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木兰》印久

3、万株林

　　&3 万株林
　　在遇到卡特丽亚后大约一周，小桃几乎将这件事忘了。他如往常般，看了庄稼，算了收成日，鼓捣了些药，正拿不定主意是去千条露喝茶，还是去灵鳞塘钓鱼，军训的号角声吹响了。
　　要说军训，小桃初来乍到的时候，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参加过。后来他发现，每天累死累活，收获和他卖药、做生意所得相差无几，加上军训内容不外乎那几样，他从心里鄙夷，所以渐渐就不再参加了。
　　今天，军训中似乎增加了新内容。
　　小桃听到号角过后，系统音像乌鸦过境一般在耳旁聒噪，说到什么“万株林”，他就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这次也不例外。
　　两分钟后，他就被红心杰克拉入了万株林。
　　小桃发现自己骑在他的骡子上。在他旁边，红心杰克骑着另一头黑骡，与他并头齐奔。
　　小桃有阵子没见到红心杰克了，看到他后第一句话是：“你的白马呢？”
　　红心杰克满不在乎地说：“输了。”
　　小桃叹了口气。
　　他的朋友红心杰克，是个“商人”。他不勤快，但脑子活，运气好，总有办法赚到许多钱。可惜他有个老毛病，时不时皮痒，要去销金窟赌两把，每次他出来，都要被蓐去几层皮。
　　红心杰克大概心里愧疚，所以对小桃说起话来显得格外不当一回事：“你听说了吧？这次新加的军训内容，就是组队闯过万株林。我们四个人，还少一个药剂师，所以我把你拉进来了。”
　　“完成任务可以赚很多？”
　　“过关能升10级，得到不少装备和奖励金。其实，只要参加就有钱拿。你要是厌烦了，可以中途退出。”
　　红心杰克就是这样，虽然死要面子，但容易心软，无法为了自己一脚将朋友踢到无底洞。
　　他不必这样的。小桃虽经常数落他，也确实不喜欢激烈对抗战，但只要是为了朋友，他不在乎滚到无底洞里去。
　　小桃已经做好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准备。
　　万株林中刚下过雨，空气潮湿，畜牲的蹄子踩在泥土上，水声四溅。层层叠叠的密匝枝叶间，不时传来几声清亮的鸟啼，绕耳不绝。
　　小桃看明白，这个临时小队中，除了他和红心杰克，另外三人，分别是两个战士、一个巫师。这三人都骑着白马，装备精良。队长是战士，算，熟人吧。
　　小桃催促□□黑骡，到了领头的组长身边，他笑了：“唷，又见面了。31级啦。”
　　卡特丽亚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惊讶。她可能想装出刚发现他在自己小队的样子，但装得不太成功，反而告诉人家她早知道了这事。小桃“噗嗤”了一声。卡特丽亚瞪了他一眼，脸上似有可疑的红云掠过。
　　还没等小桃看真切，模拟敌出现了。
　　扫清路障的事，有两位战士足够了。况且他们队里还有一位巫师，能够提前发现危险，提示同伴。
　　小桃混在队里，伤了两名模拟敌，给另一个不认识的战士补充了体力。
　　他有些厌烦了。
　　让人神经麻痹、须快速通过的迷花阵呢？
　　令人密集恐惧症发作的移动火浆坑呢？
　　还没到鬼打墙吗？
　　原来的军训已经够无聊了，没想到现在变本加厉，只剩模拟敌成群结队地出现找死。
　　小桃打了个哈欠，没等他的嘴巴闭拢，就听到巫师大叫：“它来了，它来啦！”
　　脚下的土地开始晃荡，好像有东西在它的肚皮下面贴着翻滚。眼前的林木瞬间凋谢、缩小、变形。
　　巫师叫：“小心，它们会射过来！”
　　小桃想：“糟了，没戴防护。”
　　萎谢的树木化为致人死命的利箭，成片飞来。巫师和另一个战士先后呜呼。卡特丽亚展开金刚盾，迎着箭林前进。红心杰克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定身符，贴在他和小桃身上，他们固然定住不动了，他们方圆一米内的东西，也因此凝固。
　　红心杰克吁了口气：“好险，幸好有这两张符保命。”
　　“现在怎么办？”
　　“我想想。”
　　“老J。”
