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淡且独

11、虐杀

　　周姨素来化妆，且有着她别样的审美。
　　“声钧啊，”周姨摸了把她标志性的一朵炸开的蘑菇似的金黄色小卷毛，又把涂着深紫色指甲的手搭在李声钧肩上，玫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又笑得花枝乱颤，“你也好看，昔之身边的人都长得俊，你和他什么关系？”

　　李声钧不动声色的推开周姨的手，他有些应付不来女人，就躲到了许昔之的旁侧，笑着回答：“朋友。”

　　“同事。”许昔之几乎是和他同时出声的。

　　周姨愣了愣，随后继续捂嘴笑，她长相是不差的，前凸后翘，皮肤白，又爱笑，前些年丧了夫后，在这么别致的打扮下，上她家求爱的中年男人也都快把她家那门槛踏破了，谁知她没选那离婚多年，家产殷实，工作稳定的财务会计，倒选了个离过两回婚，只知道闷头干活，经营家早餐店的无趣又贫寒的老男人。

　　“岑伯最近还好吗？”许昔之用眼神警告李声钧别靠近自己，再转向周姨时却是乖顺的表情，“我上次给他带的膏药效果怎么样？要还是腰疼，再去做几次理疗，治不了本也多少舒服些。”

　　“哪能这么麻烦你啊，”周姨走在他俩前头，穿着身碎花长裙，外头搭了个砖红色长外套，蹦蹦跳跳的，像个少女，“都让你破费多少回了，他那就是腰肌劳损，治不治没差，是能扛住的痛，不过现在比以前是好多了的，你不用担心他，倒是你现在，会带人到这边来，我很意外啊。”

　　“至少不能让他痛吧，有需要一定要和我说，”许昔之说，“不算带他来，我和他不熟，恰巧碰上了。”

　　先前许昔之说他俩只是同事，李声钧忍了，不熟算什么？恰巧碰上了算什么？花月街离这有一个小时的路，他辛辛苦苦熬了粥，慌慌张张赶过来，是真心喂了狗么？
　　李声钧气得没着没落，却又不想在许昔之的熟人面前与他为了这种事情争吵，不想害他丢面，不想让气氛尴尬。
　　但还是不甘心，要赌气说上一句：“我是特意来看他的，特意，不是碰巧。”

　　“啊，”周姨笑得意味深长，“昔之你交了个很好的朋友啊。”

　　许昔之摇摇头，坚持道：“不是朋友哦。”

　　李声钧小声啧了啧。
　　还哦。
　　还卖可爱。
　　可恨。

　　寺庙前的广场舞活动的领头人物除了周姨还有一位花苞头选手邱婶，许昔之他们到的时候，邱婶已经把视频播放器调好了，它像块大号的亮红色砖头，前面屏幕里是短发女人在活泼矫健的“跳着舞”，两边的小孔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邱婶后面大概二十来个人，都是女人，上至七十岁，下至十七岁，见许昔之来了，邱婶暂停了视频，其他人一个个都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许又来了？”
　　“都好几天没见了。”
　　“我家姑娘以为你今天不来的，要不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
　　“黄奶奶！你家姑娘今天刚去相了亲！”
　　“昔之哥哥晚上好。”
　　“许哥还是这么好看！”
　　“等会儿，后头还藏了个人，也是个帅哥呢。”
　　“我们承阳街终于又来帅哥了吗？许哥求介绍！”
　　……

　　周姨哭笑不得的打趣了一句：“你们闹得人昔之得头疼。”

　　李声钧很意外，他感觉自己这些天简直太多意外了。
　　连吃惊的反应都快成常态了。
　　之前他看到许昔之和周姨那么愉快的相处本来就够意外了，完全没想到，许昔之在这群广场舞小伙伴里，更加受欢迎，而且他面对这群人时的温柔态度，也是和在学校截然不同的。

　　“没事，”许昔之浅浅的笑了笑，“这位是我同事，不是承阳街的，只来这一次。”

