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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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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子又在华墟宫上下晃荡消磨时间,直到了傍晚,这才尽兴而归,慢腾腾迈步回了风仙阁。
离清谨遵做侍卫的本分,站在廊下继续观察四周地形,青冢毫不怀疑,若是此刻走了水,或者遇见其他的急情,他们几个能在离清的带领下,逃的比华墟宫里的人还快,且全身而退不伤分毫。
昨夜他们宿入风仙阁时已是深夜,并未仔细观察居所,今日一踏入房中,九公子就微微“啧”了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青冢知他是在欣赏房右侧的那间小厢房。
那房临水,透过几乎落地的木窗可见水天一色,波光粼粼,且墙壁上涂抹一层贝壳与宝石混合的粉末,在白日也熠熠生辉,加上月白纱幔随风轻摆,芬芳香薰盈鼻,魏青冢私以为,此处最能代表华墟宫的特点。
奢靡,华贵,加上那点挥之不去的醉生梦死之感,足矣。
可惜今是冬日,九公子又是根病秧子,临风在栏前站了小会,他便弯腰咳嗽起来。
魏青冢还在心中盘算着方才入手的银票该如何存放,听见九公子的咳嗽声后,急忙从怀中掏出雪白的帕子,双手递给他。
九公子肤色本就白,白出一层行将就木的病气,看上去颇为严重,不过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下,魏青冢发现他也就是肤色骇人了些,除一日三次饮离清呈上来的汤药之外,也无大碍,不过是比常人比更冻不得、饿不得、气不得,脾气大些,性子古怪些,说话不留情面些。
为了活命,也为了回大盛寻到阿弟后过安生日子,魏青冢觉得这些委屈都能忍。
“咳咳咳”,九公子用帕子捂着嘴,咳得双眼血红,他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稳身,好在魏青冢正站在他身边,九公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手心冰凉一片,好似块寒冰贴在魏青冢的皮肤上。
魏青冢急忙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拍打他的背,近看之下,九公子的鬓角处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蹙眉,脸颊飞起病态的薄红,魏青冢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下一秒便呜呼哀哉。
“师弟,这么多年了,怎么你的病还是老样子?”
宋穆秋听说自己手下开罪了九公子,匆匆抛下手头上繁杂的事情,到了风仙阁,人还未曾进门,他便听见九公子吃力的咳嗽声。
他这师弟的病是幼时落下的根,如今已经有十年之久,为他瞧过病的大夫无一不嘱咐,此病需清心静养,戒急躁,避操劳,可他偏偏又是闲不住的人,那样的情形,那样的朝局,他又如何能做闲人。
宋穆秋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虽在心中忧他的病,却满脸平静,斯条慢理的走入,在屋中的软塌上坐下。
“不劳你费心,且死不了。”
九公子缓和了些,用魏青冢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边走边笑问道。
“你又是为何,这许多年还执迷不悟?”
魏青冢听不懂九公子指的何事,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做出隐约的猜想,这师兄弟两个定是不睦。
她本就对宋穆秋没好印象,自然而然随了九公子的脸色,只当做宋穆秋是空气,连斟茶都只斟了九公子那份。
接着魏青冢在一旁坐下,给九公子小心的剥栗子吃。
九公子掀开杯盖轻轻吹气,看着魏青冢清隽的侧脸,不禁十分满意她的做派,和他处事方式一样,不愧是他的随从。
宋穆秋面上不显山露水,视线却在魏青冢身上巡视几圈,他见这小子眉清之间少有的俊朗,怎么脾气如此之傲,若是在其他人家,仆从故意不给客人奉茶,如此缺乏礼数,早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过,既是师弟的随从,那也就见怪不怪了。
宋穆秋其实见过魏青冢一次,华墟宫经常从各路人贩子手中买人,青冢是混在一堆姑娘中一齐到的,那夜连月光也不曾有,宋穆秋远远看过一眼,并不记得当时女装打扮的魏青冢。
他眯了眯眼睛,盯着魏青冢纤细的背影看了几眼,有些眼熟之感却到底没往心中去。
九公子将脸埋在狐裘的绒毛中,露出双淡漠的眸子,眼神像外头的雪般清冷,他的视线滑过宋穆秋,轻声问道:“真的再也不回大盛吗?师姐前年产下一对双生子,如今会说话也会喊人了,你不想回去瞧瞧?”
