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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归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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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这两人过得并不太平,夜风微凉,小虫子在耳朵边上胡乱地乱飞,秦凰睡得不踏实,还被咬了好几口蚊子包,可委屈惨了,愤愤地觉得谈情说爱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种荒郊野岭玩浪漫果然是不可取,可见画本里那些郎情妾意的情节都是骗人的!
一点也不讲根据!平白欺骗单纯少女!
天还没亮,这二人便一前一后地钻回了宁州行宫,秦凰好不容易在前一天赶走的瞌睡虫又重操旧业,揉着眼睛推开自己那扇门,她困得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坐着个人,直到那人冷不丁发出声响,秦凰被吓得一跳三米高。
“二二二二殿下!”秦凰心悸地捂住胸口,舌头都捋不直了,“您您您怎么在这儿!”
景暄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昨日赏花不见你,我便去问了宸妃娘娘,她说你身体不适,这几日都休息。”他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伸手摸了摸秦凰的额头,“小凤凰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本王替你请御医来瞧一瞧?”
秦凰这才知道人家不是来找麻烦的,放下心来,“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是小小风寒,奴才已经无碍了。”
“大病初愈最容易反复,本王命人做了一盅银耳来给你,”景暄指了指桌上玲珑剔透的一叠碗筷,“原本想让你趁热吃,却不知道小凤凰这么早去了哪里,只好在这里等你回来了。”
秦凰尴尬地结巴了一阵,胡乱瞎编,“奴才……奴才出门锻炼身体去了。”
景暄显然知道她是在胡乱瞎扯,但并没有揭穿她的意思,只是眉头一展,“宁州天凉,小凤凰好好休息才是,今日午后启程回宫一路上更加颠簸,千万好好照顾自己。”
秦凰一愣,“今日便回去了?怎么会这样匆忙?”
不知景暄是不是真的把她当作半个谋臣,秦凰这样一问,他便说了,“兰陵城中有些变故,一群江湖人士聚集起来对朝堂不利,原本不过是杀两个人,如今……宫中快马加鞭送来了奏折,父皇不得不紧急回宫。”
秦凰还没有将这一整件事情了解了解清楚,便已经和一群同她一样懵懂的姑娘们一块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这场宁州之行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似乎就只是顺水推舟给了冯折一个机会,让他在言闵面前露了个面。
也是在回兰陵的路上,秦凰才从冯折和宋子犹那里得知了先前朝堂上的事,不知从哪里横空出世的江湖人士在兰陵城中大肆杀伐贪污腐败官员,劫富济贫,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景桁眼里的一根刺,此次宁州之行前他更特意安排兵部缉拿江湖人士,说是若他从宁州回宫后见不到江湖人士的尸首,便要质以重罚。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群江湖人士远远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简单,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什么起因,仿佛就是为了要惹景桁不悦,要让整个兰陵为之惊慌,他们便满意不过了——而在景桁领一众妃嫔女官上宁州赏花散心的日子里,这兰陵城中的兵部各派不但没有将这些江湖人士绳之以法,竟还让一位武功了得的江湖人潜入了宫中,此人什么也没有偷,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在景桁的龙椅上摆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书,一个方方正正,笔力苍劲的“楚”字。
“楚……”秦凰在宸妃的马车里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这群江湖人该不会是……不会是……”
“楚国遗孤。”冯折替她把不敢说出的话讲了出来,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若当真如此,那么整件袭击兰陵事情的意义都不一样了,至少景桁如今一定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才会急不可待地赶回兰陵。”
“可是大楚根本就没有这样厉害身手的人,”秦凰反驳道,“能够做到只身闯入皇宫不被发现的,少说也是将军侯爵那样的人物,可是当年在战争里,他们都……一个不剩了。”
宋子犹打断她的话,“这件事情不能随意定夺,江湖人士做事向来讲究一个坦荡与自保,他们不至于刻意制造恐慌,更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做出只为了放一个‘楚’字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冯折难得能对宋子犹的话表示赞同,“这整件事,看起来确实更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报复,但也可以有另一种可能,是告诫。”
“告诫?”秦凰不明白地看着他。
“当年,大楚之所以会渐渐成为一副无法再支撑下去的骨头空架子,究其原因便是贪腐官商勾结,法不依法,国不治国,当权者放任不管,百姓被大肆压榨汲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冯折说出自己的猜测,却把宋子犹吓得不轻,他一面迫不及待的想听冯折往下扯,一面又时不时去打量秦凰的表情,却发现后者比自己还认真,听得很是投入,“景桁上位后,大肆整治了这一作风,以天下百姓为己任,人人都以为当年的惨案绝不会再重演。可如今程远甄一案被揭了开来,又牵扯出醒春楼的民间放贷,关联者高达几十人,官员贪腐原本不可避免,但难保不会有人将这一现象从当年的大楚相对比,故而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告诫大景不要重蹈覆辙。”
宋子犹若有所思,“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秦凰也若有所思,“他们江湖上的人士好闲啊。”
冯折很轻松地笑了笑,“不过说到底,这件事情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刺客闯入皇宫是兵部失职,而不论他们究竟是不是楚国遗孤,那都是大理寺有人该去查的,我们只需要明哲保身,作壁上观。
秦凰真诚地发问,“言闵知不知道,大景有这么破的一个篓子在等着他呢?”
