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言不语_

209、博阳晏氏（二十一）

　　雪停风止，四下里尽是白茫茫一片，晏家堡外，二十万石粮食皆已交接完毕。

　　晏子洲重伤未愈，季舒又未归来，便由晏铭率众弟子为凌微等人饯行。

　　“雪地难行，诸位一路当心。”晏铭说罢扬了扬手，将碗中酒液一饮而尽，神态虽无异，面色却隐约白了些许。

　　凌微亦是满口饮尽，烈酒入腹，当即驱散了身周几分寒意，筹得的粮食令他心情大好，“本王还要多谢晏家堡此次慷慨解囊，只是大公子久未归府，一直未能当面答谢，还请晏管事替本王代为转达。”

　　“殿下放心，晏铭一定带到。”

　　凌微含笑颔首，复又看向另一旁英姿勃发的卫子骞，郑重道：“这批粮草乃西北三州救命之用，便拜托卫将军了。”

　　卫子骞甲胄在身，便只抱拳一礼道：“有卫某在，必不叫粮草有失。”说罢面上又生了几分惋惜，“此番未能得见威震西北的季世子，着实有些可惜，待庆州平定，卫某定亲自带人押送粮草，前往一会。”

　　凌微笑意愈甚，“承卫将军吉言，本王便代季舒应下。”

　　略言几句，待粮车装填完毕，卫子骞便翻身上马，而后振臂一挥，率先带领麾下兵将向东而去。

　　丰岚县就在博阳郡内，路途不远，且城内还有重兵留守，因而卫子骞虽仅有一万人押送这批粮草，却可说最是安全无虞。

　　目送众人远去，凌微回身看向沈青临等人，猎场围杀中，耿义带去的人死伤千余，如今可用之兵便还剩两万八千左右。

　　按着先前的规划，他与杜玉衡并沈青临一道，率一万八千人押送六万石粮草直赴奚夷城，而耿义与沈浥尘和晏子翮另行一路，带领剩下的万人运送四万石粮草前往掖城。

　　可晏子翮至今未来，这计划便得做出些许调整。

　　沈浥尘一直未出一语，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目光不断在四周来回扫过，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神思不属。

　　凌微的眼神很是复杂，他原是不信府中那些传言的，可此刻瞧着，分明确有其事，略一思量后暂将此事抛开，见沈青临面有愁色地看着她，便顺势说道：“既然晏公子未来，沈侯便与世子妃一道吧，本王与耿将军往掖城便可。”

　　沈青临面上一喜，正要应下，却见沈浥尘眸光微动，骤然策马而去。

　　“尘儿！”

　　沈青临心下大急，赶忙策马追了上去，凌微等人互相看了看，决定在原地等待消息，索性有沈青临跟去，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这些日子时常奔走各方，沈浥尘的骑术已是极好，加之大白乃世间少有的神驹，沈青临竟只能远远在后头吊着。

　　即便听得后头的声声呼唤，沈浥尘却无法做出回应，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眸中看见的人让她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疾驰了近一刻钟的时辰，眼见沈浥尘突然勒马停下，沈青临还未及松口气，便瞧见了更前方的一道模糊身影。

　　待得近前，只消看见那张银面，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徒感无奈的同时，亦有一股怒火难以抑制。

　　沈浥尘深深看着前方那人，心中积蓄着万语千言，一时却又不知该自何处说起，所有的言语皆被哽在了喉中，唯一双泛红的眼情绪满溢。

　　不过十余日的分离，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两人隔着数丈距离相顾良久，季舒打马上前，垂下了眼，嗓音微哑，“我来迟了。”

　　稍后些的沈青临早已忍耐多时，闻言当即冷嗤一声，出言刺道：“晏公子好大的气性，夜闯小女闺房，而后又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见，放任府中下人毁坏小女清誉，这便是你晏家堡的待客之道？还是，说晏迟便是这般教你的？”

　　这还是季舒以晏子翮的身份，头一次与沈青临碰面，她动了动唇，还未将话说出口，沈浥尘便侧身隔开了沈青临的视线。

　　“爹，此事我早已解释过，你休再这般说。”

　　说罢，也不管沈青临是何反应，便欲拉着季舒先行回晏家堡，谁料季舒却是将手抽了回去。

　　沈浥尘一愣，回头看去，却见她撇开了眼，朝沈青临说道：“此事是小侄不对，沈侯但有降罪，绝不敢推脱。”

　　眼见沈浥尘神色瞬间黯了下去，偏偏季舒却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沈青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倒是想出手将其狠狠收拾一番，却又不得不顾忌沈浥尘，当真是千般恼怒，万般无奈。

