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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百凰 ...

  •   话里的意思太明显,即便是傻子也不会听不懂,方才这一阵骚乱把景桁身边的王从公公招了来,面色不悦地问,“吵吵嚷嚷什么!这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房司乐赔上笑脸,“公公安好,这不是凰司乐的琴……”

      “什么事儿也没有,”秦凰却笑眯眯地插进话里,脆生生地说,“我这把琵琶名贵,平日不用,今日献礼才拿出来,小姑娘们觉得稀奇罢了。”

      “你们如今都是宫里的人,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从公公瞥了她一眼,“这百凰曲一会儿可能顺利演奏啊?”

      秦凰抿着嘴,乖巧地点了点头,“自然。”

      她嘴上虽那么说,真拉开排场坐上太师椅时心里却不免有些担忧,这支曲子众望所归,排了大半年有余,如今更是把一整个东阳宫布置得如九天行宫,水色镶着金纹,蜡烛熄灭了一半,乐姬们的袖子上绣了金线,只为在绮乐司弹奏之时袖子在昏暗中起伏如波光凛凛,让不为所动了一夜的景桁这会儿都支起身子来一探究竟。

      宋子犹不可思议地眯着眼睛仔细探了探脖子,“岑之,凰凰的琴……?”

      “我看到了,”冯折不动声色地答他,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胆大包天,谁敢在陛下千秋做手脚,”宋子犹替她揪心,“她倒还敢上去,我都不敢听了。”
      冯折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她敢弹,就有她的道理,你有什么不敢听的。”

      秦凰似乎能感到正殿里隐隐流窜的不安,扭头去看房司乐倒比她更战战兢兢,如今却见她手心微微发抖,秦凰忍俊不禁,小声说,“你怕什么?若出了事我一人担着,也怪不到你们头上的。”
      “你是绮乐司的人,若出了错,我怎会让你一个人担着。”房司乐怯生生地低语,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鼓手敲响两声波澜壮阔的起调,恢宏的二胡声平地而起。

      而后,千呼万唤始出来。

      但见那姑娘垂眉拂扫,细捻轻拢,又弹破碧云天,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房司乐一时惊得恍惚,抬头看秦凰微微用力而抿住的嘴,分明只有两根弦,却仿佛手里那把琴有千丝万线。

      这一曲弹得大珠小珠落玉盘,只听到十几樽琵琶声音越来越弱,突然石破天惊平地拔起,戛然而止。

      座下人都被这曲子醉得出了神,待到东阳宫的烛火再被点得通明,才从九天行宫里抽回三魂六魄,景桁拊掌大笑,惊叹之声不绝于耳,正要恩赏,便听到一耳宸妃的诧异,“陛下瞧,凰司乐这琴是怎么了?莫不是弹得如此气壮山河,竟生生弹断了两根弦?”

      景桁定睛去看,秦凰一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脸微微泛红,不禁笑起来,“凰司乐果真如此厉害!”

      “奴才不敢,是奴才无心之失,导致今日弹奏前才发觉只有两弦可用,只怕为陛下奏的这首曲子也失了半分火候,”秦凰知道宸妃有心想提携她,这会儿却只想赶紧离开,不做那个众矢之的,一边抱着琴施施然地拜了下去,“还请陛下恕罪才是。”

      不等景桁开口,那一头却骤然响起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秦凰对上景暄的视线,但见那人笑呵呵地支着脑袋看着她,“若方才的曲子只是凰司乐一半火候,那只怕十成火候的百凰曲是神仙下凡才听得,托父皇的福,儿臣今日也算做过半个神仙了。”

      景桁知道秦凰琴技过人,如今倒不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只是随意点了个小侍乐,见她诚惶诚恐地拜下去,问道,“孤记得一个月前派人去听时,这百凰曲还弹得胡乱一通,你且说说,怎么今日能把这支曲子弹得这样好了?”

      小侍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脊背都挺不起来,唯唯诺诺地答,“陛下钦点的曲子,奴才等……奴才等自然尽心竭力,又有娄尚义……娄尚义与房司乐悉心指点,凰司乐来后更是提倡新练法,一时画龙点睛,这才……才……”

      “你倒一个也不忘了夸,”景桁摇了摇头,“你说凰司乐提倡什么新练法,能让你们精进得如此迅速?”

      秦凰生怕小侍乐胡说八道,赶紧先一步答道,“陛下从前听百凰曲杂乱,是因几十人有几十人的弹法,奴才不过是同房司乐一道琢磨后,找了一个姑娘手把手教会一种弹法,再由这几个姑娘教会下头其他的姑娘,如此一一仿制下去,大家的弹法相同,弹出来的曲子自然就好听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法子——说到底还是娄尚义与房司乐教导有方。”

      景桁冷哼一声,“你向来谦逊!是谁的功劳,难道孤自己还看不出来吗!”

      他这话一出,秦凰心里已经有数,景桁这是又要玩借刀杀人刻意提携她这一招,“奴才并非胡说,娄尚义与房司乐姐姐才是为陛下这支曲子用心之人奴才不过卖弄了两招,不痛不痒的法子罢了。”

      景桁笑道,“你还会替她们说话,却不知道旁人早把功劳揽到自己头上了!难不成你这不痛不痒的两招,倒比她们弹了几个月的曲子更有用场?”

