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落日》顾不见

3、卡片

　　大雨与翻涌的海浪，一同撞碎清晨的宁静。

　　空气冷得不像盛夏，唐暮瑶在一家咖啡店前停下脚步，拍拍包上的水滴，用手简单梳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长发，抬头长舒口气。

　　阴云黑压压的，这场雨似乎要持续很久。

　　而她讨厌雨天。

　　几天前，唐暮瑶辞职后搬到这座沿海城市，搬家当天赶上像今天这样的大暴雨，让她充分理解了“祸不单行”这个词的意思。

　　仿佛连天气都在反对她的选择。

　　等待的时间枯燥而烦闷，唐暮瑶拿出手机，开机后先是弹出一堆未读消息，最后是那条迟来的橙色暴雨预警。

　　嗡——

　　手机一阵短促的振动，唐暮瑶粗略瞥了眼，下一秒把手机扔回包里。

　　“烦死了。”

　　抱怨的尾音与轻微的脚步声同时停下，唐暮瑶才发现不远处多了个人。

　　对方身姿修长，整洁的白衬衫，在阴暗的雨天里仿佛泛着光。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黑与白的对比在朦胧雨中异常鲜明。

　　宽大的伞面遮住了他半张脸，却让唐暮瑶移不开视线。

　　他没再靠近，唐暮瑶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四周只剩下连绵不断的雨声，空气湿冷，还掺了一些微妙的尴尬。

　　唐暮瑶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对方突然迈开脚步从她面前走过，最后停在她身后不远的咖啡店门前。

　　他把伞放下，收起，打开咖啡店的门，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叮铃铃——

　　他推开门的那一瞬，悬在上方的琉璃铃铛轻晃，清脆的铃音被雨声冲淡。

　　和他一样，捉摸不透。

　　雨天幽暗的光蒙在他脸上，让他侧脸轮廓显得更深，神色平静从容，又好像带着只针对她的疏离。

　　唐暮瑶看着那道背影，轻轻蹙眉。

　　已经是第几次来这家店了呢？

　　她自己也忘了，只不过次数多到，连这家店的店员也会和她聊上几句。

　　他倒好，一直不冷不热。

　　唐暮瑶正暗自琢磨着，但随着店里的灯被打开，温暖的灯光冲开阴雨天的灰暗，也拉回了她的思绪。

　　看着宽敞明亮的咖啡店，唐暮瑶带着一些失望与好奇，推开店门。

　　琉璃铃铛再次响起，他的视线也终于投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唐暮瑶看见他眉眼逐渐放柔，眼里的笑意与唇角的弧度都那么温和有礼，那么“普通”。

　　和她前几次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变化。

　　唐暮瑶敛去眼底的失望，匆匆回了个浅淡的笑，然后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从包里拿出书和笔记本放在桌上，再起身去点单时看见他还在那里，刚才的那点失望顷刻间烟消云散。

　　可能是暴雨的缘故，其他人都还没来，现在店里只有他一个。

　　这个发现，让唐暮瑶不禁扬起嘴角，走去点单的脚步轻快不少，就连眼里的雀跃也忘了掩饰。

　　唐暮瑶走到柜台前，柜台后的那人正微垂着头，几缕碎发覆在他额前，稍微遮住了他的眉，发丝在灯光照射下拢了一圈柔淡的光，看起来细软柔顺。

　　看上去很好揉的样子。

　　唐暮瑶缓缓深吸一口气，借着雨天湿冷的空气，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以点单了吗？”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看见他握着笔的手似乎有过一秒的停顿。

　　他的手骨感漂亮，掌背白皙的皮肤下，是恰到好处的青筋，一切都正中她的喜好，所以视线多留了片刻。

　　等唐暮瑶再抬眼，意外的对视，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个陷阱里爬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陷阱。

