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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唯你唯我(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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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先后在凉亭坐定,不多时便有下人捧来了正烧着的小炉与美酒,将酒器一一摆好,他们便退了下去。
季舒将胳膊搭在石桌上,摆出了个轻松的姿态,笑意浅浅,“杨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她这幅样子倒让杨辉有些踌躇,不过犹豫片刻,他还是问道:“昨日与虹瑾话旧,听她说起如今正主事宣城,不知此言真否?”
季舒没料到他会先提起名虹瑾,略一思索后,颔首道:“确实如此,名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此前战事,于我助力良多,又见其能力甚佳,便将落马郡一应事务交与了她。”
杨辉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出言诘问道:“世子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长眉一挑,季舒捏着酒提子搅了搅还未煮热的酒,好似漫不经心,“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名娘子承继亡父遗志,理政落马,岂非一桩美谈?”
“荒谬!”杨辉没能控制住怒意,当即驳斥道,“木兰战后虽辞官不受,可其是何下场,世子当知!”
“远的不言,便说前朝,南怀瑾以女子身入朝,结果如何?”
杨辉话语一停,继而愤恨道:“搅得天下大乱!戮我中原子民,裂我神州大地,这是何等祸害!”
“自古以来,女子涉政,哪个能得善终?世子若真看重虹瑾,何故推她入如斯险境?”
这些话季舒真是听厌了,搁下酒舀,有些不客气地反问道:“那杨兄可问了名娘子的意思?”
杨辉顿时哑然,片刻后仍是坚持道:“纵她有意,世子也不该相助。”
“我意已决。”季舒神色平静,谈条件道,“西北民风开放,这些时日以来也不见有人闹出大乱子,她父亲为国捐躯,自己也平叛有功,再有我与杨氏为其作保,当无大碍。”
“自然,杨尚书若愿就此事在朝堂相助,那杨氏将成为庆州第一世家。”
默然良久,杨辉深吸口气,无奈道:“杨氏真心想与世子合作,可这个条件,伯父绝不会答应的。”
别说杨显了,若他是杨氏一族的族长,也不可能应下这个条件。
“我杨氏百年世家,一旦开了这个口,将来如何立于士族之林?伯父断不会因一时之利而毁了杨氏声誉。”杨辉摇了摇头,复又看向季舒,“敢问世子,齐王也同世子一个意思吗?”
这下沉默的人变成了季舒,嗅着已经煮沸的酒香,她半点品尝的欲望也无。
“突然想起还有些事,看来这美酒只能杨兄自饮了。”季舒说罢,一拂袖袍,起身便走。
“辉还有一言。”眼瞧着季舒停下了步子,杨辉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极为复杂,又藏着些道不明的晦意。“世子平定两州叛乱,我本以为世子是个经天纬地的大丈夫,谁知竟执意行此倒行逆施之举。”
“不知世子与虹瑾之间,究竟是何关系,竟能令世子如此。”
季舒还以为他改主意了,谁知是这么个龌龊心思,当下摇了摇头,轻嗤一声,也不理会他,顾自走了。
眼见着人已离了梅园,杨辉脸色铁青,挥手掀倒了正沸腾的美酒,在亭内踱步良久,这才平复了心绪,准备前往凌微居所一叙。
方才季舒虽没有明确回他,但不用多想也知凌微定不赞成她此举,杨氏想要在庆州更进一步,也不是非季舒不可,毕竟凌微才是皇子,季舒权势再大,也不能越过他去。
心下正想着,哪料刚出梅园便见凌微迎面走来,杨辉当即上前施了一礼。
凌微初时有些意外,旋即一想便明了了,将人扶起,含笑道:“杨公子可是才与季舒叙过?我正要寻她呢。”
杨辉脸色有些不自然,叹了口气道:“殿下来得不巧,世子此时想必正在虹瑾处。”
凌微一听,目中闪过些许无奈,倒是一旁的卫子骞说道:“既然世子不在,也不好白走一趟,不若一同去梅园赏梅。”
两人皆无异议,于是杨辉便再度回到了梅园中,还未至小亭,便嗅到了阵阵酒香,卫子骞爽朗一笑道:“想必杨兄方才与世子在此畅饮,怎不叫上我呢?”
杨辉唯有苦笑,待三人一入亭内,便见了碎裂的酒器以及撒了满地的酒液,卫子骞当即看向杨辉,不解道:“这是?”