言罢,九公子蓦的闭嘴,捡起颗栗子放入口中,笑着道:“我忘了,那孩子不仅是师姐的孩子,也是你情敌的孩儿,你看了心里会堵的慌,不见也罢。”
当年宋穆秋和他们师姐的事情同门中人都知晓,这对神仙眷侣最终分道扬镳,宋穆秋如何的心灰意冷并到华墟安身九公子更是清楚,他方才之言不过故意在他伤口撒盐。
宋穆秋苦笑了一下,无奈的摇头。
“嗷呜”,魏青冢一心一意剥着栗子,忽而觉得脚下一动,低头瞧见只浑身雪白的小东西缩在她的脚边,正歪着头蹭她的裤腿。
魏青冢认得这小东西,这是宋穆秋豢养的一头小貂,珍贵异常,虽是个畜生,却比华墟宫中大部分人都要尊贵,前世她与这小家伙不过见了一两次,每次这小东西都没拿正眼瞧过她,怎么今日反常起来。
小貂的眼睛纯蓝,若一湾碧海,懵懂的与魏青冢对视。
宋穆秋当初花了重金从山野猎户手中购得此貂,又花了月余时间才与这性子高傲的东西相熟,这貂却还没如此温驯的蹭过他的裤腿。
九公子侧目,盯着那白茸茸一团的东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道:“这小畜生可是要吃栗子?”
言罢,魏青冢当真拿出一颗剥好的栗子送到了它的嘴边,貂是肉食动物,应当不吃素,魏青冢这般想着时,那纯白的小貂已经低头好奇的嗅着她掌心的栗子,接着伸出粉色的舌头舔舐,许是觉得滋味尚可,竟然一口吞入腹中。
“哼,倒是会吃。”九公子又拣起一颗栗子吃掉,不满的对宋穆秋道:“你养的畜生自己喂养,别来我这是蹭吃喝。”
宋穆秋对着小貂吹了声口哨,小貂扭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加理会,而后干脆匍匐在魏青冢的脚边,鼻尖在她裤腿上嗅来嗅去,似乎与她格外亲近。
自己养的宠物忽与他人格外亲热,宋穆秋心中十分不快,他长眸眯起,眼神冷下来,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是该做个铁笼将这东西关起来,养不熟的东西就算不亲近主人,也需禁锢在身边,万不可背叛了他。
深知师兄为人的九公子见此情此景格外畅快,他笑道:“师兄,你是不是眼馋了?”
宋穆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笑未语,他费尽心思将九公子拦回来,除了叙旧外还有事相问,只是要斟酌一番才好开口。
缄默一会,他抬眸问道:“听说那个人,身子快不行了?”
九公子啜饮一口龙井,勾唇浅笑,明知故问道:“哪个?”
宋穆秋敛了笑,他身上本就带股子阴沉之气,收敛了假装的笑脸后,屋子中的气氛忽然格外凝重,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何必装模作样,你回去告诉那个人,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我的手上。”
“嗷呜”,就连小貂都通了人性般感受到了屋中沉重的气氛,害怕似的往魏青冢身边缩,魏青冢听得宋穆秋的话也十分不解,那个人是谁?似乎与宋穆秋之间有不可消弥的深仇大恨。
“乖哦,不要怕。”魏青冢一边小声说道边将小貂抱起,放在腿上轻轻撸着它光滑的皮毛。
紧接着,九公子轻轻发话,这两日他与宋穆秋说话没个正形,不是挖苦便是讽刺,独独这回他认真无比,满脸沉静却笃定道:“若如此你我便是仇人,生死不两立之仇,到了那天,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宋穆秋脸上维持一贯的波澜不惊,他眉梢跳动下,说道:“如我所愿。”
在一旁安心撸貂的魏青冢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不过若是有天九公子当真手刃宋穆秋,她将会第一个鼓掌叫好,毕竟惨死在华墟宫的人太多了,包括从前的自己。
“宋宫主!前院的王老爷又闹起来了。”
翁掌柜今日已经听说了赌场发生的事情,也早就知道周乾那没义气的东西将他出卖,他在华墟宫名声扫地外,主人怕也饶不了他,不过宋穆秋并没有立刻惩罚翁掌柜,他是前院中的得力干将,虽人品不怎么样,可用着顺手。
今日华墟宫的老主顾,一位王姓商人点了新来的琴女梦芝儿消遣,又找了几个美艳妩媚的舞娘作陪,莺莺燕燕欢歌笑语,好不快活,这姓王的生意做的大,出手也阔绰,是翁掌柜心中的财神爷,这次,财神爷的脸却被琴女梦芝儿给触怒了。
翁掌柜赔笑许久安抚不了,只好硬着头皮来风仙阁请宋穆秋出面。
他规规矩矩现在屋外没进来,大致描述事情的缘由。
原来那王商人随身带的金叶子不见了,做陪的舞娘指证是梦芝儿偷了去,王商人便要搜梦芝儿的身,梦芝儿是华墟宫少有的清角儿,平时只为客人弹琴,自然不允,王商人一怒,梦芝儿一哭,同席的几个舞娘再煽几把阴风,这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王商人要在今夜开梦芝儿的苞!
