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灯》盛酒

4、红糖水

　　时间是多么坚定而冷酷的存在，他不会因为某人的祈愿而改变步伐的快慢，永远用那同一个步调，不停地前行。
　　张嬿落下的一个星期课程很快就补了回来。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之前受了多么大的挫折，重新回到那个环境你还是得按部就班的来，没有例外，也不存在格外的容情。
　　马上就要月考了。
　　张嬿一直都是个学习优异的好孩子，虽然不到神童的地步，但在年级里也是能排的进前二十名的。
　　随着时间推进，她越发显得紧张。
　　“哎，张嬿，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赖南趴在桌子上，脸朝着这边，挤得她的脸有点变形，“你成绩那么好，回来还学的那么认真，肯定没问题的啦。”
　　张嬿正在做一道数学题，好像怎么加辅助线都不对。她听见赖南的话，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爸也说没关系啦……但我觉得，别的都做不好，起码学习得好一点吧。”
　　教室的窗户开着，窗外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爬满了紫藤萝。五月份紫藤花将歇未歇的香气顺着风被送进来，懒懒散散的萦绕在鼻尖上。此时恰巧将要黄昏，暖金色的余晖穿过密密叠叠的叶子，穿过缠缠绕绕的枝干，在张嬿的侧脸上镀下一层温柔的光晕。
　　她纤长的睫毛上，仿佛有碎光跳跃。
　　赖南简直要看呆了。
　　“怎么了？”张嬿似有所觉，疑惑的看了过来，“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没有！”赖南大声回答，赶紧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手臂里，只是耳根上却弥漫起了一丝浅浅的红。
　　要命了！她懊恼的想。
　　张嬿、张嬿她怎么好像有点好看啊！

