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蝴蝶风沙

1、第一章

　　第一章

　　远志高中教师办公室。

　　年过四十平时总一脸严谨的高（一）七班班主任双手颤抖的拿着某张期末考的满分试卷，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醒目的一百五十分上。

　　“不可能啊，这绝对不可能……”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语。

　　“哟，宋老师，你怎么了？你们班那个夏非离又交白卷了吧？”隔桌的小何老师只看到宋老师拿着张试卷冷汗直冒的样子，不由得一脸同情“哎呀，我就说麻，你摊上他真是倒大霉了，这孩子从小学就是出了名的坏孩子。打架旷课，抽烟喝酒，什么坏事没他参一份啊。听说他初二的时候和志光高中高三的人打群架呢，还把人打住院了。啧啧啧，至光高中啊，出了名的流氓学院，你看看，这孩子真是……”

　　“他考了满分”

　　“哦，满分，所以麻，你说他能有什么出息，他简直是……”

　　滔滔不绝的小何老师猛然顿住，表情瞬间空白。

　　“满分？满分……”声音发抖了。小何老师回过神，脸上的神情仿佛看到有猪在天上飞。天哪，是不是最近赶新潮听摇滚耳朵失灵了？

　　“恩，满分”

　　“是作弊吧？”

　　“考试的时候教导主任一直守在他旁边”

　　“会不会是他一班的那个双胞胎哥哥假扮他来考的？”

　　“夏非离前天出了车祸，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那……大概是他这一科有点底子，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可是……”宋老师有点老年痴呆的样子“他每一科都是满分，而且，他是这次期末考的全年纪第一名”

　　四周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良久。

　　两位老师相视一叹“奇迹啊”

　　不止两老师有此感叹，在期末考的成绩公布以后，在远志高中引起轰动。

　　“诶，你听说了吗？夏非别，就是那个高二的学校霸王，他考了全年级第一”

　　“那个夏非别啊，你知道吧，咱远志高中的流氓老大，高三的人都不敢惹他，打架一流，学业一塌糊涂的那个，他考了全年级第一呢”

　　“夏非别啊，把上一任的教导主任气的高血压住院辞职的那个，他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

　　“天下红雨啊，夏非别谁啊，抽烟喝酒，打架闹事，五毒具全的一人，他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

　　在或震惊或不可置信或隐含嫉妒的目光议论中，夏非别告别了有垃圾班级之称的七班，跨入了号称未来祖国之栋梁集结地的一班。

　　“阿别，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学校食堂里，死党江裕无比好奇“是谁把你从堕落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

　　夏非别慢悠悠的抽着烟，朦胧的烟雾把他有些遥远的神情衬的更加空洞。

　　“一个拽我入深渊，让我无法自拔的人”

　　江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得了啊，知道哥们我没浪漫细胞，少跟我言情。哪娘们这么有本事把我们夏大情圣给收服了啊？什么深渊？爱情深渊？”

　　“不”夏非别轻笑“是罪恶的深渊”

　　“罪恶的深渊？”江裕一头雾水“你小子不是搞上有夫之妇了吧？”

　　“是就好了”那一切就简单多了。

　　“比这还要麻烦？”能让这个怪物露出这种表情的，看来那不是一般人哪。

　　“恩，我自作孽，但是无力控制的东西，我又有什么办法”

　　江裕耸耸肩“你一向喜欢自找罪受”

　　夏非别没有再说话，江裕也默契的不再提及这个明显会让死党心情不好的话题，埋下头专心吃还剩一半的咖喱牛肉饭。

　　期末考过后就是漫长的暑假，远在美国多年不见的的夏家父母得知从小顽劣不堪，打他们移民那天起就随时担心会进少管所的小儿子居然考了全年级第一，并进入了重点班级。在大洋彼端的那头甚是激动。决定向公司告一星期的假回来为儿子庆祝。

　　但就在夏家父母在电话里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夏非别冷淡的精简的甩了两个字“不用”

　　登时给满心喜悦的两人当头泼了盆冷水。

　　夏父叹息了一声，走开了。夏母握着电话，声音有些哽咽“小别，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

　　夏非别手指缠弄着电话线，目光眺望窗外，和八年前去机场送别父母时一样悠远蔚蓝的天空。

　　“从前怪过，现在不了”夏非别说。

　　八年前老爸升职成为美国分公司的总经理必须移民，老妈和老爸向来如胶似漆，怎么也分不开。本打算全家一起移民。而偏偏那个时候他发烧了，高烧不退，险些烧成肺炎。送医院急救之后虽然捡回一条命，但留下了后遗症。

　　就像一开始就编写好的三流剧本那样，他患上了一种很奇怪的综合症，不能坐飞机，甚至对机械类的交通工具也不能乘坐超过两小时。所以基本上，别说去美国了，他连离开这个城市到远一点的地方都很困难。

