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金戈万里

1、第 1 章

　　直到第二次见面，纪靖柔才发现，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很耐看。

　　前承恩侯府玉氏的案子只是重审，还没有定论，玉琢依旧是罪奴。
　　按照虞朝律法，每日麻衣草鞋、割发劳作不能有片刻懈怠。
　　然而长平帝已经改玉碟至昭宴太子名下，废帝时期的冤案接连平反。当年建兴皇后在时，玉氏也曾烈火烹油，又与人为善，结下许多善缘。
　　刑部官员审时度势，轻易不愿得罪玉琢和玉离，也不敢落人话柄。
　　令人采买全新的麻衣草鞋，反复搓洗烘干至柔软才拿给两人。借口衙门要节省开支，给玉琢和玉离发了镐头，让他们在暂居的院子里开荒充当劳作。

　　纪靖柔兴致勃勃的赶到与刑部衙门隔了两条街的小院时，玉琢正在开荒。
　　她很难形容，亲眼看到并不是特别雄壮的男人手起镐落，轻描淡写的砸碎块足有成年公鸡大的石头，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将碎石砸成粉末时的感受。
　　心跳加快是肯定的，惊吓还是惊艳有待仔细分辨。
　　可惜随行护卫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立刻将她围在正中央，只差高喊护驾。仿佛穿着泛白麻衣的光头男人并非认真的锄地，而是在挖她的命脉。
　　因此，纪靖柔久违的生出类似羞耻的心情。
　　愣神的瞬间，早先不知道是躲在哪里偷懒的刑部官兵已经小跑过来，破音的呐喊划破长空，“罪人，还不给宝鼎公主请安！”

　　“不......”
　　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玉琢已经放下镐头，顺从的原地跪下，身边还多了一个光头。
　　那是玉琢的堂兄玉离，纪靖柔对他有印象。
　　昨天玉琢踢飞柳远之后，玉离立刻原地趴下双手抱头，直到她离开也没起身。

　　纪靖柔的嗓子就像是突然被塞满棉花，完全说不出话。
　　以她的角度看五体投地匍匐在地的两个罪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光头一样、暗色的皮肤一样......连脊背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某个瞬间，她忽然感觉到荒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海中忽然浮现仿佛凶兽似的双眼，纪靖柔终于找回声音，“起来吧，不用管我，我......随便看看。”
　　“你们。”她转身面对护卫，“都退出去。”
　　“公主。”护卫面露难色，警惕的看向已经拿着镐头起身的玉琢。
　　纪靖柔疲惫的挥了挥手，只留两名身手最灵活的女卫，其余人给了赏钱，让他们去附近的酒楼喝茶。

　　须臾的功夫，小院彻底恢复寂静。
　　纪靖柔绕着院墙走了一圈，眼底的无趣越来越浓。
　　这种院子她委实没少见，热闹如京郊庄子、荒凉如废帝行宫、贫穷似深山之内的废弃茅草屋、繁华似富商别院，实在没什么稀奇。
　　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人，除了最开始漫不经心的一瞥，一直在埋头锄地，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她。
　　纪靖柔目光定定的望着兀自忙碌的背影看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
　　至少这次，她不能白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十步时，勤勤恳恳开荒的人突然回头，目光精准的定格在纪靖柔的脸上。
　　要不是从小习武，腰腹足够有力，纪靖柔险些因为突然收力做个屁股蹲。
　　她回头看了眼护卫的位置，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事吗？”
　　“......”玉琢沉默的盯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抓不到任何情绪。
　　“你不用管我，我随便看看。”
　　纪靖柔悄悄抓紧裙摆，忽然生出肋骨隐隐作痛的错觉。

　　两个呼吸之后，玉琢平静的移开目光，继续开荒。
　　纪靖柔在原地站了会，又找回兴致勃勃赶到这里的心情，绕着玉琢已经开好的地，轻手轻脚的走到既能看清玉琢的脸，又不耽误玉琢挥镐的地方。
　　“能说说玉门关的事吗？”
　　“......”
　　“听说玉门关外有许多金色头发，蓝色眼睛或绿色眼睛的番邦人，你有没有见过？”
　　“......”
　　“昨天柳远是不是故意气你？”
　　“......”

　　纪靖柔挑起眉毛，恼意渐浓，“难道你不会说话？”
　　“......”

　　“大胆！”护卫出声呵斥，“公主问话，尔为何不答？”

　　玉琢终于抬头，目光平静的看向纪靖柔，“公主，问我？”
　　他说话很慢，语调也有点怪，是官话但过于生涩，仿佛平日里就是沉默寡言的人，以至于需要开口的时候不太熟练。
　　纪靖柔险些被玉琢这副明知故问的模样气笑，她佯装气恼的训斥护卫，令护卫滚去酒楼吃茶，笑眯眯的道，“当然是问你。”
　　两人对视半晌，玉琢敷衍的‘嗯’ 了声，继续埋头刨地。
　　纪靖柔大步绕到玉琢的侧面。
　　“我叫纪靖柔，你叫什么？”
　　“玉琢。”
　　“哪两个字？”
　　“玉、琢。”
　　“......玉门关有什么？”
　　“什么都有。”
　　“你对玉门关印象最深的东西。”
　　“野猪。”

　　纪靖柔沉默片刻，鬼使神差的道，“是不是因为好吃？”
　　“对。”
　　“容易抓吗？”
　　“容易。”
　　“你带我去抓。”
　　“......”

