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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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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柔向来少言,她也没跟青苓争辩,只安静地坐在原处,将手搭在竹桌上。
药膏敷在伤处,泛起阵阵刺疼,她眉头略微蹙起,并未吭声。
将少女这副模样收入眼底,青苓心里更加难受,分明都是长夏伯府的主子,熙微小姐看似周全大度,实际上从未吃过亏,偏偏她家小姐不争不抢,即便有夫人护着,也不知受过多少委屈。
以往老夫人夸赞小姐,总是用“懂事”二字来形容,可寄人篱下的孩子,哪有几个不懂事的?
青苓暗暗咬牙,手上的动作愈发轻缓,过了好半天,她才道:“您先回房休息,奴婢把药茶送给夫人。”
听到这话,连柔点了点头。
鱼泉虽比陪都凉快些,暑气却少不了几分,方才她一直闷在厨房中,这会儿身上流出不少汗,难受极了。
傍晚时分,夕阳掩映在云层中,朦胧隐现。
院外传来阵阵脚步声,连柔半跪在软榻上,抬手推开窗扇,便看见十余名挺拔昂扬的侍卫静默地出现在院中,瞧那身服饰,应当是建业的军士。
一名穿着靛青长衫的男人站在墙角的翠竹旁,与连熙微相对而立,那张俊美的面庞连柔格外熟悉,不是秦琰还能有谁?
此时秦琰手里捏着只香囊,上面绣着白鹭和木芙蓉,栩栩如生,这份绣工堪称精湛。
“连小姐,这只香囊赠我可好?”
连熙微很清楚眼前的青年是家世尊崇的相府公子,若是他对自己动了心,此次来鱼泉也不算无功而返。
但想到还在行宫中的陈王,她眼神微黯,佯作羞涩地将香囊抢了回来,开口道:
“秦公子眼光当真不错,这香囊上绣的白鹭和木芙蓉,取‘一路荣华’之意,寓意是顶好的,不过男女不能私相授受,我可不敢坏了规矩。”
不远处间或传来几声鸟鸣,连柔脸色苍白地将竹帘放下。
院中站着的青年是她前世的夫君,可她却不知道秦琰与连熙微竟在这么早的时候便认识了。
打从被锁在庵堂的那天起,连柔对秦琰就再无任何情意可言,她以为自己能以平常心面对这个男人,却没想到她还是怕。
怕前世里那可怖的梦魇,更怕一次又一次锥心刺骨的疼。
原本连柔掌心握着穗子,现在直接掉在地上,青苓弯腰捡起来,问:“小姐,外边怎么来了这么多军士?瞧着怪怕人的。”
指尖用力按住扶手,连柔定了定神,轻声说:“这些人应当是长公主派来的。”
想起心胸开阔的长公主,青苓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到实处,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便见双颊飞红的连熙微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柔儿,京城的秦公子在外面,他特地来跟你道谢。”
连熙微的声音格外温柔,说话时唇角的梨涡时隐时现,让那张清丽的面庞更显灵动。
瞥见跪坐在榻上的连柔,女子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的讽刺,她这个妹妹救下长公主又如何?结识两位天潢贵胄的是自己,将来能够扶摇直上的,也同样会是她。
连柔不想见秦琰,她竭力保持平静。
“姐姐,我衣衫不整,不宜去见贵客,也不好让他久等,姐姐能不能帮我回绝?”
连熙微自然不会拒绝。
连柔生得美,就算不施粉黛,乌发雪肤的模样依旧能让人惊艳,要是她出现在秦琰跟前,只怕会影响这位相府公子待她的心意。
“既如此,我便说你身子不爽利,不宜见客。”
话落,连熙微兀自离开厢房,凤眼定定的望着秦琰,几步行至他跟前。
“秦公子,舍妹昨日染了风寒,实在是不便起身,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即可。”
连熙微虽生在陪都,身份也不高,但身上却带着一股落落大方的气质,比起建业的闺秀也分毫不差,甚至还尤有胜之,秦琰对她生出了些许好感,否则也不会向她讨要香囊。
“前几日令妹救下了遇险的长公主,殿下被蛇咬伤,如今正在行宫中将养,派秦某来别庄奉上谢礼。”
秦琰从军士手中取来木匣,往前递送,说:“这是长公主亲自准备的谢礼,还请连小姐交到令妹手中。”
木匣足有成年男子两只手掌大小,沉甸甸的,不知里面究竟盛放了何物。
即便有些好奇,连熙微也并没有表现出来,先点了点头,随即微扬着唇,进退有度地与秦琰攀谈。
宁府的别庄位于乡间阡陌,不像建业、陪都那般注重规矩,但秦琰也不好带着许多的军士在女眷的住处多做逗留,不到一刻钟功夫,他便转身离去。
等这些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连熙微才进到厢房中,将木匣放在桌上。
“柔儿,长公主送来的物件,你不打开瞧瞧吗?”
