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落日》顾不见

1、台风天

　　路旁的树木经过台风洗礼变得憔悴不少，被刮下来的枝叶躺在地上，任凭踩踏。

　　街上人不多，雨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唐暮瑶刚从同学会现场逃出来，被雨伞的遮蔽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中。

　　她脚步缓慢，看似无心却精准地踩碎那些残破的落叶与碎枝，碎裂的声音与雨声掺在一起，似乎能让她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唐暮瑶在巷口停下脚步，抬手看了眼消息。

　　- 你怎么跑啦？
　　- 不好意思，临时有事。
　　- [偷笑]这么忙？不愧是高材生

　　对方也许只是开个玩笑，可唐暮瑶愣是从“高材生”三个字，品出了一些讽刺。

　　回复完毕，唐暮瑶垂下握着手机的手，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深吸一口雨天湿冷的空气。

　　“x他妈的，快走！”
　　一句异常尖锐脏话，破开周围淅沥的雨声。

　　唐暮瑶拧眉，转头去看，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不远巷子跑出来，时不时回头往身后骂几句，用词十分不雅。

　　几个人很快跑远了，周围总算安静下来。

　　看他们校服还是她母校的，难怪班主任总是感慨：一届不如一届。

　　唐暮瑶松开蹙着的眉，回头时，眼角余光不经意捕捉到巷子里的那抹人影，视线瞬间定住了。

　　天光朦胧，狭窄的巷子两侧堆满了杂物，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方是杂乱的电缆，散发着一种就算下一秒坍塌，也不会意外的老旧气质。

　　那个人就坐在巷子一侧，被雨水打湿的发耷拉在他额前，遮住双眼，身上的校服湿透了，满是泥泞，而校服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

　　他瘦削的脊背微微弯曲着，雨水砸在他微微起伏的背上，毫不留情，仿佛要他彻底倒下才会罢休。

　　唐暮瑶哪见过这种场面，所以不小心多留了一阵。

　　而这时，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朝她看了过来。

　　灰蒙蒙的天光下，那张脸白皙得过分，清隽的五官略显秀气，透着一种沉静乖巧的气质。

　　可眉眼却有着与长相截然不同，以及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厉寒芒，在大雨中更加锋利。

　　一阵凉意攀上背脊，唐暮瑶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收紧，立刻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可走了一段路，那个眼神却停在她脑海里，怎么也甩不掉。

　　理智告诉她不该多管闲事，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下了。

　　就当日行一善吧。

　　唐暮瑶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把伞，回到刚才那个巷子口。

　　短短几分钟，雨又下得大了些，那个人依然坐在原地，任由雨水砸在他单薄的身上。

　　唐暮瑶在巷口停留了片刻，才迈开脚，缓缓走到在他面前站定。

　　砸在身上雨突然停了，雨声却没停，顾云程抬头，发现头顶多了一把半透明的伞。

　　视线移到撑伞人的脸上，借着昏暗的天光打量着对方。

　　她身上那件干净整洁米白色的衬衫，与背后脏乱的暗巷形成鲜明对比，那双大而亮的眼就这么看着他，但很快避开他的视线，多了几分紧张。

　　顾云程打量的视线冰冷且直接，唐暮瑶不自然地别过头躲避，只留余光停在他那。

　　但很快，他又低下头不再看她，那不理不睬的样子，显然是想要把她当空气对待。

　　他这种不在乎礼节的举动，唐暮瑶莫名感觉轻松不少，她往旁边一站，没有立刻跟他搭话。

　　她手里的雨伞遮蔽范围不大，勉强遮住两个人。

　　从伞沿滑落下来的雨水很快溅湿她半边衣袖，雨水带来的凉意，让她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从逃出同学会，再到现在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高中生停留在暗巷，这种出格和刺激虽然微不足道，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畅快。

　　思绪逐渐飘远，身旁的少年也沉默着，周围只剩下嘈杂的雨声。

　　唐暮瑶恍惚觉得，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明明他们还只是陌生人。

　　直到无意间低头瞥见自己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她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

　　“有事？”

　　简短的两个字，少年略微沙哑的嗓音，在嘈杂的雨声中透着凉意。

　　唐暮瑶扭头迎上他的目光。

　　是和刚才一样的眼神。

　　虽然不久前才见识过，但再一次对视，他眼底的清冷，还是让她心底发颤。

　　“给。”

　　唐暮瑶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了过去，手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递过去后她才醒觉，他现在这样，似乎也没有撑伞的必要了。