　　“大胆，公主有令，尔为何不言？”
　　“抓。”
　　宝鼎公主的最后一名护卫，也因为擅自开口，以势压人，灰溜溜的被赶去茶楼。

　　纪靖柔心情大好，跟着玉琢的脚步转到尚未开荒的地方，坐在石头上，饶有兴致的与玉琢闲聊。
　　具体为她问，玉琢不得不答。
　　不对等的说话量导致纪靖柔的嗓子快速沙哑，只能遗憾的闭上嘴，放在玉琢身上的目光却没有收回。
　　昨天她对玉琢印象只有猎奇。
　　仅凭凶狠的目光就能吓住十几名军卫，眼睁睁的看着他冲向倒地的柳远。
　　要不是她身边的金吾卫没给玉琢再次近身柳远的机会，纪靖柔相信，玉琢会不计代价的追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傻。
　　为人所不能，即使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能称勇。
　　能在十几名军卫中央当街发疯，五名金吾卫才堪堪拦住的勇，她第一次见。

　　虽然金吾卫是以不伤人为目的阻拦，难免碍手碍脚，但玉琢是手无寸铁，穿着麻衣草鞋与浑身软甲拿着未出鞘长刀的金吾卫肉搏。
　　如此勇猛的人，堪当驸马。
　　反正她也找不到合心的人。
　　长姐嫁了外族，长兄娶了异族血脉，妹妹和弟弟......啧啧啧，一个个的不省心。
　　做太女委实是为难她，只能指望肚子争气。

　　道理纪靖柔都懂，以最快的时间找个合适的驸马，生个健康的孩子，最好是个儿子，她能再躺平五十年。
　　夜深人静面对众多画册的时候，她心中却只有茫然。
　　阿姐那么耀眼夺目、长兄从小承担阿耶的厚望、阿妹讨喜又贴心、弟弟聪慧早熟，小小年纪已经是兄弟姐妹的主心骨。
　　只有她......从头到脚的普通，然后找个和她一样普通的驸马。
　　真的能生出注定不会普通的孩子吗？

　　原本纪靖柔昨天进宫，是想告诉长平帝和苏太后，她已经选好了驸马。
　　宁远侯府的二郎君。
　　不是长子，也不是独子。家中已经有败落的迹象将来不会影响孩子，但也不至于人走茶凉过于难看。
　　二郎君性情温和良善，自小熟读诗书，得名师教导，素有聪慧的名头。容貌俊朗，有萦绕周身的书卷气加持，在人群颇有皎皎明月之资。
　　从各方面看，都是合格的驸马。
　　将来若是在更大的机缘下不老实，处理起来也简单。

　　上天仿佛听见了纪靖柔心底的不甘，在最后时刻，将玉琢送到她面前。
　　建兴皇后的后辈，因为废帝落难。
　　异于常人的炫酷外表，曲折离奇的经历，刻在脑门上的‘勇’，家中人口简单到单薄。
　　处处离谱却处处比完美答案宁远侯府二郎君合纪靖柔的心意。

　　她不要最适合的人！
　　长姐、长兄、妹妹、弟弟都有的爱情。
　　她也要！

　　昨日纪靖柔只顾着震撼和兴奋，虽然记得玉琢不丑且非常独特，吸引目光的程度几乎与阿不罕冰相同，但没来得及仔细打量。
　　如今发现玉琢并非对所有人都像对柳远那么凶，只是沉默寡言而已，松了口气，越发欢喜的同时，也生出仔细打量玉琢的心思。

　　玉琢的肤色和玉离一样暗沉，显老程度却截然不同。只是黑而已，光滑程度却与长安大部分郎君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流畅的肌肉更有气血充足的感觉。
　　纪靖柔短暂的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甩开正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循环的宣威郡主语录。直到心平气和，才换了个姿势，继续打量玉琢。
　　单凭眼神就能吓住十几名军卫的人，竟然是最单纯无辜的杏仁眼，神奇的与英气的面容和剑眉和谐共处，完美融入。
　　眉眼往下是薄且上扬的嘴唇、流畅的肩颈线与喉结。
　　纪靖柔害怕的时候，看玉琢的眼睛出自吞噬万物的凶兽。
　　此时只有好奇，竟觉得这双格外有神的眼睛像平波无澜的古井，能容纳她的所有情绪。
　　剑眉尾梢半寸的留白，细看是道陈年旧疤，额头上没有，到头皮时却又显现出发丝般的痕迹。
　　因为观察的过于仔细，不知不觉间，纪靖柔与玉琢的距离越来越近。纤细的手指只差两寸，就能贴上那道细疤。

　　玉琢猛地退后两大步，一言不发的盯着纪靖柔。
　　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依旧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纪靖柔却心里有鬼难掩气虚。她轻咳了声，笑嘻嘻的道，“有美当前，情难自禁，不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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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纪靖柔：我对他（的人设）一见钟情。
玉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