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相争 ...
-
景宫珍宝司,乃是自从开国以来新归入二十四司的一处,偌大的一座四方宫殿上覆着琉璃瓦,远远望去便叫人感叹一声“国运昌盛”、“金碧辉煌”,若说绮乐司算是景桁最爱去的一处,那珍宝司算得上这一整个前朝与后宫的心头好——盛行廉政的景宫上下人人装出一副两袖清风,可谁不爱金银珠宝,谁不喜碧玺玛瑙?后妃们个个翘首盼着这藏满了前朝旧物的珍宝司,盼着哪一日里头的宝贝由景桁赏进自己的寝殿。
如今这珍宝司前头可谓热闹非凡,烛火通明,秦凰身后跟着一队卫兵,高举火把,她抬了抬下巴,架势同她当年在皇城之中那呼风唤雨的小殿下之姿别无二致,“裴司珍,本尚仪再同你说最后一次,你如今这般执迷不悟护着一群豺狼虎豹,待真相大白,陛下怪罪下来!”
“陛下怪罪下来,奴才自领责罚,不劳凰尚仪费心!”叫裴雨贞的司珍眼睛瞪得老圆,“凰尚仪还是想想自己擅闯珍宝司是何等大罪,今日便是凰尚仪要一把火烧了这珍宝司,奴才也绝不允你涉足半步!”
我烧你这珍宝司干什么,里头还有我好些宝贝呢!秦凰暗自心想,又觉得跟这群死脑筋说不透,只是清清嗓子,“裴司珍如今一意孤行地拦着我,可知若真酿成什么大错,后患无穷!”
裴雨贞半分不让,“这句话方才尚仪大人已经说过了,奴才便是担上大错,也绝不让尚仪大人在我珍宝司作威作福。”
方才说过了吗?秦凰又开了个小差,说过便说过吧,她眼神飘忽地向四周看了看,原本也不为了说赢些什么,她在这珍宝司絮絮叨叨做了半天架势,原本就是为了多说些没有的废话……拖延时间。
果然,只听不远处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不多时便见景桁那顶华盖在月色下靠近,后头紧跟着三位皇子和一帮燕国使者,爱凑热闹不爱凑热闹的诸位大臣们一面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一边抑制不住要探出好奇的脑袋。
“看来凰尚仪是觉得绮乐司在御前的歌舞表演的不够尽心,要亲自为孤唱上一出,”景桁踱步上前,免了一群人齐刷刷的跪拜,眼睛久久在秦凰身上打量,他又看一眼她身后的卫队,“果真是几日不见,惊喜连连,凰尚仪确实是孤的一桩宝贝。”
秦凰最会讨饶了,老老实实地一拜,“陛下恕罪。”
景桁不怒反笑,他拨开人群,立于她之前,“恕罪?凰尚仪何罪之有?”
月下星河,秦凰那张笑脸遭火光一张,圆乎乎地散着温柔的光晕,景桁并不生气这胆大妄为的姑娘总爱给他出难题,也无所谓秦凰究竟想要做什么,景国之大,大到足够他放肆一个宠爱的女人胡作非为,景桁忙于前朝乱世,他的眼睛也允许秦凰拉帮结派,杀人放火,他都能够给她,因为他是当今中原最大的霸主!他手握秦凰的秘密,如同手握她的生死,却不愿意去管,景桁偏偏迷恋上了这株前朝的海棠花,愿意让她肆意地长出禁锢,这只是一朵花,便是肆意长出了红墙绿瓦,只需要一把火便能斩草除根。
恰似这群这些在朝堂之上妄为的人,全都是一株自以为是的花。
秦凰何其有幸,她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可以,景桁都愿意替她架上云梯,让天下人前赴后继地替她摘下来,但他唯独不愿意遭人利用,遭人算计。从齐昭到房柔,到护国寺那张来路不明的画像,偏偏这个不株不知足的海棠花总在自以为是地布局,胆敢将当今圣上算进她的棋局,是谁教会她的,冯折吗?