　　“啊？”十七岁的于星星很失望，“我还以为又有帅哥可以看了。”

　　李声钧是个看不得别人失望的人，连忙说：“以后说，说不定还会来的，我和你许哥是朋友嘛。”

　　许昔之说：“不是朋友。”

　　周姨笑得不行：“昔之太可爱了，你别放在心上，他就是嘴硬，心里肯定是把你当朋友的，要是不把你当朋友，他不会带你来的，就算你揍他，他都不会的。”

　　李声钧笑着朝许昔之挑了挑眉，意思是：你就承认了吧。

　　许昔之哼了声，别开视线，说：“开始吧，不早了。”

　　邱婶点了点屏幕，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是多少……”

　　邱婶大概是今天的领舞，站在最前面，许昔之去了最后，李声钧站在他旁边。
　　之前隔得远听这歌，李声钧只觉得嘈杂，现在离得近了，能听清歌词和看到由邱婶领头的这一众“青春活泼”的广场舞姿了，李声钧却差点笑崩了。
　　幸好音乐声够大，能掩饰他的笑声。
　　他偏头去看许昔之，发现后者居然很认真的在跟着跳，一本正经的模样，其他人也都没笑，像是早习惯了似的。

　　见李声钧没动，只是看过来，还笑得像磕了药，许昔之忍不住嫌弃道：“你不会学着跳吗？这么没用。”

　　“我看过的广场舞不是这样的，”李声钧看着许昔之在自己面前做那个左右跑动的动作，笑得肚子都痛了，“不是一般跳那种民族风的嗨歌吗？”

　　李声钧艰难的收了收扬着的嘴角，扬着胳膊做了几个优雅的动作：“或者是这样的。”

　　“什么样的都有，”许昔之说，“上次来跳的是男儿当自强，上上次跳的是溜溜的姑娘像朵花，有什么意见吗？”

　　李声钧努力的想憋住笑，但还是没忍住，笑得眼尾都泛了泪花。

　　许昔之不满道：“你笑什么？能不能严肃点？你为什么还不跳！”

　　“其实本来真没那么好笑的，”李声钧乐着说，“但你知道吗，就你这个一本正经的表情，跟我说这些，跳这样的舞，特逗，我猜把我们学校的人打死，他们都想不到一贯高冷的许老师还有这一面。”

　　“敢说出去就杀了你，”许昔之恶狠狠的说，“虐杀。”

　　“那你不该带我来，”李声钧学着他胡乱跳着，“对了，许老师，在寺庙前这么吵闹好吗？”

　　“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许昔之跳得挺标准，“寺庙里唯一一个和尚是邱婶，也就是领舞的那位姨的老公，所以……”

　　李声钧：“滥用职权，作威作福！”

　　许昔之太嫌弃他了：“你C大毕业证书并夕夕买的吧？”

　　李声钧伸手过去揉了揉许昔之的头发，笑着感慨：“许老师你骂人还挺可爱的。”

　　骂人挺可爱的许老师的动作因为李声钧的触碰而停了下来。
　　李声钧意犹未尽的又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结果下一秒，可爱的许老师一抬脚，狠狠地往他小腿上踹了下去。

　　李声钧猝不及防，跌倒在了地上。

　　前面有人被这动静吸引了，看了过来，关心的问怎么了。

　　许昔之寒着脸，转身兀自走了。

　　李声钧完全没反应过来，但也不得不只草草揉揉被踹得生疼的小腿，就站起来，拔腿去追许昔之。

　　于星星担心的说：“他俩怎么了？我们不追上去看看吗？”
　　周姨笑着嗐了声：“不用追，小年轻闹脾气，会自己解决的。”

　　许昔之走得很快，李声钧跑得腿阵阵发痛，好容易追上了他，刚要去抓他肩，就听到许昔之低声吼了句：“别碰我。”

　　“我怎么了？”李声钧非常不解，非常委屈，却又怎么也气不起来，倒是无奈更多，“我只是摸了摸你的头，你怎么总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你到底怎么……”

