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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汝仍念君,日升没入夜 ...

  •   折腾过行清一阵儿,男人歇歇再忙生意,父亲常嘱托我多替他这分身乏术之人尽尽孝,一年里,嫂穆清便会同我一块儿回祖母处伴她几日。祖父离去多年,祖母孤居,难免感寂寞感伤怀,我每往,她早出门口迎我,开口不免俗就是怨我嫌她老太婆烦她喽,“一路来没碰上磕绊吧……这回该多陪我几日了吧,住再近也都没得闲,不愿来瞧我,待稍久了就股间生疮麻溜儿着急走。还是你小的时候好哦……”

      “哦哟祖宗,您慢些说。”我急抢下祖母的话茬,不然可真能叨一整晚,不算不愿听,就被讲的真无良无孝似的,哪有这样。这话也只能从我嘴出,穆清是媳,怕顶不得长辈的。

      “我是你祖母,什么就祖宗啦。”

      “成,叫姐姐成不?”

      “没大没小,没头没尾的。”

      祖母借怨我们,实更气俩儿子不搭理她,父亲倒有缘由,叔叔谅婶子处不了婆媳和睦,自个儿夹着也难受,他一人去也总讨祖母泪眼婆娑,戏来几场,丈夫死了,子孙又厌弃她,不顾她孤老太,明明又是极要脸面的高堂,在自家还闹起无谓的威来。大儿子怀信尊重,生笑劝几句,小儿子怀瑾耐不住,直言母亲,“我没脸皮,您可劲往上碎都没事儿,可搁外头,统共丢的整还是咱家脸面,到时您不又得怪他们不知身份胡编乱诌嘛,得,兜回圈子,来回气的还是您老自个儿。”

      祖母要对上婶子绝没给她面儿的理,可儿子话怼,老人家便只好吞下撒不出气。自然,演的戏是自家内堂戏,在外仍旧是位高尊敬的贵家太太。等大儿子看望时老太太也是会好话幺儿的,兄弟本有隙生,母亲哪能火上淋油,纵有话,还不又由婶子背罪嘛。

      前面提及的,要讲祖母与婶子的恩怨,那还得节下聚一族人,人多嘴杂的时候,顺耳凑来,不全乎,又夸大,倒也几分真。我觉着主因倒还是祖母守旧,限身份,婶子出身并不低小,就只她不是亲生,生父养父同姓,却也未连了宗,算知己托孤,再要不回的,也当正经脉系养育。叔叔酒色,婶子少管,多年未生养,叔叔没见有大在乎,婶子也不因祖母厌她就低眉顺从,常是不忘往叔耳里灌风,“你家老太太倒真一点儿没吝啬,给我净腐出霉斑的,给大哥家的,全是那过节奉承你家送来的礼。好眼色没指望向怹请来,下回我可不去讨嫌了。”

      “不去随你,怹多大岁数啦,老太太爱给大哥什么你管呢,好赖总能被你掰扯荒唐了,想咱们什么背景,最多算是下人存不好物品才坏了东西,哪来故意这样对你我。”叔叔倒两头照样不恭的态度,不冲谁,要说偏护,也偏些老太太,求二位少管他逍遥事儿就行儿。

      外话讲差不多了,归根就自家人找闹腾呗。

      “这不巧嘛……不林春庭嘛!”穆清同我搀祖母各一侧,穿门房通里几处,我讶异吴府老宅子堂前怎的他出现了,兴兴过去用上偏滑稽的评书似的腔调。

      “请小妹安。”他作揖。

      “见过哥哥。”我得着意思,还万福礼。

      “哟,小孩子家惯能演乐子的喏。”祖母瞧着新鲜味儿的俩人沾些乐呵,“得了,且都来歇歇,吃些凉茶……换季就没个信,昨儿还裹棉被,今儿的衣裳就差烧着喽。”崔妈妈在侧摇着苏制雕花檀香扇,扑香扑香的,扇存衣橱中几季再取出用,还韵些朴质木味儿,解些春闷天沉的,祖母边解我疑惑为何春庭在此,兼损我几下,“春庭啊才是我亲孙儿,能常把我挂心上,提些我张姐姐送来的好物,听我老婆子唠叨,难为你,替他们孝敬。”

