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冤 ...
-
2017年的除夕夜
23:00
通往Z市的高速公路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黏在平坦的地面上。
仔细看,原来不是个东西,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叫赵楷,零下5度的冷空气中,他只穿了件印有米老鼠图案的内裤,凛冽寒风中,他双目紧闭,嘴唇微颤,微弱的喘息从他发紫的唇间泄出。
23:10
赵楷缓缓睁开眼,眨了眨,奋力撑开冻僵的眼皮,他的大脑一阵钝痛,四肢像是被冻住了,只能用胳膊撑着上身勉强坐起。
环顾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还在运行的路灯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23:20
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起,一辆载满蔬菜的货车在赵楷面前突然转头停下。
车上的司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大过节的也不能回家,正用手机和家人孩子视频聊天,看着手机屏幕上家里的热闹场面,想到自己一人在外地跑单子,心里正酸楚,没注意前方路上还坐着个人,差点就要压过去,还好余光多扫了一眼,及时猛转方向盘,硬是拐到一边。
“你有病吧!大过年的在高速公路上碰瓷!”司机被吓得差点尿裤子,伸出头对赵楷骂骂咧咧的。
司机揉了揉眼睛一看,这个神经病还没穿衣服,光溜溜的躺在地上,这是遇到变态了!
他连忙踩上油门,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边赵楷已经处于被冻成冰疙瘩的边缘,他用尽全身力气爬起,一瘸一歪地扭到货车前,敲了敲车窗,用高度颤抖地声音说:
“兄,兄,兄弟,我,我快被冻死了,帮,帮个忙,给带到城里去呗。”
司机看着窗外贴着一张被冻得发紫的脸,活脱脱一个索命男鬼,还是暴露狂那种,吓得立马对着他摆摆手,发动油门,开着车呼啸而过。
24:00
赵楷用着最后一丝清明,挪到到马路边上,裹紧了自己身上那层可怜的仅剩的布料。
“草,草,草他么的,这群畜,畜生!”
地冻天寒的,害得他脏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本来在家烤着暖气,嗑着瓜子,和一群大老爷们打着麻将,他还记得那局抓到了清一色一条龙坎二条落停,差一点就要和了,突然门外来了几个彪形壮汉,把他揪起来往一辆面包车上一扔,强行把他运到一个废旧仓库,接着就是一顿毒打。
他一边护着头一边吼:“你们什么人?我做错什么了!”
对方越打越来劲儿,“你不用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你弟弟一天不回来,你就要做好随时被打进医院的准备!”
“靠,他做的事到我有什么用!”
“别跟他废话,往死里打!”
这群人打完了,打爽了,拍拍屁股走人也就罢了,偏偏恶趣味的将赵楷的衣服都扒了,浑身就留一条内裤,然后就他把往乌漆嘛黑的公路上一扔。
“赵起!你个完蛋犊子!等你回来,我先弄死你!”
赵楷用身体蹭着水泥地,企图摩擦生热,他的身体冰冷僵硬,但是心里却怒火狂烧,他一遍遍地咒骂着自己的弟弟,只恨自己无法将对方嚼碎咽肚里去。
赵起,赵楷的亲弟弟,只比他小两岁,但活得像个巨婴,赵家父母早年出了车祸,夫妻俩挺过了当晚的急救,但没挺过后期的治疗,死的时候才四十出头,那会儿赵楷刚十六,高一才读了半学期,赵起十四,还是个刚从小学毕业没心没肺的毛头小子。
父母政府机关干了二十年的基层办事员,工龄够久了,但一直没升上去,积蓄也不多,杂七杂八加一加,能活动的资金只有五六万,还有一套老城区的破房子,平方小,楼层也不好,顶楼,雨天漏水,夏天楼顶吸热,屋内就跟烤炉似的,温度比外面还高,夫妻俩又舍不得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一到晚上就带着赵楷兄弟俩往附近商场跑,美名曰饭后散步,直白讲,就是蹭空调。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要是生在别人家,应该还在跟父母闹脾气的青春期,可能在早恋,偷偷摸摸将父母给的书本费拿去请小女生喝奶茶,也可能还会在半夜蒙被子里偷看网络小说,做梦都是自己成了左拥右抱的玄幻小说男主角。
但是十六岁的赵楷,已经站在火葬场的亲属等候室,等着工作人员给他父母铲出刚烧完的骨灰。梦里,是他和弟弟流浪街头,付不起父母墓位的后续维修费。
赵楷成绩不怎么样,不像他弟弟赵起,从小脑子就好,大半夜打游戏,白天上课打瞌睡,一到考试却也能双一百。赵楷读完高三,拿到了那张高中文凭,拎着包就住工地上去了,读书的事,交给他弟,赚钱,交给他自己。
赵楷供着他弟弟一直读完大学,赵起毕业那天,赵楷揽着他肩膀,说,考公务员吧,咱体体面面的,别像我似的,十七八就晒成黑包公。
他弟当时没说话,表情说不清像什么,就是跟憋着气似的,有话不敢说。
赵楷以为他弟弟是不愿意当公务员,嫌太枯燥,没前途,也不多劝,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反正有一个大学文凭,不至于到工地搬砖头。
后来赵楷才知道,他弟弟哪儿是跟公务员过不去啊,是跟他哥过不去,跟好日子过不去。
毕业没两天,赵楷想催着他弟找工作,打电话过去,不接。
赵楷跟包工头请了半天假,拿着钥匙回到家,屋里空空,没人影儿。
赵起干了件大事,他带着贺青俞私奔了。
贺青俞,贺家小少爷,贺家,他们那儿的地头龙。
赵起跟情人奔向新世界,寻找新生活去了,他赵楷呢?被活生生拉进地狱了。
.
