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与玫瑰》百玖

4、第四夜

　　吸血鬼表现得过于理直气壮，安德烈一时间差点认为这很正常。
　　……正常才怪。
　　“所以，你去过那家店？”但他难得的有耐心，着重强调，“吸血鬼？”

　　吸血鬼听出他的偏见，瑰红眼睛一瞪，不满地说道：“烟草和酒精对人类而言，也不是必需品。”
　　安德烈：“……我不觉得那家店有哪里值得你造访，况且店员还是，嗯，狼人混血。”
　　图什么？廉价植物奶油和廉价速溶咖啡吗！
　　吸血鬼说：“有，便宜。”

　　安德烈：“……”
　　很有道理，无从反驳。

　　就安德烈的工作经验而言，虽说是偏见，但吸血鬼这个群体，通常都很难搞，里头充斥着各种款式的中二病、焦虑症和社交障碍，一言蔽之，难以沟通。

　　眼下这个似乎是新品种，每句话听上去都非常正常，却有种微妙的自说自话感，反正，果然是吸血鬼。
　　不过，安德烈居然莫名其妙地，从那番有问必答中嗅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温驯意味——
　　如果忽略对方架在自己颈侧的利刃的话。

　　他低头看那把短刀，余光发现吸血鬼也正注视着手＃枪，于是调查员尽可能真挚地微笑了一下。
　　仿佛是个示好的信号。
　　两人互相钳制的手同时试探着松去些力道，然后对视一眼，一齐收枪收刀，互相推开。

　　吸血鬼走到一旁，弯腰捡起黑伞，将伞柄重新装回去，轻轻旋转，咔哒一声。
　　安德烈看着对方似乎毫不设防的后背，忍不住飞出半声口哨，又因为突然想起什么，生生刹住：“你也在找那个凶手？”
　　“唔，算是。”吸血鬼摆弄他的伞，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他饲养的那个，大概是我的猎物？”

　　安德烈：“……”
　　啊，还真是满溢敷衍。

　　“应该。它之前附在一只狗——我是说，狼人身上。”吸血鬼慢吞吞地说，“那次我刚睡醒，没来得及吃东西，搞定那只狗时，它已经逃了——啧，狗就是麻烦。”
　　他嫌弃地撇了下嘴。
　　“不过，新宿主好像没什么能力？还不如狗！想喂饱它恐怕不容易。”

　　安德烈：“…………”
　　一种亲切的消极怠工气息迎面扑来，以及：“对狼人很不友好啊。”

　　“是吗。”
　　吸血鬼非常礼貌地微笑，“啪”的打开雨伞，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罩进阴影中：“或许是种族本能？”
　　说完他撑着伞，转身走出巷道，仅是微妙地经过一个拐角，身影就自然而然地从安德烈的视线中消失了。

　　要继续追吗？
　　算了吧。安德烈摸摸鼻尖，习惯地摸出烟。他在墙边找到了打火机的残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笑。
　　可惜了，这个打火机他还挺喜欢。

　　他打开手机，发了条短信问现场情况。
　　威廉的回复很快，洋洋洒洒一大串，都不需要细看，安德烈就知道暂时没他们的工作。
　　他一目十行地确认一遍，便打了个哈欠，打算顺道去买杯咖啡然后下班回家……等等，咖啡店关了。
　　安德烈站在原地，片刻后他摇摇头，换了个方向。

　　不出所料，这个案件在一周后转到社会事务局。
　　满脸青涩的小警察抱着档案袋，犹豫地站在楼下，对着纸条核对门牌号，又看看陈旧的楼道，像是不太确定。
　　猫头鹰扭头看他一眼，没作声。

　　安德烈踩点上班，就看到楼下伫着个忐忑不安的小朋友，还有点眼熟，那天在咖啡店里见过：“有事？”
　　小警察回头看到救星，眼睛顿时亮了：“啊，你是当时那个——”他拿着地址条，又问，“请问，社会事务局是在这里吗？”

　　噢，工作来了。
　　安德烈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从口袋里摸出证件：“对，把资料给我就行，需要签收吗？”
　　“不用不用，”小警察一面说，一面从抱着的档案中抽出一份文件，“我们局长说，委派我接下来到这里学习和协助工作，这是调令。”
　　安德烈：“……”
　　他看清文件的内容后愣了愣，片刻后抬头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孩，二十岁出头，新鲜粉嫩，朝气蓬勃，胸前名牌上写的是“泰勒·斯科特”。

　　安德烈：“……刚入职？”
　　“是！”泰勒特别活泼，“上个月刚转正，暂时没安排具体岗位，局长就派我来这里学习了！”
　　安德烈神色复杂：“……你们局长跟你有仇吗？”
　　泰勒：？
　　安德烈：“不，算了，没什么，跟我来吧。”

　　二楼前台，克里斯蒂娜小姐正埋头嚼金枪鱼，只喵了一声当打招呼。
　　泰勒好奇地东张西望，很快注意到似乎一本正经但各方面看都不太对劲的指引牌……不管怎么说，工作时间实在太奇妙了！

　　“哦，那是对外窗口的工作时间，”安德烈解释了一句，“其他科室不按照那个。”
　　泰勒悄悄松了口气，又感到不好意思：“不是，加班熬夜我没问题！警局里也常加班的！”