      “外婆宝贝似的存着,虽价钱不值,可正是换季驱热的老方子,巧是我去,忙差我拿与您,惦记着您身子好似一日不,别像着她了,待到病痛啦,身边也没个贴己女孩儿,尽是混小子粗鲁难尽心。”林春庭借张外婆讨老太太好且替我家女孩儿好言,老太太自然欢喜,我们,皆跟着舒意。

      “苏厨刚做的瓜子仁玫瑰拉糕正好配些凉茶,请几位尝尝呢。”吴妈在老宅子更显安生拘谨,躲进厨房避在祖母跟前晃眼,她从里端出几样小点,我瞅见还有奶酪果子冰,及小卷酥、咸典子等京味儿的八小件,问,“这也苏州师傅做的?请他来不是做尝鲜口嘛,怎还入乡随食啦。”

      “哪里呀,这不九叔知道小姐来,好这口,偏巧灶头脱了灰,借苏州厨子半拉地方给做的。”

      “这,则是其儿的心意。”祖母穿进句话,推过果子冰将功分派清楚,此是归于春庭的。我给他面儿先尝了口这,点点头示意很喜欢。

      其间我又哈喇张嘴听故事,祖母递我块手帕叫我仔细接着,“没样子啊,接好。”从入家门,她紧在我身上的眼是难放下喽。

      我再尝了九叔的心意,道,“九叔疼人。”九叔是我家几十年的老厨公,我年纪纵不及他任职久,祖父奶妈妈的幺儿,论理儿我还该称声九叔公,说我是小主子没让那么多讲究,“九叔”不算辈分叫法,越发像是他名字,确实,时间长了,我们都记不得或是根本不知他真名,引我今日来探底儿,“九叔排行第九么,这怕生的多了。”

      “从前不就铆足劲生嘛,有甚规划的呀,再有……他那是吃酒的酒!”吴妈没说完自己倒先乐上。

      “怎么说?”

      瞅了眼老太太没大反应,吴妈便似得了准地大聊起,“年轻时候他老拉我家老吴头一处混喝,一日老太爷着急寻人,他正东门头吃酒,老爷子脱口就是老酒又邹酒去啦!”

      “邹酒又是什么,新酒么?”

      “那可要笑脱牙喽,原是要说老邹又吃酒去啦!”我们细琢磨这典故,对眼一瞧便几声笑的脸疼,如此儿戏称呼,演了几代竟正经成了常称“九叔”,我下次再见着他也增上分趣谈了。

      其实笑呢不大好笑,凑齐人一块儿讲什么都能乐是真。

      “慎予呐,尽闹笑话……”祖母扬浅笑轻语嗔,恍见回年轻媳妇样。吴慎予即祖父,祖母称过你们父亲你们祖父,我家老爷等,直言时却只唤他名字,情真切,怀思念,父亲耳濡父母,同亲昵尊重太太。

      上海来的侯厅在北平家中做客时,逢我在,细细瞧过我,“好模样好模样,吴爷顶好的福气,吴家女儿自然比别家明丽了不少啊。”他与父亲的话又是客套一番,不臊地讲,也有些事实。那日我着的浅色马面裙,可是几日前新缝制头回穿去戏园,没想在这儿被赏赞了,那时年少,竟把夸人相貌意向统并为夸我衣着,身饰及身段等,或是我认为这并无区别,我也不以自己面容为丽,最多不赖罢,果然尚未成娇娘爱容颜,不过小姐初见人。

      “我这小精灵躁是躁了些,性情在外的,好个男孩儿,可这骨子里仍旧小女儿,随我太太,容相出众。”兴父亲每每提及母亲言非“亡妻”,“拙荆”,甚是商贾之“贱内”,一如既往的“太太”,沁入心暖人言。

      惜,士雅夫久不矣,清婉妻不留命,哀哉,哀哉。可解意叹,浸浸富满盛重的爱意,更承不起患失你我的切切剜心。

      每每欢愉下,始同存悲伤,
      尝小吃食,是君喜好,
      行广阔地,君曾想往,
      阅楼起楼高楼满处,是君愿望,
      享平安世更极荣予,君在可好,
      高堂并孙几代,天佑福泽君,
      汝知君最望汝安好勿念,
      君竟永不知,汝仍念君,日升没入夜。