“这个嘛,”冯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给他出些难题,怎么能显得他厉害,他与众不同呢?我可真是为了他煞费苦心啊!”
“臭不要脸!”宋子犹一语道破,拉着秦凰下棋去了。
……
与冯折同样的猜测,也在大队人马回到兰陵,景桁怒发冲冠地惩戒兵部之后,被二殿下景暄在朝堂之上提了出来。
“楚国旧人。”景桁的神色在十二道冕旒后模糊不清,只是他的话音里仍噙着些若有所思的追寻,“暄儿的猜测不无道理。”
景暄的意见自被景桁重视,在堂间便一扫颓势,朗朗而立:“儿臣对此还有进一步的猜测。据儿臣得到的线索显示,这群江湖人并非乌合之众,更非当初冯侍郎认定三五兵士便能大发的拳脚客。他们显然是身负家学,并与我大景有着非一般的仇怨,每次出手都极其隐秘,甚至不需要露面,我大景朝臣便毙命其手。端如今江湖有些头面的门派里,有这等手法的,其一便是素衣教。”
景桁神色微动:“素衣教,嗯,还有呢?”
景暄见景桁对素衣教并不感兴趣,继续道:“微星阁曾是一群刺客建立起来的江湖帮派,十几年前在江湖兴风作浪,收钱杀人,从不过问死者身份。但微星阁在六年前就已经因为战火销声匿迹,虽如今也不排除卷土重来的可能性,但私以为刚刚恢复元气便敢在兰陵下手,不是他们严谨的作风。”
“看了暄儿已经胸有成竹,旁的便不必说了,你最怀疑什么?”
景暄一阵袖,拜道:“唐门。”
兵部侍郎听罢,皱眉:“回禀陛下,蜀中唐门早已避世多年,即便是前朝时,也未曾真正踏足江湖,而今却出来替一群乱臣做出头鸟,图什么?二殿下可有根据?”
景暄微微颔首:“诚然,若无根无凭,本王也不敢在父皇和众砥柱面前夸如此海口。只是,这起大案的诸多线索并非景暄一人收集,案情和推测亦非我一己之见,儿臣斗胆,向父皇荐一人,父皇如今为此时殚精竭虑,不若听听他的看法。”
景桁挥手,示意兵部侍郎退回原位,随即叫身边的内侍宣人进殿。
可谁知,这位大罗神仙刚一落地,惊着的却并非堂下诸臣,而是景桁自己。
那人身着天青色文士袍,微微发旧,却极干净齐整,冠束一丝不苟,礼数万般周全,像一道夺目的剑芒,翁然出鞘,裹挟极闷的雷声;又似隆冬松柏,大雪厚浇之下仍不肯垂首,临风直立。他端端正正拜下去,沉声道:“草民言闵,见过陛下。”
堂下立刻爆发出一阵极细微的骚动。
言闵是谁?自然是冯折亲上宁州顾茅庐的神仙,前朝大楚左相的公子,也是当年,大楚唯一一个未及弱冠便身负功名,出入朝堂的天之骄子!