第二天早上,一间高级私人病房里,一名年轻的漂亮女护士正给病人换药瓶。
“这是哪儿?”床上的人哑着嗓子,他睁开眼睛,苦想着前因后果。
“赵先生您醒啦?这是在医院,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小护士声音又甜又软。
赵楷望着天花板,脑子一片眩晕,医院?
麻将,清一色,瓜子......不对,是壮汉,面包车,仓库......草! 赵楷脑中恢复清明,贺家的惯用伎俩,先给鞭子,再给颗糖。
还不如晾着他在公路等死。
护士见赵楷已经醒了,转身走出病房,对着走廊上的人说:“贺先生,赵先生醒了。”
“知道了。”
一声低沉清冷的声音传来,赵楷艰难地坐起身来,望着门外,他现在全身的骨头都剧痛,包在骨头外的皮肉也没好到哪儿去,青一片紫一片。
“赵先生,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一个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打着配色的领带,领带的上方是一张好看又年轻的脸,光洁白皙的皮肤,棱角分明透出一股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剑眉,薄唇,鼻子高挺,鼻头微微翘起。
那脸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只是镜片也没能遮住他一双明亮且幽深的黑眸,此时眸中正隐约透着一丝笑意。
“不怎么样!”赵楷心里一肚子气,他伸手拔掉手上的针管,低头找鞋。
“赵先生你好,我是贺青俞的二哥,贺晏铭。”
贺家是Z省地产巨头之一,也是胡润百富榜上排得上号的家族,按理说,像赵楷这种社会底层人是根本不会沾上贺家的边,自然也说不上得罪。要不是赵起那个混小子,他哪儿会成贺家黑名单的头号客人。
“我真的不知道赵起那个混蛋去哪了!你们为难我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去找人......” 赵楷颓败地垂下头,他弟弟和那个贺三少私奔后,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
这些年他累得像狗,整天辗转于工地的砖瓦中,到了发工钱的时候,就给赵起打些钱,其余时间和弟弟根本见不着面。维系他们兄弟之间羁绊的只有那一张银行卡罢了。
“你们就是把我打残,打死,打进棺材里!也得不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贺晏铭望向赵楷忽然浅笑,一双黑眸如寒潭般深沉,脸颊上泛起两个若有若无的酒窝,透着些隐约的笑意。
“赵先生,您言重了,我们贺家从未想过要为难你,这次是我大哥有些冲动了,他也是联系不上青俞有些着急,同样您作为赵起的哥哥,想必其实心里也急坏了吧?”
赵楷看着他笑里藏刀,一副笑面虎的做派,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呸,这贺家两兄弟真够阴险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先是这大哥找人把你毒打一顿,再送进医院,派二哥上场对你笑盈盈的,一副客客气气和你商量事儿似的态度。
这家子人不去唱双簧都可惜了。
“哼,我言重?好家伙,他这一冲动,我差点就早早去见爹娘了!我不急,赵起这兔崽子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不回来更好,爹妈遗产都归我了。”
赵楷掀开被子,不顾护士小姐的阻拦径直越过贺晏铭,与贺二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仿佛还能听到一声轻笑。
他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走在路上,路过的行人见了他纷纷避让,用一种嫌弃而恐惧的眼神远远地盯着他。
“这是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哎呀,别管这些,我们赶快走,离他远点!”
一对小情侣的对话传到了赵楷的耳朵里,赵楷回过头冷冷地撇过去一记刀眼,把那对小情侣吓得不轻,“少见多怪!”他低骂道。
赵楷回到父母留给他们的房子里,大门敞着,他心头一惊,难道是赵起那个混蛋回来了?
“赵起!你丫的,你终于......”
赵楷冲进房里,没有瞧见自己的弟弟,反倒是看见一群五大三组的,统一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在他家里翻箱倒柜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见赵楷出现,都不约而同停下手盯着他望。
“你们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快说,不然我要报警了!”赵楷想不通,他家的电视机都是十五年前的了,破旧的大门上差点就写上“很穷”两个字,就这样也能遭贼?
看来现在小偷也不挑了。
为首的男人站身,掸了掸身上的西装外套,“贺大少让我们给你带句话,你弟弟一天不出来,你,就是他的替罪羊。”
这群男人,与其说是找东西,不如说是在摔东西。赵楷看到家里的地上堆满了摔碎的瓶瓶罐罐,还有墙上挂着的父母的相片,也被撕了下来,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
“你们住手!都给我停下!”家被一群土匪搞成了废墟,这谁还忍得了。
“去你的,早点说出你弟的下落不就得了,害得我们整天来管你这个破事!给我打!”
身后突然有一股大力将他掀翻在地,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赵楷先是肚子上挨了一脚,顿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了,他反射性地收回自己护着头的手,按在受伤的肚子上。
这一收手,一个男人的脚狠狠踢过来,正好踢在他的后脑勺上,赵楷昨晚刚被毒打,他后脑那块地方本就挨过一脚,现在旧伤还没好,又被男人奋力一踹,他感到脑子里一阵眩晕,像是有一波浪涛席卷而来,淹没了自己的意识,眼前突然一黑,再次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