　　他眼里的笑意不多不少，澄澈明亮，漆黑的瞳仁中正映出她的脸。

　　这么近距离的面对面还是第一次，所以她愣住了。

　　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同样是雨天，同样的一双眼。

　　但眼神和以前不一样。

　　记忆中少年冰冷锋利的眼，与眼前这双温柔含笑的眼相重合，似乎有什么不见了。

　　但眉角那点暗色的小痣还在，让他看似完美的温润斯文中，多了一丝别样的气质，像意外掺进音乐里的一点不和谐的杂音。

　　瞥见他薄唇翕动，唐暮瑶不自觉也跟着抿了抿唇，握紧双手。

　　这么多天了，他终于要跟她说话了吗？

　　叮铃铃——

　　琉璃铃铛再一次响起，扫去这片刻的期待。

　　店员们陆续走进来，问候和寒暄打断刚才的对话，时间点巧得像是被提前安排好似的。

　　唐暮瑶再回头，点单处已经换人接手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不少，甚至没等店员询问就直接点单：
　　“和之前一样。”

　　店员愣了一下才回：“好的”

　　唐暮瑶拿起手机准备付钱时，顺便和店员聊了起来：
　　“你们老板真不爱说话，都快半个月了，我都没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

　　唐暮瑶并没有仔细听店员客套的回话，毕竟她本就是说来发泄的，压根没指望对方会和她一起吐槽。

　　可唐暮瑶没发现，在她话音落下后，已经往店后方走去的某人脚步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往前。

　　“我看啊，她就是冲着你来的。”

　　咖啡店后方，顾云程正忙着准备今天要用的材料，但即便他在工作，也挡不住好友的调侃。

　　“你要是不感兴趣，那我是不是能……”

　　闻言，顾云程停下手中的动作，甩开好友搭在肩膀上的手，转头看向对方。

　　他眼里暖意全无，只剩下比任何尖刺都要锋利的寒芒：
　　“不能。”

　　但短短几秒后，顾云程的神情缓和下来，淡色的唇角微扬，笑容和煦，语调温和：
　　“你是不是没事做？”

　　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孜孜不断调侃的好友立即溜了出去。那架势，好像跑得稍慢一点，就会被怪物生吞活剥。

　　随着周围安静下来，顾云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转淡。

　　他回身，看着工作台上已经摆好盘的那块水果蛋糕，沉静的眼底划过一丝迟疑。

　　这时有店员走进来，顾云程轻轻扫了对方一眼：
　　“那位小姐点了什么？”

　　“还是和前几次一样。”
　　“嗯，你去忙吧。”

　　咖啡快见底的时候，雨也小了许多。

　　唐暮瑶放下笔，把书合上，缠在她眉眼里的愁绪，就像外面的雨一样，似乎看不见终点。

　　店里的客人不多，零星散落在各个位置上，可能是雨天的关系，人们说话的音量也变轻了，只有窗外的雨声异常清晰。

　　以及那盏时不时响起的琉璃铃铛。

　　又是一阵铃音过后，伴随着店员的“欢迎光临”，店内的静谧再次被惊扰。

　　应该也会和前不久那几次一样，很快就会恢复安静。

　　唐暮瑶把压在手底下的书拿出来，隐约感觉到有人正从右侧走向她。

　　应该是来给她续杯的店员。

　　所以她没多想，翻开书页继续往下看。

　　直到湿冷的空气中掺进了一种独特清冽的，类似松木一类的香气，与店里的咖啡味道混在一起并不突兀，甚至融合出一种更好闻的气味。

　　味道若有似无，对方的动作也很轻，过了一会儿唐暮瑶才感觉不对劲。

　　右手边原本见底的咖啡，又恢复了刚被端过来时的模样，还飘着热气。

　　咖啡旁边多了一盘精致的水果蛋糕，橘黄色的果酱以及风干的橘子切片，在店内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能激发食欲。

　　蛋糕盘子下方还压着一张小卡片，仅露了一个角。

　　唐暮瑶双眼微亮，可拿起卡片一看，眼底的光又熄灭了。

　　她放下那张介绍蛋糕信息的卡片，再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宽阔的后背。

　　唐暮瑶就这样一直盯着，直到他转身往店后方走去时，才能看见他的脸，可那一闪而过的侧脸，别说去揣测他的心思，连表情都看不清。

　　腿长了不起啊，跑这么快。

　　心里暗暗抱怨完，唐暮瑶收回视线，拿起放在盘子一侧的小叉子，手劲比一般时候大了些。
　　她把蛋糕一分为二，再逐一切成八块后，才慢悠悠地放进嘴里。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什么味道，可当甜味在口中蔓延，她还是忍不住皱眉。