只是在言冯几家帮助大景复国之后,此人便再无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年纪轻轻如此才华却甘心老死林泉,令人扼腕。
龙椅上的言闵终于发出了上朝以来第一声爽快的笑:“居然是书默,平身!却不知我儿景暄如何请得动你这尊大佛的。”
言闵不卑不亢,再拜道:“草民偶来兰陵办事,巧遇二殿下。”
景暄含笑道:“是书默心系天下,才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现身兰陵。如今有书默助我,想来这案子及早便能破了。”
景桁轻轻扫过不远处出神的冯折,他仿佛一点儿没为自己出了个馊主意而告罪的想法。于是目光又落到言闵身上来:“孤想先听听书默对此事的看法。”
一说到正事,言闵的音量总算高了两分,语速总算快了两分。似乎若是不为了这起大案,他压根儿不愿意搭理这位九五至尊似的:“回禀陛下,依草民之见,此事应该没那么容易应对。”
“我在各位大人遇刺的现场有些发现,”他向后招手,立时有内监捧了个木托盘上来,里面躺着一件身量极小的飞刀,“他们行事虽然大胆,手法却隐秘,这一样飞刀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们落下的,我在紧贴院墙的壁角发现了它,与几十年前唐门成名绝技的武器师出同门。那种暗器,我在前朝大理寺的卷宗里见过。如若唐门出手,那么从前那个保护计划自然不攻自破,十数个御前高手可能也未必挡得住一个唐门内门弟子的隐秘手法。”
景桁赞许道:“书默不愧是当年的新科状元,想来在大理寺也能屡破奇案。”
“陛下谬赞,”言闵放下那柄飞刀,“但草民发现的端倪并不止这些。唐门暗器以轻灵隐秘著称,伤口只能害进关键命门,若非如此,断然死不了人。而这飞刀出现在壁角,嵌入极深,几乎整个没入墙壁,显然并非唐门功夫。因而草民推断,此人虽身在唐门,但早年并非唐门中人,具有极深厚的内力,可能在军中待过,并且,左臂有旧伤。而这些特征都集中暴露在这位兵部大人的宅邸中,可见此人曾经应当时前朝军队中人。草民观察现场,书房内没有挣扎迹象,却有大量血迹喷溅,可见凶手与死者之间存在一定特殊关系,甚至和屋中人有过短暂的交谈而如此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不排除是旧仇。有关于凶手的信息,尸体上应当更加明显。刑部在验尸时竟没有发现这些情况,草民也实属不解。”
这一连串分析几乎是不带任何停顿,直抽得在场众人云里雾里。景华见自己的刑部又遭一通无妄之灾,不悦道:“这位言先生倒是胸有成竹,不知言先生只勘察了现场,又是如何得出这些结论的?”
言闵不解的看了景华一眼:“这位是……”
景暄只好解围道:“此乃我三皇弟。”
“三殿下,”言闵恭敬拜道,“草民自然可以为三殿下一一解释,只是空口解释有些不便,不若请了陛下恩典,待草民见了尸身,完成推论,再一一为殿下指出?”
景华先是受了无视,又是受了鄙视,登时怒道:“本王如何要你一介匹夫来教导!父皇,这人只是带了柄来历不明的暗器,没见过尸体,只在现场粗看几眼,便来父皇阶下鼓唇弄舌,谁知是不是信口胡言!”
景桁见他此时仍要嫉贤妒能,不能容人的气度,喝道:“那孤倒想听听看,我的好儿子有什么更高明的意见吗!”
“这……”景华踌躇道,“也许是,也许是……”
纵然有千百种解法,如今这位三殿下也没憋出一个屁来。
“够了!不必再说!”景桁不耐,“书默,孤将这件事全权委派你与暄儿,兵部与刑部也要与你二人通力配合,务必在半月之内擒获这伙贼人,勿要让他们继续兴风作浪,坏我朝纲!”
“是,草民定然全力协助二殿下,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言闵拜谢道,“只是草民有个请求,还望陛下允准。”
“你说罢。”
“我想向陛下借一个人。”
“只要对案情有所帮助,十个百个也借给你,本不需向孤开口。”
“若无陛下旨意,恐还请不动这人。”
景桁冷笑:“你只说,要谁?”
“多谢陛下,”言闵抬眸,轻轻向冯折缩着的地方看了一眼,“草民想借的人,是礼部侍郎,冯大人。”
冯折:……成,我只领一份俸禄,什么都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