有，”木兰暗暗吸了口气，“我不管以前伯雷做过什么，让你对他产生了误会，那一切都过去了。他现在不仅是我的丈夫，也是我们政府的重点保护对象，希望你不要再来我们家，干扰他的复健了。”
　　木兰不等罗莎回答，就当着她面关上了大门。她回头叮嘱梅，以后没有她的同意，不准再放任何人进门。
　　梅认真听着她的话，太阳穴处红光闪动。
　　唐伯雷在育儿室中不安地等着，他很羡慕唐南，她对她母亲似乎有着天然的自我屏蔽功能，就如她母亲对她一样，他希望自己有时也能如此。
　　木兰再次回到育儿室，唐伯雷不由自主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木兰心里一阵难过，但她假装没有看见。她走到唐伯雷身边，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温柔地同他解释：“对不起，我不想干涉你交朋友，但罗莎的言论和行为，可能阻碍你的复健。你以后不要再见她了，好吗？”
　　唐伯雷忙说：“不是我要见她，是她自己要来的。我暗示了几次，要她离开，但她就是赖着不走。你来赶走她，我很高兴。我以后决不见她了。”
　　在学习器的帮助下，唐伯雷已经能用联盟标准语熟练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但木兰宁可他学得没有这么快。
　　唐伯雷看木兰没有马上回话，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木兰鼓起劲，询问他今天的复健完成得如何，有没有让梅拍下他跑步的过程。唐伯雷马上热情地汇报起来。
　　他只有智商还和原来一样。
　　木兰苦涩地想。原来一个人的记忆并不仅仅是堆放在脑中的数据，正是那些过往的、独一无二的经历，与基因结合，才共同塑造起人的现在。差一点点，人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唐伯雷，从神情、举止、言语到性格，和从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她每天观察、研究，和人讨论，所以比任何人都深切地认识到这点，连一点逃避的余地也没有。可怜的罗莎，自以为在抚慰一个科学实验的受害者，她一定不会怀疑，对方只是为了迎合她的心理，才故意说些可怜的话来引起她的关注和怜爱。同理，他在木兰面前充当乖孩子，对她言听计从，也只是为了让她喜欢他而已。
　　这不是她认识的唐伯雷。她认识的唐伯雷，无论是小时候的，还是长大以后的，无论是善解人意的，还是浑身带刺的，都不会为了讨别人喜欢而刻意撒谎和谄媚。
　　然而，他又确实是唐伯雷。只要他身上有他曾经的脑子，这具身体里就永远埋藏着那个挺身而出、维护和陪伴木兰的小男孩；那个一身盔甲，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科学家。
　　她的爱只剩一截烧到尽头的引线，头上微留火星，但留给她和唐伯雷，留给皇后和皇帝的时间，却还有很长很长。在无止境的时间平原上，她还能期待一场盛大的烟火吗？
　　唐伯雷报告完毕，乖巧地看着木兰，心里琢磨着这位很权威的女教授什么时候能放自己一个人呆着。
　　木兰又努力振作了一下：“你做得很好，我带了几款历史游戏，想你可能会喜欢。”
　　唐伯雷拍起手来：“太好了，我现在就能玩吗？”
　　木兰点点头，让梅拿了游戏，和唐伯雷一起回他的房间。
　　唐伯雷哼着歌，三步并两步跑回自己的地盘。梅跟着他，随时准备扶他一把。
　　木兰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积木城堡旁。忽然一声响，原来是唐南的失误，引发了城堡一处角楼的全面崩塌。唐南对着面前的残迹盯了一秒，继续没事人一样地开始搭建。
　　在幼稚的手摆弄积木的声音中，木兰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唐伯雷。他在治疗室的床上，身上连满接头。他在失去所有记忆之前，朝她闭上了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