      秦凰张了张嘴,想说从前她们弹不好只是未曾听过百凰曲所致,又更怕她自己言多必失,景桁每每要封赏她时从不讲道理,因不讲道理才能让她树敌无数,秦凰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却不想她这模样被景桁尽收眼底,又以娇羞自解,不禁继续道,“孤看,这大景宫中司乐、尚仪,容貌琴技皆不如你,如今看来确配不上此等之职,一应降为侍乐才是。王从!立刻去办,日后宫中封赏再不得如此马虎!”

      此言一出,秦凰愣在原地,房柔更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座上,仿佛全然不敢相信,一片哗然之下,一众官员嫔妃面面相觑。

      秦凰脑袋里翻江倒海,她们之中不是有景桁的人吗,怎么会……?

      冯折也一怔,秦凰如今已经尽力演好了吴国阴差阳错进献的一枚礼物,景桁越是怀疑她,她越是窝在绮乐司里假太平,景桁大力封赏,秦凰也一一收下准备好了当束之高阁的物什,他心中一直有数,即便景桁要借刀杀人看她的本事,一切也可从长计议。可现下景桁却连为了她革职封赏都做得出来,冯折心中咯噔一声,更何况是绮乐司日日相处的人,是嫌替她竖的敌还不够多,害她害得不够快?

      秦凰嗫嚅了两下,不等她开口,但见宸妃已娉娉婷婷地行了礼,柔声道,“陛下,臣妾斗胆一言,如今宫中尚仪、司乐皆是家世尚可的官女子,父亲兄长在朝为官,为陛下效犬马功劳,虽容貌琴技多有不及凰司乐,但品性优渥,更也为陛下千秋尽心。咱们大景虽不讲究什么门第出生,可司乐到底是六品内廷女官之职,凰司乐再好,也总是初入宫中的新人,若一人独当一面,恐仍力不从心。”

      宸妃语罢,又默不作声地向秦凰送去一眼,“凰司乐说,可有这个理?”

      好一个台阶,秦凰自然一个垂首,抱着就下,“奴才出身秦楼天性愚钝,得陛下赏识已然惶恐,生来除却弹琴再不懂旁的,陛下却处处体恤,更多有封赏,奴才惶恐。如今娄尚仪同房司乐皆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姐姐,凰儿区区一介草民,不敢越俎代庖。”

      说完忽觉大有影射景桁当年一介草民谋权篡位,越俎代庖之意,秦凰眉眼微微一垂,再抬头时果然看座上那人眉头紧锁,紧紧盯着她,又望向宸妃道,“我大景江山向来就不信什么门第出生!这堂堂绮乐司位列六部之一,一首曲子练了半年有余却毫无起色,若无凰司乐指点,只顾家世却不看琴技,今日这曲也胡乱一弹便可,爱妃可是此意啊?”

      宸妃一时难以回答,只能干笑两声,却见秦凰缓缓放下怀中琴来,从容不迫地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在紫竹行宫时,陛下曾钦点奴才大选侍乐以奏《凤栖梧》?”

      景桁一手支着脑袋,颇觉有趣道:“自然,凰司乐可是觉得不满意?”

      “奴才不敢,奴才那日进紫竹行宫时便已听说,那次选的侍乐,上至富家千金下至膳房洒扫,所选之人个个说自己会弹琴,可一一听来,琴技却天差地别,更别说还有棠梨那等居心叵测之人饲机陷害,”秦凰正一正色,娓娓道来,“陛下喜琴,自然知弹琴并非三两日便能成事,横扫千军是弹琴,拨弄三两弦音亦是弹琴。然弹琴不似陛下治国,若要横扫千军,必有深厚的基本功为底,少则五年长至十载,方可音音细韵,余音缭绕,而同凰儿这般的秦楼女子大多不会入宫为官,那么什么人自小便能有师傅教习,日日练琴至今日呢?”

      景桁换了只手撑着脑袋,“什么人?”

      “陛下心中有答案,自然是那些家父兄长在朝为官,家境优渥的富家小姐——那么,那些膳房洒扫不过会拨弹弦乐的成了侍乐,是陛下宅心仁厚,现如今如娄尚仪、房司乐这般寒窗苦读数十余载才能横扫千军的官女子,只因奴才这个半路出家的琴女随意指点了几句曲,陛下便把功劳都归给了奴才,却将官女子降作侍乐。凰儿虽同娄尚仪与房司乐交情不深,却深受二位姐姐照抚,如此两相比较,长此以往,还有哪个世家小姐愿意苦练琴技为陛下奏曲呢?”秦凰说着仿佛当真诚惶诚恐地拜下,“这样的罪名,奴才担待不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宸妃露出赞赏的神色来,又接上她的话陈情,“凰司乐说得极是,若日后绮乐司个个只管自己出头,攀比成风,一人如何能奏《百凰曲》呢?这千古罪人的名头也怕是要落在凰司乐头上了。”
      朗声无惧的好一番说辞,前厅静了半晌,冯折这才方觉手心替她沁出一层汗来,不等再想什么,景桁却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秦凰道,“当真是个好厉害的丫头!吴王真是给孤献了块宝玉!”

      秦凰只是笑:“奴才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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