      提罢几番往故,讲回老宅里吧。

      聚在一起聊闲天总归要谈起近日生计如何,不担心,只随意扯着玩儿。祖母问起林家卖古玩的稀园生意,顺便探探春庭本事,刻意叫他给随眼能望见的几样玉瓷估估价。春庭特往高了估,得祖母的笑意盈盈,道他照这样,可要做亏本生意喽。春庭陪笑道,“若您看得中里头的任意样,随取就成,小本买卖不兴赚家人钱。”无故还道出诚实话,“就有些来路不算干净的物什,纵是再稀罕的宝贝,送人总归不好。”挖出非活人的藏物,不忌讳的摆摆卖了就算,送给人,属实意头不大祥。

      我噗地小惊他口无遮拦,“你可别叫你爹听着,没见你这样往外赶客,糟践自家东西的。”

      “可不是我家的啊,是……那些先人家的。这不同你们嘛,说说又不要紧。”

      得,祖母比我惯他,“本来就没什么呀,咱们想说什么就可劲说,只管说。”斗不过他俩的一唱一和。我只管舀冰来食,食多后果就是热天冻得一哆嗦,祖母一把叫撤走,轻拍拍我心脏,柔语嗔道,“顺顺气驱驱寒,蚂蚁都没你急食。”我扯着不好意思的脸轻声道,“可不嘛。”可把春庭看喜喽,看我被治他最开怀。

      过会儿趁家长们刻意避去,留我俩独处。

      我入房拾起不知年前多久做一半的绣活,春庭便凑过来调侃,“哟,活见天!开始玩绣花啦!”我没理他,他手撑桌沿,歪头注视了好一会儿我手中细活,“你这绣的什么呀,乌鸦?”

      我拿针线比划逼近他那烂舌嘴,“休怪我针脚无眼!麻雀啦!”

      “哦哦哦,乌鸦啊。”

      “行吧,是大公鸡,喔喔啼。”

      他悄咪咪地笑笑,我就撇他,“呵,笑什么!”

      “笑你逗人啊,非说麻雀是大公鸡,招你几句就急了。”

      “明明就是乌鸦!”

      “是,是乌鸦。”他偷憋笑我被绕糊涂了。

      我反应过来,甩下绣布,道,“钢枪给我抬来!”

      “别介儿呀,我认输,你绣啥我就带啥。”

      “你又知道啦,我是给你的。”

      “不是我的,我就抢呗。”

      “那你可尽管抢啊,祖母指派的活计,完不成你去交代。”

      “祈福还是祭祖用啊,不早过了清明,每初一十五你也上香吗?”

      “我去雕个佛像,缝个经幡,还说的过去吧,你见哪家绣麻雀的,我还是挺自知之明的,我这什么针线,敢拿去现眼啊。”

      “绣的不挺好嘛,就……有点儿不大像。总不要是以绣度人吧。”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花样啦。”

      “就是给在相看的人家瞧瞧这女子本事,常以女工女艺忖度,大概这样。”

      他发散挺远啊。

      “也就是随便让我修修德馨啦,我选了个轻巧的做,做不好也没大碍,不做也无所谓,没事儿当个玩儿呗,你要就给你玩儿。”我甩过绣线给他,他倒欣欣接好,琢磨一会儿,扎针好似扎人,我俩不愧一脉的浪徒,善不了太精细,需思忖之物啊。

      林春庭又想起一事忽问我道,“收着啦?”

      我慌神才反应过来,“你当我存信匣子呢,积起来开座庙,当庙祝。”

      “拿一张扔一张呗,你干嘛还攒得那么好。”

      “这……这不太好吧,你是真不怕得罪神明。”

      “我是不信。”他本事,他才无谓这些个。

      他每回去庙里哪能回回得个中吉签,他就趁人不注意抓上一小把,摆解签人跟前,惹得人一愣愣得不给他解多,“施主,一人限一签,多了不灵的。”他就胡诌一通呗,“家里实在来求神的人多,都刚下山,喊我做代表来解。”人半信半疑,他便会悄悄追加句,“差多少功德我来捐。”诶,就差这句痛快话起作用,真佛面前假虔诚真敛财的典多去了,何况那时没得饱饭哪来的佛前供奉。

      “你提起我想到上回还碰上你婶子也去烧香,看着懒懒怠怠的,求身体吧,家里有谁身子不爽利啦?”

