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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有求 ...

  •   北国秋日不过是吹两阵风的事儿,秦凰窝在习琴堂里熟悉了几天,还没有把那一屋子姑娘们的名字同脸画上等线,窗外红叶已倏倏落下,锦衣司也忙着送秋冬的衣裳来了。
      鹊云一事过后,如意小公主尤其喜欢秦凰,宸妃便常常来看她,同她送来桂花糕和糖糕分给侍乐们,宋子犹也常常借看长姐的名头一道来和秦凰打诳,日子久了,人人都知道了鹓司乐是宸妃娘娘那里的人,又有礼部大人格外照拂,是不一般的。
      只有冯折没有出现过,宋子犹说景桁千秋由他操持,无暇入宫,秦凰叼着桂花糕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也并没有问他啊?”
      宋子犹撇了撇嘴,“你就差把冯岑之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又偷偷拿了一块她的桂花糕,“这家伙说遇刺一事元气大伤,身子尚未好,陛下给他的差事一一推诿,只留了千秋这一桩不痛不痒的,就他会偷清闲。”
      秦凰倒是奇了,这千秋宴才应当是礼部上上下下头一号的大事情,怎么算作不痛不痒偷清闲呢?
      她就这么问了。谁知宋子犹呵呵一笑,竖起手指晃了晃,一副告密的模样:“鹓司乐有所不知,这陛下的千秋宴自然是顶要紧的,可这也要紧也不是紧到冯侍郎一个人脑袋上。千秋宴出了纰漏,他们这些当官的固然可以把责任推到下面人身上,他自个儿仗着有老爹,万事不沾身。苦的是他手底下那群干活的,谁不怕斗大罪名落到自己身上,谁不是打叠十二分精神?何况千秋宴一贯是礼部最露脸的事情,那姓冯的常说的,‘有银子不捞王八蛋’,他能甘心撇了去便宜别人?”
      秦凰一面拨弦,一面不住点头。六部事由她虽只知个囫囵,但那句“有银子不捞王八蛋”实在太冯折了,让人不得不点头称是,那姓冯的就是如此,热闹么要看的,银子么要拿的,麻烦么不管的,苦力么别人的。
      奸商佞臣不过如此了。
      她在绮乐司的日子过得很好,同画本上那些夸张的宫斗戏码全然不同,宫中想要活得自在,奴才之间原本就横生出一条心,如今绮乐司还是弹同一支曲子的一条心,日日窝在一处嘻嘻哈哈的多是温柔可人好相处的姑娘们。又因秦凰一来,《百凰曲》的排练才算得上展开了个突破口,一时众人同她更为亲近,连娄尚仪见了她也舒一舒神色,不再同先前般横眉冷对了。
      而这之中总还是房柔和她最好,两人一同吃住,一同练琴,夜里都是一个铺盖,秦凰的脑袋里秘密太多,于是用心做个聆听者,听着房柔的嘴皮子翻飞,仿佛这一整个大景连宫墙下有几个耗子洞她都晓得。
      即便大多是不可取的八卦野史,宫墙里的女人最爱听的那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秦凰只能从她满嘴的拉扯里抽丝剥茧,偶尔摸到一两段大景王朝的故事,一时又唏嘘了。
      话说在六年前景国战胜大楚王朝,占领都城之前,景国原不过是楚国边的一届边陲小国。景桁在开枝散叶上并不尽心,如今朝中的皇嗣除却还是奶娃娃的公主,只有皇后嫡出的大皇子景湛、三皇子景华,及纯妃庶出的二皇子景暄。旁门左道的故事五花八门,秦凰只知道这位皇后原就不是景桁的结发妻子,生下三皇子后更只一心向道,景桁夺下都城后,便替她在兰陵外的山上修了座道观,送她修道去了。而纯妃生下二皇子几个月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终于也驾鹤西去。
      一时三位皇子竟皆无生母,后宫一度斗得头破血流,然景桁最终却并未把任何一位皇子交给后妃养育,只将他们一并放在文华阁学堂,如此远离了六宫女人的尔虞我诈,整日只是读书练箭,由太傅太师与奶妈嬷嬷养大。
