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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意 ...


  •   “有多好看?”柳烟嫣然一笑,“像《织锦》诗里的画中人吗?”

      贺春生蓦然红了脸。
      他笨嘴拙舌地岔开话题:“朝霞不出门,看来今天这场雨是免不掉的。”

      柳烟望向东方天边的霞光绮色,忽然仰起头。
      “春生,如果今天不下雨,咱们就去领结婚证!你说呢?”

      话音未落,她又拍了一下贺春生的胳膊,只是这回力道稍重一点,而且正巧打在他肘部的“麻筋”上。

      酥麻的感觉沿着大臂一路往上,贺春生不禁倒吸凉气:“咝——”

      “疼吗?”
      “嗯,可能是好久不活动,整条胳膊不能碰,一碰就疼。”

      “康复训练不能再拖了。”
      柳烟的视线停留在门框低处某个点,大脑却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看她走神想事情,贺春生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愣愣地站在门口。

      贺超睿洗完手,跑回来嚷嚷着要吃蛋炒饭。

      柳烟弯下腰,轻轻刮一下贺超睿的鼻梁:“这么快就饿了?”

      “婶婶,早饭的烙饼太硬,我就吃了一小口。”贺超睿理由充分,“蛋炒饭最香了,你帮我炒一碗好不好?”

      鸡圈的母鸡“咯咯哒”叫了一阵,新蛋诞生。柳烟笑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超睿,你真有福气!”没等她迈下台阶,贺春生忽然开了口:“烟烟,我……”

      “你也想吃蛋炒饭吗?”

      呼应着问题的是贺春生的肠鸣音,咕噜,咕噜。他点点头:“早饭不合口味,我也没吃饱。”

      柳烟忍俊不禁:“好吧!叔侄俩一人一碗。”

      “太棒啦!”贺超睿高兴地直拍手,“我喜欢和叔叔分享蛋炒饭。”

      “你们进屋读读书讲讲故事,十分钟就有的吃了。”转身前,柳烟极为自然地抬手,食指微弯,刮了刮贺春生的鼻梁。在他反应不及的慌乱中,她跑远了,步履轻盈,足以媲美武侠小说里的水上漂神功。

      贺超睿的叫喊再次传遍院子。
      “叔,你的脸好红,像小猴子的屁股!”

      紧随而至的是贺春生掩饰难堪的咳嗽声:“咳咳,那个,你先进屋,找本喜欢看的图画书,等会儿我讲给你听——”

      -

      制作蛋炒饭要用隔夜的米饭。
      柳烟打开冰箱,舀出两人份的饭,放在灶台上。

      希腊鼻的手感仍留在指端,柳烟的心思却飞到了榆西县医院康复科。她有个高中同学在康复科当护士,应该能提供一些康复训练的建议。

      贺春生躺了一个月,肌肉酸痛是正常现象。
      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帮他恢复到昏迷前的体能状态。

      柳烟拉了几下风箱,火烧旺了,锅里的油渐渐冒出细密气泡。

      她倒入蛋液,快速搅散炒至七成熟捞出,再加葱花姜末煸炒,依次放白米饭和鸡蛋碎大火炒香,关火前放适量盐和酱油调味。

      “开饭喽!”

      对于饥肠辘辘的人,高声呼唤是最有效的。

      贺超睿蹦蹦跳跳跑在前头,贺春生则拄了根竹子拐杖,走一步歇一脚地跟在后面。
      “叔叔,快点!要不然我把你那碗也吃掉!”

      小家伙的催促起了反作用。
      贺春生手抚额头,擦去不断渗出的汗珠:“没事,你想吃就多吃点,我闻闻味道就行。”

      柳烟盛好饭,洗净双手跑了过去。

      她怕他摔倒,一时心急忘记擦干手上的水,握紧他的胳膊时,一股又湿又冷的触感让贺春生乱了步伐,左脚险些绊到右脚。
      “不用你扶,我自己可以……”

      柳烟收回手,背在身后。
      她盯着底部开裂的拐杖,若有所思。

      贺春生不敢与她对视,勉强借拐杖的支撑站稳:“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反应激烈,是因为你的手有点凉。”

      “是我疏忽了,用井水洗的手。”柳烟甩落满水的水滴,掌心相对搓热,重新握住贺春生的胳膊,“现在暖和没有?”