　　考试这种东西，一向不以学生的意志为转移，饶是同学们的哀嚎再惨烈，它还是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开始了。
　　九中的考场排名一直都是按照上一次的考试排名来安排的。因为上一次月考张嬿请假了没有来，所以这一次她的位置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最后一个考场。
　　而每个学校的最后一个考场……都基本可以按照群魔乱舞来形容。
　　早晨第一门考语文。张嬿背着书包一踏进最后一个考场的门，就被震住了。
　　一个考场三十个人，这个屋里可能来了还不到十个，其中三个在睡觉，一个在拿着个小镜子左看右看，还是个男生，有俩不知道凑在一起说啥，时不时冒出诡异又猥琐的笑声，还有一个最绝的，不知道是对自己彻底放弃了还是怎样，把校服平摊在桌子上，拿根笔在疯狂涂涂画画。
　　张嬿又敬又畏的走进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前面就是那个拿着小镜子看看看的男生，估计是最后这个考场常年固定那么些人，突然来了个新面孔十分新鲜，回过头来跟她说话：“哟，姐妹，怎么沦落到这来了？”
　　这一声“姐妹”，惊的张嬿差点把笔袋哆嗦掉了。
　　“我……我上次考试请假了。”她结结巴巴的说。
　　大概是她脸上兔子似的惊恐表情太明显，逗乐了那个男生：“哎你别怕啊，虽然我们成绩不好，但又不吃人。我叫于嘉乐，是七班的，姐妹认识一下？”
　　“我、我叫张嬿，三班的。”于嘉乐又白又瘦，那小身板估计一阵风都能吹跑了，实在是触发不了张嬿的防御机制，那声姐妹更是直接让她下意识的把他划分成了和自己一类，“你怎么烫了卷发呀，学校不是不让烫头发吗？”
　　“哎这你就不懂了，”于嘉乐伸出一根手指，洋洋得意的说，“我说我这是自来卷，谁还能去查不成？”
　　此等流氓行径在张嬿的好学生生涯中还是头一回，她认识的都是些乖乖听话的“好学生”，还真没接触过这些我行我素的“差生”，一时间多了几分好奇：“那你们老师不会让你们剪了吗？”
　　“谁管呀！”于嘉乐乐出了声，“我们是差生啊，垫底的，不犯事就谢天谢地了，老师哪还会多管这个！”
　　这个论调在张嬿这里十分新奇，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真的呀？那岂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那当然了，”于嘉乐用食指卷着自己的卷毛，笑容有些淡，“我们家就连我逃学都不管的。”
　　张嬿敏感的察觉到了于嘉乐情绪的变化，立刻善解人意的换了话题：“听说你们班主任特别凶？曾经一脚把人从前面踹到后面去过？”
　　“这事你们都知道啦，”于嘉乐来了精神，八卦道，“我跟你说，他真的可凶了，上次我就是照了下镜子他就让我站后面！站了一天！最后坐下的时候腿都酸的不行了。”
　　“真的呀……啊，老师来了。”
　　一个女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了教室，她戴着眼镜，皱的眉头，看起来有点凶。张嬿不认识她，大概是别的年级的老师。她进来也没有说话，低头开始分卷子，于嘉乐趁着这个机会又回过头嘀咕：“我跟你说，这是初二的老师，教物理的，据说可凶了，骂哭过他们班上好几个学生……”
　　“好了都不要说话了。”女老师拿黑板擦敲了敲讲台，“书包都放外面去，桌洞里不准放东西，发现有东西都记作弊啊。”
　　最后一个考场的学生向来都是带根笔就能上考场的，所以这个时候站起来拎着书包往外走的张嬿格外的显眼……
　　察觉到自己成了视线的中心，张嬿抿了抿嘴唇，小跑到外面，放下书包就跑了回来。
　　女老师看了她一眼，走下讲台，开始分卷子：“一共八页，先看有没有漏印，有漏印就举手告诉我。先写姓名班级学号，不要写到密封线里面，写完就停笔，打铃之后才可以开始答题……这几个学生是都没有来吗？”
　　她指的是最后那几个空空荡荡的位置。
　　“老师，他们都请假了！”坐在旁边的一个男生嬉皮笑脸的回答。
　　“我知道了。”老师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回到讲台上坐了下来。
　　张嬿写好了自己的班级姓名学号，乖乖的等着铃声响起。
　　突然，小腹毫无预兆的传来一阵剧痛，好像是有个小人在里面拿个锯子来回的切割一样，张嬿脸色一白，差点连笔都握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等到考试结束，张嬿已经是满头冷汗，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都被咬出了一个血印子。
　　老师收了卷子，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说：“很疼吗？我办公室里有红糖，你过来我给你冲一杯吧？”
　　张嬿抬起头来，手指用力按在小腹上：“嗯……谢谢您。”
　　“没事，跟我来吧。那个同学，你帮这位女同学把书包送回去吧？”
　　她指的是于嘉乐。
　　于嘉乐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慌忙点点头。
　　张嬿勉强站起来，跟着女老师到了她的办公室。
　　她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了热水冲开了红糖，递给她：“小心烫。”
　　张嬿坐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虚弱的朝她笑了笑，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哎呀现在的学生，真是气死我了……”忽然又一个老师推开门走了进来，估计是共用办公室的另一个老师，她一进来就看到了张嬿，顿时卡了壳，“这是……？”
　　“我监考考场的学生，我看女孩疼得厉害，带她过来喝杯红糖水。”女老师抬起头来，推了下眼镜，“怎么了？”
　　那个老师上下快速打量了张嬿一圈，低声在戴眼镜的老师耳边说了些什么。
　　张嬿看着那个老师的脸色慢慢变了。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心像是被一根绳子拴了起来，吊在空中飘来荡去，落不到实处。
　　等到她们的话说完，那个老师的态度已经变得冷冰冰的了。
　　“行了，水也喝了，赶紧回去上课吧。”
　　那颗心啪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把没有喝完的红糖水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小声说了一句“老师再见”就匆匆出了门，那姿态，近乎于落荒而逃。
　　掩上门的那一刻，她听见里面传来轻蔑的声音：“多脏啊……”
　　她茫然的瞪大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明明是五月份，天气甚至渐渐热了起来，可是她为什么觉得，这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