      如此看起来景桁似乎是个颇有远见深明大义的皇帝,但再深明大义的皇帝也都遭不住嫡庶分明的偏见,嫡出的大皇子同三皇子,一个生性明朗,又擅长领军打仗,长大些更认了孟将军的妹妹曦贵妃为养母,一时手握孟家一派兵权支持,看似太子之位固若金汤,风头无两;一个年纪虽小几岁,却头脑精明会算,在户部、刑部之间周转得妥协,故而颇受器重,如今正受命往东调查数年前未平的一案。  唯有这个不上不下的二皇子……房柔讲到这一段时叹出一口长气,惋惜道,“可怜二皇子生性温润,平日里连奴才丫头都亲近他,读书写字亦算得上有见地,耐不住陛下痛失纯妃娘娘,又有天命司星象之说,这便把罪过都怪在了二皇子身上,说他天煞孤星,克死了亲娘,从此后更疏远了。”
      秦凰想起在鹊云时的种种,那时虽已对这位二皇子的身世略有耳闻,却一心只在遇刺一事上,满心满眼塞着一个冯折,又着力于掰倒荣贵嫔报仇雪耻,只依稀还记得这位二皇子确是位风度翩翩的才俊,样貌风姿绰约,其余的却一并记不太清了。
      “这些故事,因鹓妹妹你是新来的才说与你听,你只晓得亲近谁就是,咱们在床头说,到床尾就散了,”房柔悄悄同她说耳语,“传出去那就是妄议宫闱,咱担不起这罪的。”  秦凰装作糊涂地笑了笑,问她,“姐姐刚才同我讲故事了?我这几日太累,竟死沉沉睡过去了。”
      这日秦凰下了习琴堂,正要往厢房用膳,厢房边的侧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个衣着精致的小公公,大约只有十几岁模样,衣着虽光鲜,却只敢轻手轻脚地唤她两声姑姑,把秦凰招了过去,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姑瞧着是年轻些的那个,可是鹓司乐?”
      秦凰一头雾水地点了头,那人便抬手要去拉她,“果然是了,鹓司乐有礼,我家主子寻您去。”
       “你家主子是哪个?”秦凰瞥了他一眼,“若要寻我,只管拟个旨传唤便是,何须这样偷偷摸摸?我一会还要习琴,若是不明不白的‘主子’,奴才恐怕不大方便。”
      说完仿佛便真的要走,来寻的那人脸色一苦,哎哎地喊住秦凰,“司乐且一去吧,耽搁不久的,若我寻不去司乐,二殿下又不知要出什么损招来捉弄奴才呢。”
      这下轮到秦凰好笑,“二殿下?”一时便想起夜里房司乐同她说得那段种种。又想到鹊云是正是这位贵人救命之恩在前,无意中替她除了荣贵嫔在后,可匆匆一面其实连相识都算不上,现下这是所为何事?但见面前的小公公确实难为,好奇地回了他,“既然是二点殿下寻我,奴才也不敢不从,公公带路便是了。”
      小公公喜出望外,一溜烟地走在给秦凰前头,也不晓得这位二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凰跟着绕过半段秋湖,几从桂花树,便在一处偏僻的亭台里看见个身姿纤长挺拔的人,一身褐色织锦宫缎,鹿绒短打,额上一条镶瑛珠带,诚不诳人,倒确是鹊云时那个利落明朗的二皇子景暄。
      这一片园林距离中宫遥远,前不着御花园后不着二十四司,偏落在一个尴尬的地界,除却祭祀偷情扎小人儿……几乎没人会往这地方来,看起来似也没人精心打点,金贵的花蕊悉数打着蔫巴,只有一片桂花开得肆意。
      二皇子总不能是找她来扎小人儿,秦凰想着下午还要习琴温书,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踩进亭子里。景暄正望着不远处出神,似乎还不曾发现她这来客,只能先一步开口,“二殿下好兴致。”又扫过一池早已残败得只剩根茎的荷花,“在此……赏花啊?”
      景暄这才蓦地回神,见到秦凰上下打量一番,却不同她那样拘谨,倒像久别重逢,“我可是叨扰鹓姑娘休息了?”