　　顾云程轻轻瞥了一眼她的手，之后才看见袋子里的那把伞。

　　他蹙着的眉松开，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但很快，他别过头，语气生硬：“不需要。”

　　顾云程的拒绝冷硬且干脆，让唐暮瑶更加尴尬。

　　她咬咬牙，从塑料袋里拿出那把黑色的雨伞撑开，然后半蹲下去。

　　没想到唐暮瑶会突然靠近，顾云程感觉到周围湿冷的空气中多了一阵淡雅的香气，松开的眉再次蹙起。

　　“拿着。”

　　唐暮瑶把伞柄塞进他的怀里，动作和语气一样，不容拒绝。

　　没等顾云程回应，唐暮瑶转身走出巷子，脚步比来的时候快了许多，直到拐出巷子，她都没有回头。

　　因此她没发现身后那道视线，一直跟到她拐出巷子都没有收回。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双眼变得干涩，顾云程才低头看着斜放在自己怀里的伞柄。

　　目光沿着伞柄往上移，黑色伞面宽大结实，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顾云程就这么盯着这把伞看了很久，才伸手握紧了伞柄。

　　哪怕雨已经停了。

　　几天后，唐暮瑶和往常一样来到这家开在大学附近的便利店。

　　推开便利店的门，一阵空调的冷风让人瞬间提起精神，与便利店老板打完招呼，唐暮瑶在店里绕了几圈，挑了一些小零食。

　　到柜台结账时，店门口新装的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那声音跟别的地方一样，除了多疑了一丝杂音，唐暮瑶没觉得什么特别。

　　直到老板的视线越过她身后，笑着看向某个人：“又来啦。”

　　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又是那套熟悉的校服，所以她多留意了一下，直到看见对方的脸，正要收回的视线，就这么定住了。

　　那次在台风天发生小插曲已经过去好几天，唐暮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可当她看到那张脸时，记忆如同大雨般毫无预警地砸进脑海。

　　只不过情况与当时不一样，现在不是雨天，从窗外照进来的夕阳余晖正好洒在他身上，干净整洁的校服因此镀了一层暖黄的光。

　　一头黑发略显凌乱，几缕碎发锤在他额前，在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晕，隐隐透出浅褐的色泽，看起来十分柔软。

　　光影让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更深，高鼻深目，眉角镶着一颗暗色微小的痣，本就清隽的面容在此刻多了几分温驯，不再拒人千里，可眼神却截然不同。

　　黑亮的，深沉的，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冷然。
　　这点倒是和当时一样。

　　目光相接，唐暮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尴尬，立刻避开视线拿出手机准备付钱。

　　可还没开口，身后忽然飘来一句：
　　“多少钱？”

　　便利店老板先是看了眼突然走上前的顾云程，随后目光在这对年轻男女之间游移一阵，会心一笑：
　　“53块5。”

　　唐暮瑶赶急用手机扫码：“我自己付。”

　　付完钱后，唐暮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距离。

　　顾云程见她特意往另一侧避开，明显想和自己撇清关系，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老板把唐暮瑶买的东西装进塑料袋期间，也许是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所以调侃一句：
　　“你这几天老是在门口晃悠，原来是为了等小唐呀？”

　　“嗯。”
　　顾云程承认的很干脆。

　　唐暮瑶眉头一蹙，扭头看向顾云程，而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这份冷淡，更加凸显出他的理所当然。

　　“所以你俩是亲戚？朋友？”老板又问。
　　唐暮瑶一听，神经瞬间绷紧：“就是认识的一个弟弟。”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正当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老板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只是随便聊聊而已，人家过后就忘了，她干嘛这么在意？

　　于是唐暮瑶装作若无其事去拿袋子，只是握住袋子时，察觉到身旁投过来的视线，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还好他只是看了她一阵就走开了，唐暮瑶顿时如释重负，拿着东西快步走出便利店。

　　一出门，空调带来的凉意瞬间被热烈的空气夺走，夏日温暖的夕阳将她团团裹住，热烘烘的感觉，以及炫目的光，让她脚步微微一顿。

　　身后感觉到一阵微风，忽然有人拉起了她的手腕，在她掌心放了什么东西。

　　短短几秒，从对方手指渡来的体温，和掌心微凉的触感，唐暮瑶浑身一颤，一股凉意从背脊直冲脑后。

　　她下意识缩回手，往另一侧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