　　“什么？”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卡特丽亚发现她突然无法再前进了。她恼火地挥了两下手中红枪，然后如有所悟。
　　她不是一个人了，她是一支队伍的队长。按规定，同队成员彼此间不能超过一定距离。
　　卡特丽亚回头，有点惊讶地看到她两个队员，一个前倾，单脚脚尖点地；一个后仰，双脚离地，都是没可能保持平衡的姿势，他们却如在时间线上跳舞的杂技演员，完成得宛如艺术。
　　卡特丽亚扯动了下嘴角，随即不耐皱眉：“你们在干什么？快过来！穷奇就在前面！”
　　小桃：“她在说什么？”
　　红心杰克：“我们不能过来。”
　　卡特丽亚：“你们怎么了？”
　　小桃：“她说什么？什么穷奇？四大凶兽之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心杰克：“我们身上有符，定身符。”
　　他看看身上的符，又看看面前凝滞不动的箭。
　　穷奇吼了一声，好像三人的身边下了一场雨，刷刷落下的是天上被震落的星星。
　　小桃变了脸色：“你别逃避！老J，你这王八蛋，你看着我说话，你早知道会有穷奇出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每次，你发现事情要糟，就一个人瞒着，哪怕知道事情早晚会捅出来，那时会给人带来多大麻烦，你也还是憋着不说，非要拖到最后一刻。你告诉我会有穷奇又怎么了？难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不来？在学校的时候，你妈妈出事……”
　　卡特丽亚皱眉思索，不知想的是怎么解开定身符，还是是否要插入到这两人之中，干涉他们的私事。
　　已经听到穷奇靠近的脚步声，一步一轰鸣。
　　红心杰克叹了口气，小桃还在滔滔不绝地抱怨，他猛地揭开自己身上定身符，扑到小桃身上，揭了他的。
　　所有解开封印的利箭都刺入红心杰克的身体。
　　红心杰克温热的鼻息喷到小桃的脸上：“原谅我吧。我只能到这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红心杰克消失了。
　　“这个笨蛋。”小桃红着鼻子来到卡特丽亚身边。他们的坐骑不知何时没了影，他得以平视她。
　　小桃说：“规则没变吧？只要小组中一个人过关，所有成员能拿一样的奖励。”
　　“没变。”
　　穷奇出现在眼前。它迟到了会儿，因为路上遇到另一队人马，拿他们当了点心。
　　小桃告诉卡特丽亚，对付穷奇，她的簪花红枪是正确的选择。待会儿，他们把穷奇引入万株林深处，趁树木未被它喷出的毒气熏坏，他会利用轻功在树枝间跳跃，引开它的注意，她就趁机接近它，爬上它的脖子。穷奇的唯一弱点，在脖子后方。只要她进入禁区，就会收到提示，对着它脖子后闪烁的红点，一枪扎下去……
　　他在青铜般溜滑的柯枝上飞奔来去。一头怪兽对他穷追不舍，几次险险将他吞进血盆大口。
　　她在它身上上上下下，终于抓住一簇扎手的毛，借力翻到背上，离脖子只有一臂之遥。
　　啼鸟的声音变成了女人的合唱，伴着鼓声，伴着箜篌，像暴风雨中的波浪般翻腾。
　　林中的猴子们聚集过来，看着这一场追斗，兴奋地直翻跟头。
　　在他气血都将尽时，她终于一枪，扎入了穷奇的后颈。
　　怪兽轰然倒地，血流如注，散发着最后的生气和恶意。凡它血液浸润过的草木，无一不发出焦灼的嘶叫，陪它奔赴死亡。
　　小桃踩着穷奇的骸骨，找到了趴在它身上踹息的卡特丽亚。
　　“你还好吧？”小桃俯身。他是不喜欢这种血腥争斗的，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一番痛快杀伐后，他的精神重新焕发了光彩。他是痛快的，仿佛刚用血和生命，给了某种暗暗困缚住他的冰冷暗示一个巴掌。
　　他的心情更好，在看到了卡特丽亚的笑容后。
　　他没有见第二个人这样笑过，先是嘴唇微微噘起，仿佛发出一个信号，接着，唇、鼻翼、苹果肌，纷纷向两侧展开，褐色大眼弯成两枚圆弧，脸上，就这样绽开了一朵鲜花。
　　他没有再见过第二个人这样笑，笑得他以为，自己是太阳，多多少少，相帮着催生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