　　不过不算很甜，正好是她还能接受的程度。

　　抿了口咖啡冲淡甜味，眼角余光瞥见被她放到一旁的卡片。

　　放下咖啡后，唐暮瑶拿起卡片漫不经心地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后一秒随手翻到背面，整个人就此定住了。

　　黑色的手写字迹，飘逸有力，在米白色的方形硬质卡片上格外显眼：
　　不要只喝咖啡，伤胃。

　　唐暮瑶捏着卡片，食指轻轻揣摩着卡片的边缘，用指腹细细感受着略微粗糙的质感。

　　她把卡片上的字一个一个看仔细，尔后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目光不自觉落在一旁的蛋糕上，想起多年前的某个傍晚，微风带暖，手腕处感觉到的力道和温度，以及那块塞进她手里的巧克力。

　　想着，唐暮瑶翻开手边的笔记本，撕下空白的一页，然后把那张卡片夹进笔记本。把本子合上挪到一边后，她拿起叉子挑起一块蛋糕，送入口中。

　　清淡的甜味在口腔蔓延，但这一次，她不怎么讨厌这个味道了。

　　唐暮瑶吃完蛋糕，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喝完，把摊在桌上的东西一件件收进包包后起身离开。

　　离开座位时，她用余光瞥了一眼蛋糕盘子，嘴边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

　　叮铃铃——

　　悬在店门口的琉璃铃铛再次响起，顾云程正好从后方走出来。

　　他放下手里的单据，抬眼看向玻璃窗外的那道身影，直到她完全离开，他才收回视线，抬手拦下正拿着托盘的店员。

　　他从对方手里接过托盘，眉眼含笑，语调温和：“我来吧。”

　　店员也习惯了顾云程的体贴，没说什么，只回了一个感谢的微笑。

　　顾云程拿着托盘走到她刚离开的位置前，一眼就发现压在蛋糕盘子下的东西。

　　他把托盘放到桌子一侧，视线停在已经空了的白瓷盘上。

　　顾云程眼底神色变了又变，过了几秒才拿起盘子放到托盘上。被压在盘子下方只露一角的纸张，终于完整的摆在桌面上。

　　他没有立刻拿起那张纸，而是把其他东西都收到托盘后，才伸手去拿。

　　纸张轻薄，但顾云程愣是拿在手上好一会，才翻开来看。

　　入眼只有两个字，字迹娟秀：谢谢。
　　后面却跟了一串手机号码，11个数字，透着张扬和直白。

　　顾云程微微挑了下眉，但很快拧紧，眸光也跟着沉了下去。

　　身后传来其他人走动的声响，顾云程立即把字条叠好，收进口袋。

　　唐暮瑶回到家中，对着电脑文档发呆，注意力怎么也无法集中，直到天黑也敲不出一个字。

　　最后她果断放弃，起身开灯后，回到电脑前打开微博私信，无视掉所有消息，在联系人搜索框输入那个熟悉的ID：橘子落日、

　　橘子落日是唐暮瑶的书粉，也是第一个给她发私信的书粉。

　　唐暮瑶还记得橘子落日第一次发过来的那一大段书评，上面字字句句都透着认真，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已经把她的书都看得透透的，有些细节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所以当时她没忍住，给橘子落日发了一段道谢，顺便一起讨论了一些书里的内容。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用微博维持着联系，至今已好几年了。

　　唐暮瑶先是发出一句：
　　- 晚上好呀，吃饭了吗？

　　她原本想着对面没那么快回复，没想到刚发出去不到半秒，消息就弹了出来：
　　- 吃了，你呢？

　　- 我还没，刚拌了沙拉，等会吃。
　　- 就吃沙拉？这样不好吧，一定要好好吃饭。

　　唐暮瑶准备打字的手微微一顿，总觉得这段内容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闲聊期间，唐暮瑶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移到放在一旁的手机上。

　　可她回到家这么久了，手机一直没有动静，只有一堆她不想去处理的消息。

　　正当唐暮瑶回头把对话框里已经敲好的“回见”发出去后……

　　嗡——

　　摆在桌面的手机开始连续的震动，唐暮瑶立即拿过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节拍。

　　“咳哼。”
　　唐暮瑶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后，手指才划过接听键：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