　　暗含警告的剜了季舒一眼，沈青临拉了沈浥尘便走，这一次沈浥尘没有再反抗。

　　抬眸看着两人背影，季舒唇角几乎崩成了一条直线，眸中更是一团郁色，片刻后扯动缰绳默默跟了上去。

　　回程足足花了两刻钟的时辰，堡外众人见了前后脚归来的三人，一时间神色各异。

　　其实早前沈浥尘那般划分人手，也并非全然出自私情，耿义武艺虽强，却还未能独当一面，凌微与杜玉衡二人皆不同兵事，若有意外，只怕难以应对，因而季舒与沈青临必得各带一队人马。

　　不过沈青临此时显然不会再放任沈浥尘与季舒一道，只见他与凌微说道：“本侯实在放心不下小女，还请殿下与晏公子同行。”

　　因着早前宴席上的那场争执，凌微心里并不想与“晏子翮”一同运粮，只是沈青临的面子他不能不给，正要无奈应下之际，沈浥尘终是忍不住出了声。

　　“爹，既然晏公子到了，那便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

　　这话一出，众人看沈浥尘的眼神又是变了几变。

　　沈青临闻言，险些气得七窍生烟，气怒不已地看着沈浥尘，脸色铁青，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浥尘不避不退地回视他，眼看这父女二人要起争执，凌微上前打圆场道：“沈侯熟谙兵法，必得坐镇本王这七万石粮草才好，世子妃那有耿将军照应，想来应是无碍。”

　　沈青临气结，一拂袖袍行至一旁，全然不理会众人，也不言是否同意。

　　凌微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沈浥尘见状不禁苦笑，正欲再开口，季舒却突然先一步行了过去，直面沈青临的怒容，正色道：“沈侯放心，子翮定会护得世子妃周全。”

　　嗤笑一声，沈青临丝毫不给面子地说道：“不过旬日前，小女便在贵宝地险些遭人劫走，更不要说离了晏家堡，晏公子倒是说说看，究竟拿什么来护小女周全。”

　　隐在面具下的脸一白，须臾后季舒咬牙回道：“以性命相护！”

　　沈青临难得怔愣了下，片刻后审视她良久，竟是出人意料的让步道：“记着你这话，尘儿若是伤了分毫，我定不饶你！”

　　季舒应下，不理会众人那复杂而探究的眼神，也未朝沈浥尘看去，而是行到了晏铭身前，隐有深意地道：“此行怕是陡生波澜，还请铭叔调五百好手与我。”

　　神色微变，晏铭扯了扯嘴角，强自笑道：“公子自行挑选便是。”

　　季舒点了点头，当下划了五百名晏家堡弟子，人手调拨完毕，众人便该动身起行，几人互相拱手示意，各引了人马上路。

　　沈浥尘来到沈青临身边，低声提醒道：“此行恐生变故，爹爹务必当心。”

　　深深看了她一眼，沈青临叹了口气，叮嘱道：“爹爹记下了，尘儿好生照顾自己。”

　　不多时，近三万人便陆续推着粮车离去，堡外瞬间空落了下来，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两路人马，晏铭眸中倏然掠过一道暗光。

　　仍是昏迷不醒的商阙被移入了马车中，沈青临需前往奚夷城传旨，因而他便随季舒等人回返掖城，如此也可少些路途颠簸。

　　恐有意外，碧影便留在马车上照料商阙，沈浥尘则自骑了大白在外行走，只是碍于周边众多士兵，她也不好明着与季舒太过亲近，尤其耿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直紧跟着她，以致她根本寻不着机会与季舒独处，偏偏季舒还半点动静也无，就连看向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沈浥尘一时颇感郁卒，心知季舒多半是余气未消，无奈的同时又不免忐忑，如此这般，究竟要气她到几时？

　　好容易等到夜间扎营，耿义得去调拨人手生火造饭以及安排营防，自无法再寸步不离地跟着沈浥尘，得了空隙，又见士兵皆是忙碌不休，她赶忙抽身去寻季舒。

　　寻了近半刻钟仍不见季舒身影，不得已，她只好用上宇目，不出片刻便瞧见了季舒所在，与碧影交代了句后便匆匆离开了营地。

　　空旷的雪地上，季舒孑然而立，身形在冷月清辉的映衬下，更显寥落。

　　心中钝钝作痛，沈浥尘不觉放缓了步子，默然行到她身侧，良久无言。

　　等不到季舒的声音，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这几日你去了何处？”

　　过了许久，季舒方憋出了几个字：“去了义兄那。”

　　沈浥尘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义兄便是那真正的晏子翮。

　　又是一阵沉默，沈浥尘抬步行到她面前，盯着那张犹覆着面具的脸，涩然苦笑道：“便这般恼我？”

　　季舒将头撇开，起伏的胸口却暴露了她的情绪，只听她冷冷说道：“我不该恼吗？”

　　该，确实是该的，沈浥尘不禁哑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季舒还是头一次如此生她的气，甚至都不愿直面她。

　　心中惶然，她垂下了眸，半晌后抬手捏着那袖袍一角，轻晃了下。

　　“那事是我不对，莫恼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