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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这章说到九原行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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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书院开假是很舒服的,但是一个人要总待在一个地方,哪儿也不能去,实在是遭罪。
不过九原行宫比书院和皇宫清净,人不多,好半晌才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子从窗子边过去。
九原不是圈起来单给春猎秋狩用的,父皇他们不来时就让猎户进来打猎,又因为近冬日,耽误了时辰下不了山,就借住在行宫。
他们有时聚在外边划拳喝酒,倒是引得我很想去看一看。只可惜腿断了,我只能躺在床上,日日盼望他们多来几回,让我听听声音好过过瘾。
魏檐那天晚上下山时冷不丁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亏得他机灵,往边上草丛里一翻,躲过一劫,竟也还能忍着疼,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下帮我们报信儿。
他现在也在行宫养伤。
若我打开另一扇窗子,抬眼望望就能看见他在对面房里趴着,我们一个人躺着,一个人趴着,倒很是对称。不过他养着伤也不闲着,床榻边堆满了书,散开的书页满房间乱飞,也不知他翻过几遍了。
两间房中间的院子里栽了一棵桂花树,不香,因为已经开始落花了。老太监把它们收起来,做成蜜来泡茶吃。我闲时看他摆弄那些花朵,倒是很有意思。若我的腿能动,我指定要跑过去伸手摸两下。
宋清平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我留在书院的话本子给拿出来了,全堆在床上,我想起时才拿起来翻两页,至于前边剧情说了什么,已经全不记得了。
有时候也雕木头玩儿,我已经不雕兔子了,有些厌倦,只好琢磨着雕个其他的东西。
有一回我照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也雕了个桂花树,拿给宋清平看,宋清平倒是很明白我,一眼就看出是院子里的树。我把这东西送给老太监,他却看不出是什么,捉摸了半晌,说谢谢我的珊瑚宝树,有了这珊瑚宝树他一定会发财的。
罢了,得了礼的人说是什么树,就是什么树罢。
民间的话本我看的不少,我知道,自寻常看来,我和宋清平经此一难,情意愈发深厚,我应该趁热打铁,用木头雕两个人儿送给他,还得告诉他说这两个木头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我。宋清平肯定感动得不行,哭着喊着说要以身相许。
只可惜我还没雕过人,若是雕出来,宋清平看着不像他和我,倒像是别的什么人,那就不好。
退一步,就算我说什么,宋清平都信,他信了那两个人就是他和我,那也不好。
怪肉麻的,我们之间从来不玩那些虚的。
又过了一阵子,等我的腿好些了,宋清平就找了个木板车推我出去走走。
他是不怎么想让我出去的,我哄了他半天,最后放了狠话,说他不带我出去我就翻下床自己滚着出去,他才松了口,找到行宫厨房里用来运煤上山的木板车带我出去。
运煤和运人的木板车,没什么差别。
我们来时九原还是一片青绿,我在屋子里待了不知道多久,再出来时,九原的树就全变成红的和黄的了,有的树甚至已经掉光了叶子。
宋清平推着我在平坦的地方走,一直走到九原行宫的正门,又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在这儿歇会儿罢。”我往边上挪了挪,像好客的主人请他入座,“来来来,请坐罢,我们一起吹会儿风。”
秋日的风是很萧瑟的,我们又堵在一条很长的宫道里,风迎面吹过来,全是我们两人受着。
宋清平不愿意我吹风,但是也不开口,只是侧坐在我面前,帮我挡着些。
我指着天上飞过的一只鸟:“你看,那只傻鸟现在才往南边去,肯定来不及了,说不定要被冻死在路上。”
“殿下,那是鹰,而且它往北边飞呢。”
我再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又比划着算了算方位,才明白过来:“我在屋子里待太久了,连南北都分不请了,傻了。”
宋清平不能顺着我的话说我傻,只好说:“天气渐冷了,过几日就该烧炭了。”
如果在宫里住,有地龙顶着我们是不用烧炭的,可是在九原行宫就不一样,在行宫里取暖就靠烧炭。
我说:“今年冷得快,他们要用板车拉煤上来也麻烦。不过这样的冬日也舒坦得很,从下初雪那日我们就不出房门了,在炭盆上架个炉子,裹着被子,再围着炉子烫点酒来喝。一想到二弟他们还在书院里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真是不用吃酒都醉了。然后我们一醉就挨过整个冬日去。醒来时他们就来九原春猎,河那边的桃花也开了,我们也在那桃树下边喝两口,这就又是一场醉。所以我说,我们要是总住在行宫里就好了。”
宋清平笑了笑:“殿下疯了。”
我没说话,其实我知道,他也挺想总和我一起住在行宫里。
在行宫里待久了我们都有点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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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宋清平还用板车推着我出去闲逛,天气冷了我也就裹着被子出去,我有时候直接躺在板车上,任由宋清平随便推我去什么地方。
这时候我们两个就好像宋清平推着病入膏肓的我不离不弃、四处求医。
某日入夜,风把窗子吹得乱响。
宋清平正趴在床边,用厨房烧火的铁钳子摆弄炭盆里的银碳。他探出半个身子,一边抽鼻子,一边问我:“殿下,这样暖和吗?还要添碳吗?”