连柔趿拉着绣鞋,慢慢走到连熙微跟前,附近涌动的五香丸香气令她不适,纤瘦腰肢不由绷紧。
她掀开木匣,里面放着几副做工精巧的首饰,华贵至极。
连熙微素来对阿堵物不感兴趣,只略略瞥了一眼,视线就从木匣上移开。
“既然是贵人赏赐,你好好收着。”
连柔阖上木匣,轻轻嗯了一声。
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略微弯了弯,显得格外动人。
她不像连熙微那么清高,看不上金银之物,再过段时间,伯府败落,她们全家人就要挤在城西小院中度日,有了这笔钱,起码能让她和母亲的日子过得更舒服些。
又过了几日。
自那天秦琰上门后,鱼泉的雨水接连不断。
连柔站在屋檐下,抬眸望着铅灰色的天幕,她心间沉郁,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很清楚,行宫修建时换了工匠,导致地基不牢,根本经不住疾风骤雨的冲击,一旦坍塌,怕是有不少人都会受伤。
连柔不在乎秦琰,也不在乎陈王,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陷入险境。
更何况,伏廷也在那里。
她心房颤了颤,不由自主地拧着眉,脸上满是犹豫。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连柔从厢房中找出油纸伞,冲着青苓道:“我出去一趟”,而后直接冲进了雨幕。
“小姐,外面雨这么大,天也快黑了,您要去哪儿?”青苓急得直跺脚,她怕惊扰了夫人,也不敢大声叫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往前走。
“我有事求见长公主,你留在庄子里便是。”
说话的功夫,连柔已经跑出了小院,雨水混着泥浆浸湿了新绿的裙摆,绣鞋也湿了个彻底。
别庄地势偏高,天气晴朗时能瞧见行宫,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连柔只能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好在两地之间的距离不算远,等连柔浑身湿透,整个人也冷到发抖时,已经站在了行宫巍峨的门前。
守门的军士手握长.枪,神情警惕似虎枭般,目光锋锐,厉声呵斥道:
“行宫重地,外人不得擅入,速速离去。”
连柔唇色苍白,她鼓起勇气喊道:“连氏女求见骠骑将军,劳烦您通报一声,将军是小女子的舅舅。”
整个大业,无人不知骠骑将军的赫赫声名,即便这些军士是从京城而来,也不例外。
其中一人思索片刻,答道:“还请连小姐稍等,我这就去通禀。”
连柔不便上前,只能立在原处,双手握着油纸伞。这会儿不止雨骤,风也急,因力气用得过重,她指骨泛起青白,鬓间湿透的发紧贴在颊边,既柔弱又可怜。
雨水打在身上,按理说应是十分难受,但此时连柔除了忐忑,再无别的感觉。
就算她找上门来,见到了伏廷,该如何将行宫即将垮塌一事说出口?
况且,她说了,伏廷就会信吗?
连柔思绪纷乱,往后退了一步,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来。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许是一刻钟,许是两刻钟,朱门再次开启,穿着玄衣的青年出现在她眼前。
一步又一步欺近。
他手里的伞很大,比起连柔颤巍巍的油纸伞要坚实许多,现下直接挡在少女头顶,隔绝了连绵不绝的雨水。
两人站在一把伞下,中间只隔着尺余,连柔低着头,不敢看伏廷的眼睛。
说来奇怪,她与骠骑将军不算熟稔,仅是最近见面的次数多些,偏生待在他跟前,不必交谈,都能感受到男人周身萦绕不散的怒意。
像鲜血,猩厚粘稠。
连柔不晓得伏廷因何发怒,她用手背揉了揉眼,怯怯道:“舅舅,我有事跟您说……”
那把油纸伞根本遮不住什么,少女浑身湿透,面色苍白,仿佛马上就要昏倒在他面前。
这样的认知令伏廷大为光火,他薄唇紧抿,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词句:
“说!”
连柔本能地察觉到不妙,她肩膀瑟缩了下,杏眼不安地扫过旁边的军士,支支吾吾,半晌都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舅、将军,能不能换个地方?”
连柔以为是自己的称谓惹恼了伏廷,下意识地唤了声将军。
态度疏离且恭谨。
男人的脸色更阴沉了数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路荣华的香囊出自晚清孙道乾《小螺庵病榻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