　　老爸公司的任职令到了，最后和老妈一商量，狠狠心决定把他暂时寄养在奶奶家，以后什么时候把这怪毛病治好了再接他去美国。

　　八年前他才多大啊，一刚满八岁屁大点的小破孩。实在不能指望他有多么广阔的心胸能理解父母所谓的一片苦心。他又哭又闹，撒娇耍赖，绝食抗议，基本上能做的抗争都做了。但最后，什么都没能改变。

　　送机的那天，他不哭了，也不挽留了。很机械的站在侯机大厅，老妈泪水涟涟的拉着他说舍不得对不起要他保重别做傻事之类的，他一直玩着修剪整齐的手指甲头也没抬。

　　当时他就在想，好了，所有人都把我扔了，老爸老妈，大姐，还有从一出生就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的夏非离。走吧走吧，全滚吧，滚的远远的，一辈子别回来也没关系，没你们我照样得活着，还真能以死相逼怎么的？那也得你们在乎啊。

　　等他把手指甲里里外外的玩透了，都可以闭上眼分秒不差的给手指甲画幅素描的时候。机场的广播开始催促登机了。夏母看儿子依然一句话也不愿跟他说，双眼通红的跟丈夫去办登机手续去了。

　　这时，夏非别终于抬头了，目光定在面前和自己有一张一样脸孔却比他多了份清雅感觉的小男孩身上。

　　“叛徒”夏非别冰冷的吐出两个字。

　　夏非离震动了一下，看着一脸倔强而又受伤的弟弟，目光竟透着说不出的深邃。

　　站在一旁的夏家大姐夏浅醉守着行李，目光在两个弟弟之间徘徊，抿紧了嘴。

　　“叛徒、叛徒、叛徒……”夏非别不停重复这两个字，眼里的受伤神色显得越发脆弱，仿佛一碰就碎的玻璃。

　　其实事后想想自己那时侯真的有些可笑，夏非离背叛自己了吗？没有。他只是要和自己暂时分开，难道因为自己不能继续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就要夏非离为了自己也离开父母的怀抱？就算是一起从娘胎里出来的双胞胎，谁能真和谁永不分离啊。可是，那种背叛的情绪就在那一刻止也止不住的往外冒。脑中总回放着从前和夏非离两小无猜的场景。

　　哥，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保护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得了吧，你那样子，把你自己顾好我就安心了。

　　哥，你永远不会丢下我的吧。

　　我就是想丢，以你的粘功我丢的掉吗？

　　哥，我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吧？

　　会的，我们之间，有任何人都无法割断的羁绊啊。

　　谁都可以扔了我，就你不行。

　　谁都可以离开我，就你不行。

　　明明说好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明明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

　　你不是说，我们之间有任何人都无法割断的羁绊吗？

　　就这样想着，夏非别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纤细敏感的神经都在这一刻集体复活并伤春悲秋起来。

　　是啊，都不要我了，谁都不要我了，连夏非离都不要我了，全世界都他妈背弃我了。

　　一边想着，那叛徒两个字就说的越发支离破碎，夏非别开始觉得眼里有一种湿润的感觉慢慢弥散开。他死命眨眼，要是让那东西当着夏非离的面流出来，他一出机场就直奔南明河踩过护栏跳下去。

　　“你呀……”夏非离叹息，带几分无奈，几分宠溺。夏非别眼眶一热，死命掐大腿。不能哭，死也不能哭。

　　哭个屁啊，谁离了谁就真不能活了。亲爹亲妈都能狠下心把自己丢了，双胞胎哥哥算什么？夏非离也就比自己早出生个十来分钟，照样是个八岁大的小屁孩，他凭什么要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连爹妈都不要了？人家说一句什么羁绊的你这傻逼还真信了？人走就走吧，你要还像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那你就不只是一傻逼，你还犯贱。

　　越想手上越用劲，夏非别估计自己的大腿肯定已经青了，但痛楚却渐渐麻痹，眼里潮湿的感觉特不给面子的拼命往外涌。

　　妈的邪门了！

　　“够了！”夏非离用力拉下他在大腿上自虐的手，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满眼眶泪水却还在苦撑着不愿让难过的象征掉下来。

　　“你要嫌大腿上的肉多了以后就少吃点，这样生扯下来更影响整体美观”

　　“干你屁事！”夏非别嘶吼，挣了命的把手抽出来“你都要走了还管我干什么啊？我就是把这条腿砍了那也是我愿意的！”

　　“小别，别闹了”夏非离皱眉。

　　“就闹！你打我啊，趁现在赶快，免得以后咱天人永别了你想打也打不着了！”

　　“小别！”

　　“小别个屁！是永别了！”喊完这一句，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夏非别想自己现在估计就跟他最恶心的八点档肥皂剧里的抽风女主角一样洒狗血。