　　“滚。”许昔之打断了他的话，向前快速跑远了。
　　像极了李声钧最初接触到的那个冷漠无情的他。

　　李声钧有好些年没挨过揍了，这一个星期之内居然就挨了两脚，还都是下了狠劲的，之前那脚他还能理解，毕竟自己是过分了，可后面这脚，许昔之是皇帝吗？是老虎吗？摸摸头这么亲近的动作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啊？
　　李声钧不追许昔之了后，就走得很慢，他感觉特别委屈，差点就像汤鱼儿女士一样抽抽搭搭了，幸好这些年坚强了不少，忍住了。

　　许昔之一路飞速跑回家，刚进门就冲进了厕所，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十分的鲜明，他撑着洗漱台，拼命的干呕着。
　　这不对劲儿。
　　他是老师，并且在自己有意隐瞒自己这病态的洁癖下，平时避免不了和人碰碰蹭蹭，但都是回办公室拿消毒喷雾喷了就过了，这次为什么反应会如此强烈？
　　他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干呕最是难受，什么都吐不出来，却恶心得要死。
　　许昔之把头凑到水龙头下，拿洗发水一遍一遍拼命的搓洗着头发，像是李声钧当时那只摸了他头发的手沾满了会致命的病毒，稍有不慎就会死掉一样。

　　太奇怪了。
　　许昔之眼睛里进了洗发水，辣得流眼泪，他咬着嘴唇，想哭。

　　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许昔之还没有醒来。
　　这其实是很罕见的，许昔之虽然是最怕麻烦的人，却有着极度的自律，平日里哪怕是放月假，他也不会睡懒觉的，他会去晨跑，风雨无阻。

　　许昔之在做噩梦。
　　梦里有一只腐烂的，爬满了无数蠕动的蛆虫的手在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拼命的跑，拼命的想躲避，却怎么也逃不开。

　　八点零一分的时候，许昔之终于浑身冷汗的睁开了眼睛，得以从那个恐怖恶心的梦里逃了出来。
　　但他不是自己醒的，是有人在敲门，老楼房的隔音并不好，来人似乎很粗鲁，敲门操得是砸门的动静。

　　许昔之已经无力去思考来的是谁了，他掀开被子，穿着拖鞋往外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都有些发飘。
　　他走到防盗门后，还没来得及去看猫眼，就听到了李声钧声嘶力竭的咆哮：“许昔之！你还活着吗？”

　　许昔之：“……”
　　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被那样对待了的人还会来找他的，大好的假期做点什么不好，还是是过来踹他一脚，解昨晚上的气的？
　　许昔之无言的打开了防盗门上的小门。
　　不能开门，现在有点虚，打架可能会打不赢。

　　隔着冰冷的铁丝小窗，许昔之看到李声钧终于换了他给买的白衬衫牛仔裤的时候，一时居然诡异的有点感动。

　　“你在啊，”李声钧很不爽的看着他，“我敲了五分钟的门了，整整五分钟！”

　　许昔之冷漠的看着他：“衣服我买的，好看。”

　　李声钧觉得他有病：“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觉得不问清楚我得憋死去，所以晨跑的时候就顺便过来了，许昔之，我来是想问你，我做错什么了吗？如果你不喜欢别人摸你头，我道歉，对不起，但你为什么要……等等，你这一头湿漉漉的，衣服也湿了，我敲门的时候你是在洗澡吗？如果是，那在这件事上我就暂且原谅你。”

　　“不是，”许昔之说，“你怎么不觉得，在大好的假期，打扰一个鞠躬尽瘁，成天累得像条狗一样的老师难得的休息是罪该万死呢？”

　　李声钧：“我……”

　　许昔之抬手关上了小门。
　　他在门后按了按太阳穴。
　　他到底怎么了？
　　明明不想这样的，却自从昨天被摸了头之后，就特别暴躁，连情绪都没办法自己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