      “好多了。”
      “还是我扶你去厨房吧!蛋炒饭要趁热吃才香。”

      贺春生“嗯”一声表示同意。

      柳烟边走边问:“拐杖是大伯淘汰下来的吗?”

      “说起来有些年头了。”贺春生说,“从贺家定居新星村就有这根拐杖。大伯舍不得用,看我腿脚不利索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是吗?”
      “我太爷爷的照片里就有它,我觉得够得上文物级别了。”

      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唤醒了柳烟的记忆。
      “太爷爷?对了,我家的老照片也有款式差不多的拐杖,第一个竹节下方也有一圈字。”

      贺春生问:“益寿延年?”

      柳烟豪气十足地打个响指:“没错!”

      “咱们的太爷爷用过同款拐杖?”贺春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缘分啊!”

      “等等!”
      柳烟拨通老爸柳振华的手机:“爸,咱家相框里那张老照片,就是太爷爷拄拐杖和另一个老头儿合影的那张——哦,原来是这样啊,是我认错人了。我姥爷腿伤咋样?三天后出院,好的,到时候我去接你们。”

      贺春生猜到开头没猜到结尾:“你认错谁了?”

      “拄拐杖的是你的太爷爷。”柳烟眨眨眼睛,“我说的‘另一个老头儿’才是我的太爷爷。”

      -

      厨房的小圆桌旁,饭香四溢。
      叔叔和侄子端起饭碗。尝了第一口饭,他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贺超睿怏怏不乐:“婶婶,饭里有姜!”

      贺春生眉间的纹路浅一点:“姜末虽说小到忽略不计,但我还是能尝出那个味儿来。”

      柳烟搬了板凳,坐在他俩中间的位置。
      “鸡饲料里有鱼粉和虾皮粉,母鸡下的蛋有点腥气,姜能去腥。”她摸摸贺超睿毛茸茸的脑袋,“慢慢你就会习惯这个味道。”

      “我不喜欢吃姜!”
      贺春生贺超睿异口同声。

      他们大眼瞪小眼,一会儿看碗,一会儿看柳烟,无辜的神态如出一辙。

      “挑食是坏习惯,必须改掉!”柳烟双手握拳,指关节轻叩桌面。

      机灵的贺超睿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婶婶,我把我这碗让给叔叔吃,你帮我做一碗新的行吗?”

      贺春生板凳还没坐热,忽然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逃避姜末的理由是现成的。
      “我手机欠费,茶商月底来收货,万一接不到电话就麻烦了,回屋上网充个值。小孩子优先,超睿趁热吃……”

      “村委会贴了电信局的维修通知。”柳烟提醒他,“断网一周。”

      贺春生后背冒汗:“我有另外一部手机,年付费的,流量够用。”

      柳烟指指贺春生裤子口袋:“兜里装的什么?”

      “一个薄片结构的长方体。”

      柳烟忍笑:“套餐每月多少钱?我帮你充。”

      贺春生负隅顽抗:“我真的有两部手机。”

      揭穿谎言的艰巨任务,落在了贺超睿稚嫩的肩膀上:“叔,你啥时候买的新手机?上次我回爷爷奶奶家,你咋不拿出来给我玩呀?”

      贺春生犹如石像,呆立桌旁。
      柳烟掰着手指读秒的工夫,他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坐下!”柳烟命令道,“撒谎的人要挨罚。”

      “除了吃姜,什么惩罚我都接受。”贺春生心一横,说,“我答应你,等我能跑能跳了,咱们就去领证!”