      我得了大概,“未到三月不能讲吧。”

      林春庭吸着一口气欣然恭喜且知不张大口张扬,“好事好事,是要保佑。”

      提这便四下无话,半晌才找了话来说,“上回不说听我安排,这我寄你的帖子可是被吃了?”瞧那几位姐姐这话给着急传的。?  ?“我家又没豢养食纸怪,就……忙呗。”?  ?“你这由头倒挺实在可用,啊。”?  ?“你明知道的,你不训过我……等新鲜劲儿过去再有脑子想明白事儿嘛。”我忸怩含糊道。?  ?“怕人知道?”他了我甚深,我无话答。?  ?是我怯懦,我无用,人怪己时更显渺渺无力,曾扬熠无差别,自个儿竟无能为力。我先撂话约定,却一回再没去瞧过他,这又算什么呢,末了儿仅能怨得自己没能为这尽全心使全劲儿。?  ?“我说什么你要真就做什么,我倒顶福气啦,得如此乖孩儿。如此不憋屈嘛,索性痛快些,给你准备根棍儿……有些太厉害啊,那,就小细枝,敲那小子后脑勺,提溜着回家圈家里头,省你惦记,我可绝不会偷着报信。”他两三句间便忍不住轻佻话,夹奚落程陆离弱公子。?  ?我懒理他,简短收话道,“哈?行儿,我改明儿就认你作共犯。”?  ?“那可没人捡我出狱喽。”?  ?“你倒自知,为人不受待见呗。”?  ?“这得分地界,我得被关在上海才能有出路。”?  ?“哦?”他荒唐话听的多着,却忍不了常好奇他又能编排出什么瞎话箴言。?  ?“你家亲家……”?  ?我忙捂他嘴,哼,腌臜!窜消息倒是古今同通,他广际,自然更得迅闻。以对他了解,他倒多数不是真确认这事儿,也就左右进耳,哄我玩儿,从前玩笑不见我多恼,近年我该静壁,是否过于敏感些。?  ?他习惯似的倒不急推开我手,反拿鼻子蹭上来,闻后轻浮,“挺香儿。”?  ?“林徒子!”?  ?“啊?”?  ?“前儿有登徒子好色,现儿摆着你登对。”?  ?“顽童,登徒乃复姓也。”他佯装拂虚有须作戏里老生挂髯口,长声气上膛地真嗓须生笑,古文言,“况登徒子实被诬陷哉。”?  ?我并非不知典故今据,他待我姊妹,我不往越矩偏想,顺他台阶儿便戏言,其实他未完故事接茬下去,后世曲解,实登徒子之妻苏女私通马夫,不守妇道,本更能以她垮我损折我,满算我气,他只需推说何必当真。?  ?我赞林其多处,尤此处,谨言惜我,尊女性……一面来讲应算是吧,便是姑娘错处,他也不论,亦无多言毁损。?  ?外头道林少花丛择蜜,饱足不知饿汉饥,话里伴贬奚女性几分 ,面上林春庭不拂他们假意奉承,又微护姑娘,“我哪有这本事,我无趣,姑娘厌弃的我。”私下就敞开些真话,“她们好模样,不该一门心思迎钱权,可惜,世道模样也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都只能深陷顺流,怪不得她们。”?  ?我于林春庭闹了性子,大多他哄我,倘或我做的过分了,我也过不去,稍撇些面子。小将遇女子,尚能少而不柴不亢,林春庭遇我,才撑不了多大能耐呢。此话下来,我也认,我虚荣了,尤在攀附他的另女子们眼下。?  ?“聊这起劲呢?”祖母故作事闲回来瞧我俩热闹,当真似不是她特意为之,我可没必要拆穿。?  ?“春庭等蹭咱家饭呢,他家全往寺里斋戒,家中不开伙。”?  ?林春庭悄笑我不赶他反留他,虽是以他名硬邀的。?  ?“不说也肯定要留你的,早算了你的份儿,哪里还用装客套,没得虚伪喽,”祖母嗔戏言,“你家也就你一石猴不随大流,那他们都在寺里你不跟去?”?  ?我插话道,“他啥也不信,可不信这些。”?  ?“就他不信,哦,还有你,俩顽人!”?  ?“家里大哥也不信,小辈里就伯父家的堂亲原能陪着母亲抄经……”他恍惚暗声回忆起了什么。?  ?我们互望,淡下声响,其中缘由皆暗自明了。?  ?若真想熟知一二缘故,也该回到今年年下林府之纪事。