“是辉一时义愤所致。”杨辉坦然应下,随后又道,“实在是世子方才之言太过匪夷所思。”
卫子骞收拾了地上的碎瓷,几人相继坐下,杨辉便将先前与季舒的言论大致说了遍,凌微是早便知了,卫子骞则满面惊色。
“世子怎会如此?的确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这谁知呢。”杨辉心中憋闷,略带嘲意地一笑,“总不能是为色所迷。”
凌微眉头一皱,正欲出言喝止,卫子骞便先一步道:“杨兄多心了,世子妃容色之绝,乃我平生仅见,世子有如此佳人相伴,何至于此啊。”
“男人嘛,尝惯了山珍海味,想换换清粥小菜也是有的。”杨辉越想越觉自己猜中了真相,于是没了顾忌道,“否则世子与她非亲非故,是昏了头不成?”
“杨公子慎言!”凌微显见是动了怒,不悦地喝止了他,“季舒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她断不会是此等色欲熏心之辈!你怎可如此揣度她?!”
杨辉面色讪讪,只好起身告罪道:“是辉一时想岔了。”
亭内一时气氛凝滞,那厢季舒也的确是去了名虹瑾居所,今日是新年伊始,府衙自然无需当值,因而当季舒到时,便见她与沈浥尘正凭窗而坐,修剪梅枝。
两人都瞧见了她,名虹瑾当即招呼道:“世子快来看看,浥尘已修了一瓶花枝。”
季舒刚一走近,便有下人端来了圆凳,在沈浥尘身旁坐下,她捧了几案上的花枝细看,又瞧向依偎在名虹瑾怀中的小姑娘,笑道:“名姐姐生了个好女儿,一早便在我院中的梅园,眼巴巴地要折梅给你呢。”
名虹瑾眉眼瞬间柔了下来,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怜爱道:“这孩子一贯孝顺,我来落马的这些时日,没一日不念着她的,就怕她在杨府受了委屈。”
说罢,她又看向了沈浥尘,调笑道:“说起来,我见世子似乎很喜欢孩子,浥尘何时也给世子生个,你俩的孩子,只要不被世子宠坏了,定是一等一的好。”
沈浥尘面上一热,正不知如何作答,季舒便道:“倒也算不上喜欢孩子,只是见意欢乖巧,便格外怜爱些罢了,若是换了那闹腾的,我是再厌烦不过的。”
名虹瑾却是笑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世子此刻这样说,待真有了孩子,还不知如何疼爱呢。”
眼见季舒沉默了,沈浥尘便转而问道:“你与杨公子方才谈得如何了?”
名虹瑾一听,心知是关系着自己能否入仕的要紧事,当即看向了季舒。
季舒心中原便有些不痛快,此刻愈发憋闷了,尚算开明的凌微如此,与名虹瑾渊源颇深的杨辉也如此,就连水沐也再三劝说她时机未至,不可强求,窥一斑而知全豹,旁人就更不必想了。
接二连三的在此事上遇阻,她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但也只能如实道来。
名虹瑾听罢,目中难掩失落,却还是笑道:“早便知此事难行,世子能有此心,虹瑾便感激不尽了,若因此带累世子,反让我愧疚难安。”
“此事若不成,实也不必强求。”
季舒愈发沉默了,脑中不由盘旋着水沐的一句话。
【若有一日世子立于至高之位,自然可做天下人的主,到那时,世子所想,便是万民所向。】
“或许此时的确唯有退而求其次。”沈浥尘也想到了水沐的建议,于是便道,“若为名姐姐请封郡主,以落马郡为封地,杨氏想来不会拒绝。”
“待日后时机成熟,便可顺理成章接任落马郡守。”
名虹瑾细细一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一个拥有封地的郡主,实权并不在郡守之下,若是手腕强些,甚至能够架空郡守,而不出意外,吴思必为落马郡总兵,这是她天然的助力。
搂紧了怀中的女儿,即便心有不甘,名虹瑾还是主动道:“若能有一地立身,虹瑾此刻便知足了。”
季舒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如此,我便就此再与杨辉谈谈。”
又叙了会,季舒二人便捧着瓶红梅离去了,沈浥尘见她恹恹的,于是笑问道:“怎么?就那么喜欢孩子吗?”
季舒一愣,撇了撇嘴,眸中多了几分暖色,“倒也不是,只是瞧那孩子乖巧可爱的模样,便忍不住想着,你幼时是否也这般。”
沈浥尘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唇角的弧度上扬了些,口中却道:“不然谁都似你那般,恨不得上房揭瓦不成?”
季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带着几分小心地看着她,问道:“那你喜欢孩子吗?”
沈浥尘笑而不语,只伸手穿过她的指节,紧扣掌心。
“我有你,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