景桁面色不佳,只是背手而立,见景湛领着珍宝司尚仪冯芸清匆匆赶来,那冯家妹妹规规矩矩地一跪,“奴才管教不严,以至珍宝司今日出此纰漏。”说完望向裴雨贞,厉色道,“这点小事都看顾不好,那燕国使者的花瓶若出了半分差池,拿你我的脑袋赔罪!”
“花瓶藏于馆中,想必是无恙的,”景湛这会儿倒是出来做好人了,他拦了拦仿佛怒气冲冲的芸清,又转向秦凰,“既然如今父皇与我等都到了此处,诸位燕国大人也在此,凰尚仪!你可知他国贵客面前如此失景国颜面,大闹珍宝司,是何等株连九族之罪!”
秦凰看了看他,好惊讶道,“奴才为何大闹珍宝司?燕国使团那宝物有没有问题,大殿下难道不知吗?”
景湛一噎,全然想不到秦凰会这样问,一时气得自乱阵脚口不择言,慌乱质问,“你什么意思,本王知道什么!”
“殿下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奴才怎么晓得?”秦凰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眨了眨,“殿下既然自己都糊里糊涂,那如今质问奴才做什么,奴才还什么都没说呢。”
景湛被她根本毫无道理毫无逻辑,但偏偏就是义正言辞的一番话激得气不打一处来,这招势必是冯折教她的,太不讲道理,却太能戳中人的死穴……他这副模样实在好笑,让三殿下景华躲在景暄后头暗自弯了好一会儿嘴角,忍不住拍拍他二哥的肩膀,“这位凰尚仪究竟是哪一路神仙?难怪父皇喜欢他,兄长也喜欢她,若是她如今还未心有所许……二哥,三弟实在不介意夺人所好,女大三抱金砖呐。”
“你敢。”景暄默不作声地踩了他一脚。
那头遭秦凰如此胆大包天地一扯,燕国一群使臣早已连连喊冤,乌力吉恭恭敬敬地冲一群人一拜便道,“这位尚仪姑娘,谎话随口一说是否为免太过便宜!我大燕为景国相赠的礼物遭你一说便成了赝品?莫不是说我燕国小气,竟连一桩礼物也要伪造一番!这便是你景国的待客之道吗!”
“是啊!景王陛下,此等胡乱揣测之举未免荒唐,我燕国皆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与大景百年交好,区区一个黄金花瓶,难道还能占大景这个便宜?”
一行人义愤填膺,说得脸都红了,看起来真是冤枉惨了,景桁只点了点头,却转头望向秦凰,“既然凰尚仪说这燕国进献的花瓶有假,想必是有证据的?”
“是,回陛下,”秦凰乖巧地点了点头,见王从公公已从殿内取出那只宝石黄金瓶,可算轮到她这憋了好些日子的一通显摆了!清了清嗓子道,“这只花瓶之上……”
“父皇!”谁知秦凰还未开口说个所以然,那不太平的景湛又来打岔了,这位大殿下草草站到秦凰跟前,指着花瓶便怔怔有词,“凰尚仪一个绮乐司的乐姬,怎能三两句便辩证这花瓶是真是假?若是在旁处也就罢了,珍宝司中诸位皆是在入宫前便饱读诗书,精通鉴宝的才女,冯尚仪更是一眼便能识天下奇珍,既然凰尚仪非要说花瓶有假,儿臣还请父皇明鉴!请珍宝司鉴赏一番,岂不是公正!”
什么?秦凰一愣,被景湛这招当头一击,她千算万算,偏偏漏了芸清妹妹是珍宝司的这一项……如今芸清为他这般尽心尽力,珍宝司想必通数是他的人,便是假说成了真的又有谁能知道?思及此处,果真见景湛那张脸上笑意浓浓,秦凰暗骂冯折失策,这就是你冯大爷说的万无一失?那珍宝司一鉴宝,我岂不就成了个发疯捣乱的反贼了!