      “不敢,只是陛下千秋在即,绮乐司难免多了许多事,”秦凰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二殿下既然寻我,想必是看得起落鹓,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既然如此,今日寻我来是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便是了。”
       景暄或许没想到秦凰是个这么伶俐直接的姑娘,一时把冗长的前言咽回了肚子里,“难怪宸妃娘娘说你是个通透人,本王也不敢过分叨扰,今日确有一事需请鹓姑娘帮忙。”
      秦凰歪了歪脑袋听他说,景暄也不再同她寒暄,从头道来,“鹓司乐知道不日便是父皇千秋,只是本王不才,这一年战功建树皆无奇,恐父皇问了罪,唯有辗转几番为父皇寻得一幅千岁万寿图,可这幅万寿图虽好,若只是平平坦坦地呈上去,仍不免有些单调。”
      景暄温雅地笑了笑,“人人都说鹓司乐的琴天上地下之一绝,又是父皇极爱,本王便想……若能请鹓司乐为这幅万寿图作一支序曲,有了鹓姑娘的琵琶作伴,想必有如神助,父皇对这幅图的褒扬也非同一般了。”
      不得宠的皇子想尽法子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把戏,秦凰听明白了,就是她皇兄们常常玩的些戏码。她是个仗义的人,不爱欠人情,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从前宫中的小奴才替她寻回跑丢的小狗,她顺手便要打赏金镯子,如今救命之恩在上,秦凰细细算了算,三个人的命,那如何也得是以命相抵才能还的清这遭人情了。
      二殿下自然不需要她以命相抵,区区弹一首曲子也没什么难得,秦凰倒不明白了,“这样的小事,难道不是二殿下随意打发个旨意上绮乐司就是了,何需亲自寻落鹓来?”想了想又笑道,“我还当是要奴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呢。”
        “鹓司乐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六部二十四司的事态,”景暄藏了一抹苦笑,又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一只雪白的荷包来,“只得来碰一碰运气,看看鹓司乐可否念一念宫外之情,今日鹓司乐若回绝了我,本王却也没旁的办法。”
      “您是主子,只管压着她们,谁敢不从?”
      景暄缓缓摇了摇头,并不答她,只是一面仔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只细巧的翠绿镯子,递到秦凰跟前,“本王不知小姑娘喜欢什么,问了友人,才替鹓司乐备了小小谢礼,这件事说大不大,却还需要鹓司乐替本王尽一尽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看着镯子添一句,“这是真的。”
      也不晓得这大景王宫是哪里兴起的送镯子,高兴了送镯子,不高兴了也送镯子,安抚送镯子,道谢也送镯子。秦凰好气又好笑,却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客套地笑,“原就是举手之劳,又不是替殿下杀人放火,连还二殿下的救命之恩都算不上,无功不受禄。”
      “也不是贵重的东西,鹓司乐的曲子总配得上一只镯子吧?”景暄执意要给,秦凰不收,他便把一整只荷包给了小公公,命他跟着秦凰到她收下为止。本这就要走,又听到后半句,又转了身温柔地接下去,“鹓姑娘的手是用来戴镯子,用来弹琴的,本王怎么能用它来杀人放火?”
      说着徒留一声不清不楚的句子翩翩去了,留下秦凰干笑了两声,问满脸苦大仇深的小公公,“殿下平日同小姑娘都这般吗?”
       “哪般?”小公公耷拉着眼睛。
      “太客气,太亲近,不清不楚的,”秦凰摇了摇头,“他是皇子,难道宫中嬷嬷也不说,这可不大好。”
      “大概是同陆大小姐在一块儿久了,唔……陆大小姐,你不认得的,陆国公家的那位,就爱让我们殿下这样同她说话,”小公公摇了摇头,“哎!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喜欢甜言蜜语罢了。”又抬手看了一眼翡翠的镯子,愤愤道,“还喜欢这些金银财宝!”
      “你小小年纪,见过几个女人?我就不喜欢甜言蜜语,”秦凰忍不住笑,一面迈开大步走回绮乐司的路去,走得十分远了才又潇洒地挥挥手,“我也不喜欢金银财宝!镯子你只管自己留着,将来娶老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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