      “和我结婚是一种惩罚?”柳烟的心登时凉了半截。

      “我不是这个意思……”
      越描越黑,贺春生索性噤声不语。
      双手放于膝盖,他坐姿端正,乖巧而安静。

      “超睿年纪小,挑食有的纠正。你是成年人,春生,一片姜只有硬币大小,切的姜末就吓破你的胆了?”柳烟找来一个大海碗,将两小碗蛋炒饭都倒了进去,“不吃就不吃,这么香的饭,我包圆了!”

      风卷残云。
      一大海碗的蛋炒饭下肚,柳烟起身收拾碗筷,不再搭理这对叔侄。

      午饭要送到田间地头,仍是柳烟负责张罗。
      她做好五人份的量,给贺超睿留了一份,其他饭菜分装到两个保温桶里。

      院门开了又关,动静响亮得有些刺耳。贺春生闻见饭香,却迟迟不见自己那份,不得不蹒跚走回堂屋查看。

      贺超睿悠然自得,一荤一素两个菜,搭配一碗不放姜的蛋炒饭。

      “你婶婶呢?”贺春生明知故问。

      “她给爷爷奶奶我爸我妈送饭去了。”贺超睿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叔,我婶说了,中午没有你的饭,饿了自己想办法。”

      “没事,我不饿。”
      贺春生原路返回自己的卧室。
      默默坐了片刻,他猛然抽出书中夹的稿纸,胡乱团成一团丢进纸篓。

      胸口堵着一口浊气,上不去下不来,若在以前,他肯定要跑出去绕村子一周,以快速奔跑释放郁闷。
      现在想到却做不到,憋屈!

      对了,有个东西唾手可得——那张摁过手印的婚约。

      贺春生缓步挪到柳烟床边,翻开她的枕头,然而呈现在眼前的不是粉红色的纸,而是一个精致的印着Q版人物接吻图案的糖盒。

      头枕着盒子睡觉,她不硌得慌么?

      他打开糖盒盖子,一颗颗五颜六色的宝石糖点亮了视野。

      存货不多,盒子里还剩九颗糖,九种不同的色彩,仿佛寓意了“长长久久”。贺春生随手拿出一颗琥珀黄的糖果,无意间发现了盒底的小玄机。

      看过之后,他把卡片收好,糖盒放回原位。

      半小时的闭目养神,对贺春生来讲,比一个月的昏睡更难熬。
      终于,他听见院门开启的声响。

      柳烟回来了。
      她的脚步声直奔院子中央的水池。

      清洗保温桶,收走贺超睿的餐具,打扫院子,有条不紊的忙碌过后,柳烟接了个重要电话。
      “好的,学长,我这就出发。顺利的话,下午三点见!”

      贺春生凝神静气,唯恐遗留任何关键信息。
      直到柳烟走到西屋门口,他悬着的心才有了着落。
      “烟烟,你出去办事?”

      “我去一趟乡农业综合服务中心。方硕帮我联络了助农绿色通道,小麦种子有希望了!”柳烟进屋,换下沾染油烟味的上衣,回头叮嘱,“你留在家好好照顾超睿,不要到处乱跑。”

      贺春生哑然:四肢酸痛关节僵硬,我能跑哪儿去啊?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

      柳烟散开发辫,对镜梳起高马尾。
      她想到一件事,连忙松了手,把发绳捏在掌心,跑来坐到贺春生对面:“你一个月没去巡视农场茶园,那里不会乱套了吧?”

      “不会。”贺春生说,“我请的人很靠谱。”

      “我有印象,管理农场的叫邹庆,管理茶园的叫袁宏。”柳烟侧过脸,拢了拢耳边的头发,“能在咱们村扎下根,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他俩,一个是我小学同学,一个是我高中同学。本来都在南方打工,而且做到了生产线主管的位子,听说我回村创业,这两个好兄弟二话不说就回来帮我了。”

      “有情有义。”柳烟轻声感慨。

      “讲义气,懂技术,邹庆袁宏帮了我的大忙。”贺春生笑道,“我们就差桃园三结义了。”

      午后阳光越过窗棂,洒在写字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柳烟离窗口近,她微微偏着头,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黑色发绳。

      在贺春生眼中,这是一幅构图极佳的画面——她饱满的额头,天然的微微上挑的眉毛,挺秀的鼻子和丰满的红唇。从侧面看,颧骨高度和下颌线条十分协调,多一分显得凌厉,少一分又过于柔弱。浓密的长发散在肩头,迎着阳光的一面泛起深棕色,在室内光线较暗的地方又成了夜空般深邃的黑。

      一切都刚刚好。

      “春生,你的农场办得风生水起,有什么秘诀吗?”