      “承他什么事儿,不许喊回来!”林老爷提起便呼呼气儿上头。

      “您话里话舅舅也听不着,不是白气着还不得劲儿啊。”林姑奶奶外孙女儿从旁劝道。

      “老来喏,这倔劲儿特像老爷,显铭走了十几年,他那支的人你都待做亲生,你就自个儿儿子活该他遭罪是不!老爷气铭丧妻不振,不也软了心临终叫回在跟前。”林姑奶奶搭外孙女儿手顺过话。

      “爹不是到病重还不肯见你嘛,老爷老爷的,还不许你叫他爹了,我纵也狠不了这心。”

      “又提这些……我不管你,我只要叫我侄儿回家过节。”姑小姐话中隐了多多未可知,“孩儿总要认的喽,人丁已是单薄成这样,还非置气,白白将自家骨肉拱手相让。”

      春庭从旁接着道,“要不当我孩子吧,”见父亲厉色,敛起话锋道,“那是不大可能,不大好的哦,兄弟到底还是隔了层的……”又讲的太过,反惹父亲咳声截断他道,“他也是白疼你哦,他若正经来的儿子,也相当是你儿,一样亲的。”

      林姑妈啧了声,责林伯父道,“没完啦,谁教你的,年纪越大,讲话愈发刻薄。敬人爱人才得敬之爱之。若等小孩儿长大讲给他听,让他也膈应膈应你,讲你是不正经的老头,等你过百年了,一麻袋装好给你丢荒地里,野狼野狗都没得来叼走。”听姐姐如此苛备,林伯父倒不自觉浮出弱弟模样,竟一下红了眼。姐姐拿他无法,凑过去抚了抚他背,近耳训道,“阿姐是不是最心疼你啦,爱屋及乌才管你儿你孙,你孙的孙子。越老越没数,越讲不通,不想想你小儿子,瞅瞅他,成天为这事儿在你面前为难得那样,瞧着有面儿啊?自家人干嘛呀这是。”

      林老爷未再争气续言,到底,父母扭不了孩子,细弟争不过长姊。

      林其本就有同胞的大哥,只是有个二三年没能再往来,我自小也是常见他兄弟俩,近几年形单同他一个。大家间从不明摆家丑私闻,实则哪里瞒得了,均至下碎语互通,呈递主户。

      林大哥年长林其两岁余,兄弟间岁数隔得近了关系也就近了,不知林其见哥哥出家门不再归是如何伤心,他闹世道乐得逍遥,不是没出息,倒懂担支柱之重,不予外人偏责长兄,不寄无止哀叹留家中。

      父亲曾道林其纨绔,想不是父亲透不了其本质,是深解林家错综,念女纯稚,不附难为,成庭院闺妇。若先秦孟公言盛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源《孟子·滕文公下》)

      我当定配林其,自然,即并非窥墙相会,也处室良久,着了闲话,掩语传晦责,定以姻缘息事。

      若未有心上之人,我与他也非断不能。

      至是年年节几日,在林姑奶奶属意下喊回了林大哥。

      林大哥拜见父亲,吞吐慢声道,“您……家中都还安好吗?”

      “可不都好嘛,这下回来就不许走啦,啊!”林姑奶奶推大哥置言不再离家。

      林伯父默声,父子隔久相见,难掩无所适从,当认不似当初怒,总归渐淡些。

      林其闻大哥归,跌闯至家,又怔又怯,直见大哥背影,十几年间富雅世胄,竟抵不了几年漂泊乡野摧折,他受了不少苦吧,攥拳顶上大哥胸前,作不了声。

      “阿其……”

      聚和其难。

      “如何啊,林和……”林其念兄弟至深,攒了几年的杂陈,妄气撒向他,气他舍父母,不孝,气他舍兄弟,不义,气他舍家族,无道。更气他顾自苦难,亲人无不担忧。

      “阿其闹脾气呢,怪显章,这心狠,穷户里自个儿儿子偏了样貌都不随意带弃的,阿和如此,哪家都巴不得求着要呢,他倒好,这害得两兄弟生分,”姑奶奶作大家长打圆场,话也先贬后润些,“罢,罢,这男人凑一屋啊净霉臭熏天喽,半天没句话,分开段时日算好事儿,还是古话实在,父子哪有隔夜仇的,兄弟不也是。”