秦凰自然不能让自己成反贼,此时也顾不得替冯妹妹保全了,日后有没有家庭矛盾也不打紧,如今……不等景湛说完,便向一侧挪了挪,“殿下与燕国诸位大人同气连枝,众人又皆知如今珍宝司与您亲近,都是大殿下您的人,以此鉴宝,谈何公平?”
她是敢同景湛这样说话的,她仿佛连如此与景桁对峙都不甚害怕,大殿下冷冷一笑,“凰尚仪,你可不能因你同二殿下平日里沆瀣一气,便自认宫中上下皆同你二人一般?父皇面前,你倒是敢将本王比作那等以权谋私的小人,当真大胆!”
我呸!秦凰的白眼都快翻到脚后跟了,你何止是以权谋私?你还臭不要脸,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同我作对张口闭口自比小人,你倒是厉害!
景暄站在人群之中,自然知道秦凰在担忧什么,他见冯家那位妹妹双目如炬,原本便是个狡黠的滑头,若是被她信口开河地一翻盘……便是不能牵连景湛也就罢了,他怎么能让秦凰置身险地?思及此处,景暄干咳两声,“大哥这招祸水东引倒是自在!既然将臣弟拖下水来,那我这被指为“沆瀣一气”之人怕是不得不说一句了?臣弟知兄长同燕国诸位牵连甚广,给了不少好处,想必燕国使臣日后定会拥簇兄长,这无可厚非,可如今大局当前,大哥倒也无需在这种时候搬弄是非,做这个好人!”
景湛张了张嘴,哪里被这个文文弱弱的二弟这样斥责过?却只能把那句“谁还不是个前朝旧人了”咽回肚子里,“二弟这话未免好笑,大哥知你没有得到鸿胪寺这份好差事怀恨在心,又何须如此编排!兄长我为燕国使团接见之事殚精竭虑,是为两国太平,到了二弟这里倒成了意有所图了?未免狭隘!”
“大殿下!”秦凰可懒得听他说完了,“若宝物没有问题,谁来鉴别不成?非要用不明不白的珍宝司,难道不是殿下有所忧心,生怕出了半分纰漏?殿下同燕国大人们有何交易,殿下自己不清楚吗?”
“够了!”
景桁听他们这“狗咬狗”的一通废话没有扯完的意思,一个不干净,另一个又能强多少?颇可笑地摇了摇头,“好啊,孤这后宫与牵扯不断也就罢了,女官与皇子勾结,皇子与使臣勾结,好!好得很!如今你们是要告诉孤,景宫之中连个公正也没有,处处是牵连皇子‘派别’之事,便是孤也要欺瞒,对否!”
一群人吓得匆匆跪成一片,景桁冷笑一声,最终冲冯芸清微一抬手,“就由冯尚仪鉴别这花瓶一事,秉公执法便是,无需担忧那些没有用的东西!这景宫,还是孤的景宫!”
众人皆应是,秦凰便是有一肚子的话,如今也一个字都说不得了,她只见冯芸清接过那只黄金花瓶,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久久在徽记之上停留,那双手轻轻柔柔的,又摸又敲,总之是十分专业。
终于,敲敲打打了半天,冯芸清停下动作,回到景湛身边浅浅一笑,同他交换了个眼神,“陛下,芸清鉴完了,这黄金花瓶……这宝物色泽通透,宝石亦非俗物,绝非常人能仿制的。”
秦凰心想完球,冯折啊冯折,你多能耐啊,你上天入地,你无所不能!好嘛,最终落在你亲妹妹手里!
可谁知冯芸清说完这一串,却又突然一跪,“芸清没有想到竟有人能将这等燕国工艺仿制得如此逼真!若非略有破绽,怕是能将所有人都诓骗了去……陛下,芸清有罪,奴才不敢再欺瞒陛下!这花瓶确实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