      贺春生醒过神,慌忙收回视线:“主要是咱村土地好,从前农民靠天吃饭,现在不仅靠天吃饭,还要靠科学技术吃饭……”

      柳烟看了眼手表,突然离开椅子。

      “光顾着和你聊天,我该走了。晚饭别等我,也别给我留饭。”她抓起床头的防晒衣,冲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像抚摸狗子似的轻抚贺春生后脑勺,“好好照顾自己和超睿,不许出岔子!”

      每次都说半截,你倒是让我把话说完啊——
      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门,贺春生叹了口气,弯腰拽过写字台下的纸篓,取出揉皱的稿纸,展开后叠成桃心形,夹回书中保管。

      -

      创业初期,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付完优先供应小麦种子的订金,柳烟心里无比踏实,迫不及待奔向长途汽车站。
      比较了车票票价,她选当天最后一班回村的车,可以少花五元。

      方硕原本去黄岭村办事,想着用顺风车捎柳烟一段路,无奈中途接到紧急任务,他要赶回县农业局,只得作罢。

      汽车站一马路之隔有很多小吃摊,柳烟买了一份糖醋饹馇,端着餐盒边走边吃。

      不远处有家药店,橱窗里的四轮助步器引起了她的注意。
      春生能用得上!
      他一米八的大高个,拄一根开裂的拐杖,实在危险,换成助步器就安全多了。

      不在乎价格高低,以实用、适用为目标,柳烟选了一台带座位款式的助步器。药店尚未开通手机支付,她身上现金不多,卡在了付款环节。

      店员建议她去ATM取/现或者找带现金又能手机收款的人换/钱。

      柳烟又回到买饹馇的摊位,和摊主大姐说明情况,对方很乐意帮忙。

      “姑娘,有你这样的媳妇,你男人真有福气!”
      “他啊,就是块榆木疙瘩,不开窍,身在福中不知福!”

      临走时,柳烟又买了一份糖醋饹馇,打包给贺春生带回去吃。摊主大姐赠送她六块绿豆糕:“男人开窍晚,你吃点糕败败火,别急,慢慢来,他总会明白的。”

      长途汽车停在村口八百米外。
      柳烟搬着助步器的包装箱下车,走了没多远就累出一身汗。

      夜露微凉,秋虫喧唱。
      风声、虫鸣,交织成一首旋律明快的合奏曲。她停下休息,擦汗的同时想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忽然,一道光照过来,晃得柳烟眼睛刺痛。
      “谁?”她问,“谁在那儿?”

      “烟烟,是我。”
      黑暗中,一个半人多高的影子迎面驶来。

      贺春生坐在轮椅上,膝头搁着手电筒,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什么宝贝在里头。

      恐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心。
      柳烟迎上前:“前天下过雨,村口这条路和烂泥塘一样,你摔倒咋办?”

      “没事,我坐轮椅是为了走快点。”贺春生说,“大伯大妈要来接你,我让他们在家照看孙子。”顿了半秒,他又说:“我自己的媳妇,当然得自己接回家。”

      柳烟垂眸,脸上却没笑:“中午没饿着你吧?”

      贺春生很实在:“刚开始有点饿,后来超睿送我两个巧克力派,不太够吃,我就把你枕头底下的糖吃了。”

      “不是吧?”柳烟丢开纸箱,径直冲到轮椅前面,“你都吃了?”

      月明星稀,夜色如暗色帐幔,将他们团团包围。

      “说啊——”柳烟心绪缭乱,“不说实话,小心我揍你!”

      贺春生眼睛微眯,把一个小盒放进柳烟手心。
      “答案在里面,打开看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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