      “取得什么名儿?”林父缓缓开口,解了尴尬。

      “啊?哦哦……取了小名儿,桦,大名等祖父给起。”林和小惊,忙答上。

      “夏生的吧,桦叶子也能瞧着了。”姑奶奶外孙女儿凑上份话。

      林父叹声舒了心瑟,取书房折了对半的墨纸出来,递与林和,原家里早得消息取了名儿。

      “鹤”铭宣纸,寓福寿绵长,洁而浩瀚。

      “真好。”林姑奶奶从旁慰心莞笑,喜仍是弟嘴硬。

      林其症结,愿前亲兄长,又拗不开面儿。

      自同小时一般,大哥先递缓和,“林鹤特像阿其,模样性情,时常令我恍惚,不过不如阿其口才,那小子开口晚,还不大会叫人,带了来爷爷姑奶奶该多教教他。”

      “开口迟是聪明,像咱们阿其,更是聪明得没处了。”

      “人还没带回,话说的这早,见着才知晓。”林父嘴硬后嘀咕,“也不看谁家孩子……”

      “他想孙儿啦。” 姑奶奶凑近林和微微声道。

      “改日见了,叔叔带他顽儿去。”林其忍不了,顺阶直下,当真一贯的气性。

      “成日不盼好。”林父总还憋着不舒坦,林其先言,林父顺道借话,这家父子,都是抹不开面儿又好哄的主。

      林和顺势头正准备引妻子些话,林姑奶奶领会便耳畔低语,“回头再讲。”

      林和只好作罢,这之间恩怨又另得扯出些传杂话,源头也于她。

      我识得的兄长们皆痴嗔念,必占其一,我也无例外,不好说,怕不是风水朝向养人孕趣趋像,便是同好的人招同好的,埋汰的惹埋汰的。

      再讲回至那日,林春庭同我家晚膳后便住下,他拱我明日再一块儿看戏,先儿还操心我,劝训我那处难往,现儿又顺我意,说好同往。

      他疑惑我怎这快答应,“你这怎么一说就应啦。”

      “到底想如何,不去你不高兴,爽快答应你又说这。”

      “在乎我高不高兴啊……那成。轻易地对别人这样,不太好。”

      看他德行,好好话我不也不想好好说道啦,“得啦,你到那儿再使绊儿难堪我,我天天差人堵你相好那儿。”

      “清清白白咱没得怕,相好儿的多呢,您堵的过来么?”

      “啧啧,你怎那不招人稀罕呢,麻溜儿地回你屋吧就。”

      “外头凉快好透透风,求求你,让我多待会儿呗。”

      “那,我陪你待待呗。”争下几句也不忘屋内闷,不如凑院儿里一块儿凉快。

      “我不不招您待见么,惹着您不清净,您屋里去呗。”

      “哟,这我宅子我想我就待,再有,好心怕你冷清,少不识相啊。”

      “谢谢您嘞。”

      “是吧,你小肠子转几个溜儿我还不门儿清。”

      “您说是便是。”

      他借几箱子里随取的一把沉香雕花扇,稚青禀扇尤显突兀,我憋笑,他心眼儿大,不解我此时所想,多大人儿,怎么自个儿扇扇,风扇过来,我这儿得着的竟比他那还凉些,并非他扇不对地儿,是他想为我扇扇。

      他不比二叔,二叔是真想躲清净,夹女人之间,不如左右拥女人入怀,顺他抚他,意志飘忽无念想,多自在。林春庭哪来这多相好,都哄我罢了。

      我们长于浅薄之谈解他人困惑,常却自困其中,就酒就肉混忧愁,我确实肤浅,确实小性,见人一面就恍惚自许,还不许别人提了。

      纸船载物不覆舟也必倾物,这或许慰自己,便是最好托词,我势微,不过纸船之流,托载他便拖累他。林春庭属知情者,也属当情者,他不再拦阻我,反推我前,“有什么,我陪你呀。”

      “少扯谎。”

      “扯谎都被你识破了,那我换个,再给我次机会重说呗。”

      “讲。”

      “理他干嘛,同我在一块儿呗。”

      “吼,你可得了,咱承受不起。”我撇嘴记他再次不正经。

      他没再答,一贯笑而默怅,仍替我扇了近半宿的沉闷。

  • 作者有话要说:  静候您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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