“暖和,你快回来吧。”
于是他放下铁钳子,钻进被子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喊他:“你再过来点,中间透风,冷。”
他不放心,再问了我一遍:“还添碳吗?”
“不添了,你快过来。”
我摔断了的腿还是吊起来的,没能盖被子,他就给我用狐狸皮做了个袜子。
我们两个平躺在床上,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
我转头问他:“你睡着了吗?”
“没有,殿下也没睡?”
我看着自己吊起来的穿着狐狸皮袜子的腿,笑道:“你看我的腿像不像是狐狸腿?”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像。”
“那像什么?”
“像熊腿。”
我早该知道,宋清平是个很诚实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所以他也是个很无趣的、很不解风情的人。
我反驳他:“你见过长黄狐狸毛的熊吗?”
他点头:“见过,殿下若是想看,等下回我打得了熊了就给殿下猎一头来。”
“不看了,黄熊不就像是棕熊洗白了些么?”
我们两个人又没什么话可说了,又一起躺了一会儿。
“你睡了吗?”
“没有,殿下还不睡?”
“外边太亮了,我睡不着。”我支起身子来,去看被风刮得乱响的窗子,“今天外边怎么这么亮?我们是弄错了时辰,天还没黑就上床了么?”
宋清平下床去,借留着透气的一点窗户缝儿看出去,然后告诉我:“殿下,下雪了。”
“下的大吗?”
“不大,连地面都还没盖上。”
“你还想睡吗?”
宋清平知道我的意思,正说着话就从衣珩上取下自己的外裳披上:“那我陪殿下出去看看雪。”
我嘱咐说:“你穿那件狐狸毛的大氅,把帽子戴上。”
“那殿下呢?”
“我懒得穿衣裳了,就拥着被子出去。劳烦你背我一段路,我们就到门外边屋檐下看雪,借着雪光,我还能雕点东西玩儿。”
宋清平穿戴好了,再搬了几个软垫子出去,随后进来扶我。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又架着一条腿,然后把我给拖出去,又一边扯着闲话:“殿下的腿再过几日就长好了。”
我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衣襟:“看来我还挺经摔的。”
宋清平拖着我跨过门槛,然后把我给抱起来:“殿下若是经摔就不会摔得断了腿。”
雪一点一点地落,正如宋清平所说,还没铺满整个院子,露出些许黑颜色的地来。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是落光了花叶的,随几声咔嚓声,积雪打落了一些枯枝,在地上也隐约露出一点痕迹来。
天边无星无月,只浅浅的有一痕白颜色的云,那云正渐渐地退下去,直到挂在院墙的那边,只留下一点牵连着的棉絮似的微云。
宋清平将我安置在铺好的软垫子上,又转头回去提了碳盆子出来。
盆里炭火烧得正旺,我推了一下没推动:“挪过去点儿,这炉子专烤我屁股。”
宋清平把炭盆往边上推了推,风迎面吹来,将雪絮子也往我们这吹,但飘进来的小雪花很快又被炭火烤化了。
我裹着被子,又缩了缩脖子:“宋清平,你冷么?”
他说话呼出白气:“不冷,殿下冷了?”
“有点儿,你去厨房弄些酒来喝,要烈的,不要他们烧菜用的。”
宋清平从廊前走过,雪花飘进来,落在他的脚边,又被他行走时带起的衣摆的风给吹起来。他抬脚时,我看见他的鹿皮靴子的鞋底全是细细碎碎的雪粒子。
宋清平再转个身我就看不见他了,我拿出一块木头,放在手心搓了搓,准备下手。
但是还没等我动手,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小食盒。
他坐下来,像献宝一样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摆。一壶小酒,一碟花生米,一碟今晚吃剩的几样菜的杂烩,还有两个瓷杯子,两双筷子。
我随手捻了粒花生米,原本想潇潇洒洒地丢进自己嘴里的,结果没丢准,被我扔到身后去了。我回头去看,只看见院子雪白的地上有一个小点格外扎眼,我又看宋清平,希望他没看见这滑稽的场景。
宋清平正低头烫酒,我就开始动手削木头,不是什么好木头,就是厨房那一堆柴火里捡的,我预备先练练手。那把小锉刀被我用来砍了蛇,不能再用,见了血的刀子刻东西不大吉利,我就在厨房随便找了把小刀来用。
这把刀子不大好使,我明明往炭盆里削,但是削出来的木屑却飞到了那一盘花生米里。
好么,我一个都还没吃上,就白白便宜你了。
我把木屑拿出来,再瞥了眼宋清平,他还是没看见,又或许是装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