　　安德烈露出一个微妙的笑，不多说什么，直接领着小朋友上了三楼，经过兵荒马乱的话务科，推开隔壁办公室。
　　这帮人今天点了咖喱，味道劈头盖脑，安德烈随手拎起茶几上的罐装啤酒。
　　墙上时钟走到六点零五分。
　　“那么，欢迎来到社会事务局调查科，” 他打开啤酒，笑着说，“工作时间是现在到明早四点，外勤另算。”
　　泰勒：“……啊？”

　　威廉坐在另一边沉迷网络游戏，闻言头也没抬：“有新人？不对吧，最近科室里又没死人？”
　　这是什么问题发言！
　　安德烈道：“说不定是提前准备，毕竟夏天到了。”
　　遭到其他同事的一致怒怼：“快闭嘴吧！”

　　“行，不说，”安德烈耸了耸肩，从泰勒手中拿过档案扔到桌上：“来活了，走个流程吧。”
　　愉快的摸鱼气息戛然而止，办公室内响起一片叹息。

　　虽然不情愿，但熟练的公务员们还是纷纷起身拿材料。
　　威廉走过来：“咦？你不是那天的警察吗？”
　　“对，是我是我，”泰勒此时也认出来了，他就像个小狗凑上来，只差摇尾巴，“局里派我过来这边协助和学习，现在有什么事需要我做么？我还是新人，什么都可以学！”

　　威廉认真打量他，又扭头看看安德烈，不太确定：“是人？”
　　听着好像骂人，可安德烈却点头：“人类。”
　　“调查科？”威廉又问，“确定不是户籍科或者，啊社会科就算了，浪费。”
　　安德烈：“对，调查科，我看过调令了。”

　　威廉：“……草。”
　　他拍拍泰勒的肩膀，很是唏嘘：“小孩，你没得罪过你家领导吧？”
　　正儿八经的年轻警察，前途无量，刚入职就送过来毁世界观？是什么深仇大恨！

　　调查科内自有一套工作习惯，茶几上的包装纸和空罐子已经全都扫进垃圾桶，角落里的白板被拽出来，钉上五颜六色的信息卡，墙上的整幅地图也拉下来。
　　泰勒看着地图，上面用各色彩笔圈圈画画起不少地方，似乎毫无规律，非常随性。

　　……
　　“尸检结果有吗？”
　　“在这里，痕迹与64号高度相符，初步判定作案者相同。”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类似手法的事件吗？”
　　“三年期限内没记录，再往前要上档案科查阅。”
　　“查吧，斩首算偏好，肢体崇拜和祭祀仪式最好也翻一下。”

　　安德烈翻看着现场照片，忽然想起什么，喊住准备出门的同事：“对了，顺便查查近期狼人相关案件。”
　　社会事务局说的“近期”，通常是指二十年内。虽然那个吸血鬼看上去相当年轻，但哪怕多看几本小说都知道，吸血鬼的外表不可信。何况，安德烈莫名其妙地觉得，那个家伙说不定没什么时间观念。
　　“知道了。”

　　威廉同样站起身：“那我去户籍科查一下人员交际。”
　　“我也去。”安德烈看了眼时间，合上文件夹，伸手拎过泰勒的后衣领，“走了，小朋友，一起去认人。”

　　——社会事务局户籍科，一个面向全体非人类市民的政府窗口，工作时间为午夜零时至上午十时，业务范围包括且不限于户籍登记、身份证办理、失业及就业咨询、低收入人群社会保障救济金申请，已连续数年蝉联黄昏市年度优秀部门。

　　今天的当班组长叫马丁，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类，戴着副黑框眼镜，脸上写满作息紊乱。
　　他从柜台后抬起头，隔着厚厚的镜片仔细打量着泰勒，慢吞吞地问：“这孩子第一次见，你们又有新人来了？”
　　“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新人来了”在调查科是出名的意义非凡，威廉连忙摆手，“警局来的借调生，来重塑一下世界观——泰勒，这是马丁，户籍科的老员工，喏，帮我查下这个。”

　　马丁朝泰勒露出一个温厚的微笑，接过威廉递来的材料，粗略一翻：“妮娜……哎，那姑娘不需要在户籍科登记吧？她怎么了？”
　　安德烈闻言耸肩，手掌在喉咙处一划，没多作解释：“查一下她的关联人员，尤其是瘾君子。”
　　“妮娜是个好姑娘，”马丁一面从电脑里调取信息，一面絮絮念叨，“她可不像是会和那些麻烦精有什么交集。”

　　安德烈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顺便帮我查个人。”
　　“吸血鬼，大约这么高，黑发红眼，长相——”他回想一瞬，才继续说，“非常好看，唔，如果不在资料库的话，帮忙向中央医院打听一下，那样的脸，挺令人印象深刻的。”

　　安德烈刚说完，扭头就看到威廉眯着眼看他。
　　“这才是你来这趟的目的吧，黄毛？”威廉狐疑地问，“长得好看，你想睡他？”
　　安德烈：“……”
　　“你想睡他。”威廉确定了，“吸血鬼？安德烈，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