魏青冢抚摸小貂皮毛的手微顿,她前世认得梦芝儿,那时候她已经不是光为客人弹琴的清角了,而是住最下等的屋子,接待最难缠的客人,因为不够圆滑不懂奉承人,常常受到欺辱,魏青冢与她同来自大盛轩安城,因为同乡的缘故,常常助她,就因为这个,魏青冢死后,只有梦芝儿给她偷偷烧了些纸钱。
前世此事发生时魏青冢还在和秦妈妈斗智斗勇,她后来听梦芝儿说过此次的遭遇,华墟宫为了留住王商人这个老顾客,不顾梦芝儿的哭喊反抗,强行将她塞入了花房中。
在魏青冢分神的时候,宋穆秋已经起身,匆匆随了翁掌柜往前院去。
九公子盯着他的背影瞧,不轻不重的叹道:“真成了银子的奴才。”
自持清冷如从前的宋穆秋,哪里会为了生意如此奔波劳碌,在酒囊饭袋中斡旋赔笑。
他看着很是不顺眼。
魏青冢想起梦芝儿那双水雾蒙蒙的杏仁眼,她生得不算惊艳,但是温柔恬静,是魏青冢前世少有的朋友,从理智上说,她不该去趟浑水,可想到梦芝儿那双清澈的眼睛,魏青冢犹豫了。
她继续为九公子剥栗子,假装随意道:“这下前院定热闹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此时前院不得好戏连台,公子该去凑个热闹。”
九公子斜眼看来,默默接过栗子吃了,也不表态。
而离清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在房门口站定,手搭在腰间的长剑的剑柄上,心中已经在预演等下若是人多,冲撞了公子,他该如何不伤人不见血的情况下,维护公子安全。
九公子好热闹,离清相当明白。
果然,九公子食了那颗栗子,又低头饮了口龙井,慢慢起身。
魏青冢心中大喜,急忙放下小貂去取了大氅和暖手炉,九公子穿戴整齐,心无旁骛凑热闹去了。
此刻天色已晚,花灯满院,前院里莺歌燕语,暖帐旖旎。
九公子一路淡然,穿梭在一簇簇花丛中,倒是离清和魏青冢有些不淡定,前者在众姑娘的注目礼下红透了脸,后者满腹心事一脸担心。
王商人订的是二楼唤做樱花烙的雅间,房门上雕刻了一簇簇樱桃,和雅间名字相呼应,跨过门槛走入房内,连里头的装饰都是粉色樱桃为主,地毯上绣满开得正艳的樱桃,正中央还有张做成朵巨大樱花的软塌。
软塌上坐着个瘦小黑黄的男子,怀中搂着位丰腴的女子,两个人正耳鬓厮磨说着话,见有人走进来,前一秒男子还满脸痴笑,下一瞬已是满脸不悦。
他对走进来的宋穆秋道:“你们华墟宫的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连客人的东西都敢偷?”
宋穆秋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垂泪的梦芝儿,无视她眼中的不忿,却对王商人陪笑脸,宋穆秋笑道:“我们的人失礼了,王公子恕罪。”
这一言一行,完全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九公子看的有趣,嗤笑着站定。
王商人见华墟宫主人亲自出面,脸上不满的神色有所收敛,猥琐的看了眼旁边的梦芝儿,摸了摸唇边稀疏的胡子,咯咯笑几声道:“今晚就由梦芝儿姑娘做陪,偷我金叶子的事情便了了。”
魏青冢蹙眉,这姓王的是华墟宫的主顾,宋穆秋并不想得罪他,换言之,宋穆秋根本不关心梦芝儿究竟有没有偷窃,为了安抚住王商人,他定会答应这个要求。
事实上梦芝儿没有偷东西,这是前世她亲口与魏青冢说的话,至于那惹祸的金叶子,究竟是同席的其他舞娘偷了,亦或是王商人自己信口胡说,最后谁也不知道。
宋穆秋眸色一沉,显然在思索解决的办法,商人重利,魏青冢当然知道他所谓的办法不过是和稀泥,委屈了梦芝儿遂了姓王的愿!
“无凭无据,单凭一面之词就说人行窃,当真是新鲜。”
魏青冢嗤笑一声,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众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