　　那就洒个够吧，洒你个狗血淋头！我也不怕丢脸，这一次分开，说不定就真再也见不上面了，我还要脸干什么？撕了！我不痛快，凭什么要让你安安心心的上飞机？

　　“你以为我智障呢？你移民到了美国就在那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这烂毛病一辈子也好不了，我就注定一辈子窝在这地方到老死。你要心情好了就回来看看我，你要忘了我这个人我死在这也就这么多了！什么永远割不断的羁绊，全他妈的狗屁！”

　　“…………”

　　夏非离的目光又变的深邃起来，夏非别瞪大了眼，眼泪不要钱的往下砸，脸上却依旧是倔强的神情。像受伤的刺猬，痛的瑟瑟发抖的同时全身的刺却都坚毅的竖了起来。

　　夏非别的这种神情，一向是夏非离的死穴。

　　“本来还有点犹豫的”夏非离喃喃，末了叹了口气“摊上你这么一倒霉催的小破孩我这辈子还得做多少蠢事啊？”

　　夏非别皱眉，这家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夏妈妈忽然一脸焦急的从登机处跑了回来“小醉、小离，你们看到机票没有？”

　　“在我这”夏非离淡淡的说。

　　“你这孩子拿着机票干什么？算了，快给我，登机手续要来不及了”

　　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四张机票，递了三张给母亲。

　　“小离？”

　　夏非离笑了笑，在其他三道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把手中那张剩下的机票慢慢撕了，钢琴家一样修长漂亮的手指分开机票上晴朗的天空，破碎的蓝色优雅的从他指间落地无声。

　　“妈，对不起，我不去了，我要和小别一起留下来”

　　夏妈妈傻眼了，这大儿子一向是最乖巧听话的，很少违逆过父母的意思，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在要登机的关键时刻撕了机票再表明不去的决心，这不是先斩后奏吗？她就是不愿意也没办法了。

　　在母亲无奈的目光中，夏非离回过头，身后那小傻冒张着嘴，一脸脏啦吧唧的眼泪鼻涕。那样子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我整个一傻逼”夏非离心有所感，就为这么一小傻冒爹妈大姐都不要了，可是……

　　小傻冒回过神，闷头闷脸的向他扑过来把他搂的死紧“哥，哥……”

　　摸了摸弟弟的头，夏非离长长出了口气，可是啊，这小傻冒离不开他啊，他也丢不下他。真要和他分开了，以后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想着千里之外这张倔强哭泣的脸，他得心疼死。

　　最后，只有父母上了飞机，大姐和他们一起留下了，夏非离把自己的机票撕了，夏大姐是直接把护照身份证什么的全留家里了，贼狼心狗肺的对父母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上飞机，不过没找到机票，没想到这招让小离给抢先了。我这两个傻弟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就这么把他们留下来我实在不放心。所以对不起了老爸老妈。以后我挣钱了一定买机票飞美国去看你们啊”

　　精怪的大女儿和乖巧的大儿子全摆了他们一道，夏家父母伤心愤怒之余无可奈何的上飞机去了美国。

　　夏非别特鄙视大姐的说辞“说什么放心不下我们，你是想爸妈去了美国天高皇帝远，你就可以不用怕他们再阻止你的那个变态爱好了吧？”

　　夏大姐愤怒的扑上来撕他的嘴“什么变态爱好，我那是耽美！耽美作家！你甭侮辱我神圣的事业！”

　　夏非别闪开大姐的魔爪躲到夏非离身后做鬼脸“变态事业吧”

　　夏大姐是同人女兼耽美作家。夏家父母对女儿所谓的爱好及神圣事业持坚决反对态度。在夏家父母眼里，男人和男人，那就是两变态。

　　“姐，甭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夏非离挡住夏大姐抓向夏非别的手，半是安慰半是袒护的说。

　　“哥……”夏非别拿脑袋在他哥肩膀上蹭了蹭，满是撒娇的意味。

　　夏大姐嫉妒的眼红“小兔崽子，你哥留下来你丫乐屁颠颠的，我留下来你就满嘴喷粪，还瞧不起耽美，我看你就是耽美兄弟恋的雏形，小离，你可得小心点，这小王八蛋要爱上你了，老爸老妈肯定得从美国飞回来把你们给灭了”

　　夏非离淡笑，那张还是孩童的稚嫩小脸上带出种让人失神的清俊淡雅。夏非别愣愣看着他哥，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

　　那本只是玩笑赌气的话，很多很多年以后，夏浅醉想起当时说那话的自己，只想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我真他妈的是个乌鸦嘴。

　　小说里的世俗是可以凭作者随心所欲的，但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容易啊。

　　就像曾经在一本耽美小说里看过的一句特经典的话----伦理这种东西，你当他是屁他也就是屁了，但有时候，他比天都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