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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完结 ...

  •   请帖发出去第二天,周秘书就从深圳飞到了N市,婚礼还有两天才举行,但她提前来了,晚上本来孙文晋是想把她接到家里来,可是周秘书却偏偏要去酒吧,还指明只能他一个人去。那一年听说他要跟唐瑜结婚周秘书本来已经向他递了辞呈,后来唐瑜离开孙文晋赴法,周秘书实在不忍孙文晋颓废的样子又回来帮他,可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跟唐瑜结婚,孙文晋感念她这么多年跟着他的情意,当下答应她去赴约。
      是在一间会员制的酒吧,周秘书一向都喜欢高档别致的地方,她原是美国名校的MBA毕业,家里也经营着十几亿的生意,上头只有一个哥哥,平日里也对她百般疼爱,但是她这些年跟着孙文晋,一跟跟到三十岁,没有结婚,也不肯谈男朋友,家里人对她这种执着毫无办法。
      孙文晋到的时候,周秘书早已经醉了,日式的包厢,她伏在桌子上,半睁着眼看着孙文晋走进来,心里下起大雪,他还是那个样子,英俊,漂亮,翩翩风度,她吃吃的笑起来:“文晋,来,坐。”
      周秘书是一个讲究生活品质的女人,私人时间她是不会这么喝酒的,但是此刻面前这个精致美貌的女人已经酩酊大醉。孙文晋一走过去,她便握住他的手,滑腻的皮肤,孙文晋一怔,她还在笑:“孙文晋,陪我喝一杯酒,也许,等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的笑让孙文晋担心起来,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几年周秘书在他面前都各自恪守礼节,今天却如此反常。
      周秘书把他拉下来坐着,另一只手替他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孙文晋正要去端,突然周秘书将他紧紧的抱住,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轻声说:“就让我靠一下,就靠一下,你的婚礼我可能不会去参加了,我明天去美国,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孙文晋身子一僵,一动不动。
      “可不可以,也抱着我?”周秘书轻声道。
      孙文晋只得用手轻轻环着她的肩。
      周秘书贪婪的呼吸着他的味道,一边喃喃的说:“文晋,从美国毕业回来的第一天,我到你公司面试,其实当时我只是来好玩的,我哥早已经帮我开了一家公司等着我回来,但是我却遇见了你。5个人面试,三个考官,可是你一直都心不在焉的跟别人说话,偶尔会问几个问题,问完话后会轻轻抿一下唇,让你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性感,我就开始心猿意马,可是你的目光始终不曾面向我,而且,你是如此的漫不经心,还未等轮到我面试,你就已经起身离开,从那一刻起我就跟自己说,我一定要让你看我一眼,我一定要让你的目光以后离不开我。”
      “可是我把我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你,你却还是不肯看我一眼。你夸我做生意,用人,很有眼光,谈合约,雷厉风行,被你这样夸,就好像你在爱我一样,因为你毕竟从未这样夸过一个女人,所以我一直让自己保持这样的状态在你面前出现,这么多年来,真的很累,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你在不远处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我就舍不得离开。但是,我看到她去法国后你万念俱灰的样子,看着你被交警从水底捞上来的样子,看着你现在这个高兴的样子,我现在才明白,有很多事,不是你想,不是你努力,不是你有毅力,你就可以得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干脆把他忘掉。”
      她说完,将他推开,孙文晋猝不及防,略带歉疚的看着她,这一刹那周秘书多年沉积在心底的委屈,期盼,失落,瞬间如火山爆发,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她还是生生忍住了,她转过脸去平静的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能不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她面对他,眼泪已经被忍下去,“帮我把门从外面关上?”
      孙文晋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他起身,走到门口轻轻带上门,在门口徘徊了一下,出去的时候心情沉重,正要下楼梯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楼下的人已经掠过他要往包厢里去了。那两个人好像并没有怎么注意他,只是孙文晋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的追了上去,“等一等。”
      那两个人缓缓转过身来,原来是苏不易,他看着他,略微惊讶,却仍不掩春风得意:“孙总,原来是你,刚才居然没看见。”
      孙文晋只是等着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她脸色苍白,看了他半分钟仿佛才认出他来,忙仓促又狼狈的把头低了下去,仿佛生怕他会认出她来。而孙文晋根本没把苏不易当人看,他的话他恍若未闻,一个箭步直直的冲到那女人面前,眼神凌厉逼人而来,那女人小小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但手仍毅然挽在苏不易的臂弯里,低垂着睫毛。
      一别十几年,她已经变了不少,瘦了,眼角添了不少鱼尾纹,紧闭的嘴唇仍然倔强,但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楚楚可怜仍然是很让人心痛的,他死死的盯着她勾着苏不易的那双手,倒没想到反是她抬起头先打招呼,轻声道:“嗨!”
      她这样打招呼,又让孙文晋痛恨自己方才竟然在为她心痛,他咬着牙,狠狠的看着她:“孙黛影,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你就这么喜欢老男人吗?”
      他死死盯着那双手,一字一句的说:“孙黛影,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你就这么喜欢老男人吗?”
      苏不易脸上挂不住,但也不想就此得罪孙文晋,尴尬的在一边咳嗽了一下,企图解围:“孙总,你认识黛影?”
      孙文晋理也不理他,只是看着孙黛影,他对女人从来没有过阴冷的表情:“孙黛影,我们,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你跟我出来一下。”
      孙黛影不动,他一伸手把她拽得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苏不易忍不住了,厉声喝道:“孙文晋,你想干什么?”
      孙文晋转头恶狠狠的瞪着他:“苏不易,你丫给我闭嘴!”
      苏不易气得直瞪眼,但不知为何见孙文晋这个一触即发的气势就好像是一只竖起全身毛弓起身子的毛,心里不禁有些犯怵,一时反应不过来,孙黛影已经被孙文晋踉踉跄跄的拖下楼去,等他想起要追的时候,孙文晋早已经拖得孙黛影下了楼,他大声训斥着追上去,可是孙文晋充耳不闻,孙黛影被他拖得狼狈不堪,好像出门被绊了一下,脚崴了走路更是歪歪扭扭,可是孙文晋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浑身都冒着危险的气息。
      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马路车流人群,他一摔手,孙黛影被他摔开去,他力气极大,孙黛影不由自主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
      这一个晚上,唐瑜没有等到孙文晋回去。唐瑜住在半山的别墅,周围全是参天的古木,只听见树林被风吹得沙沙响,间或有夜枭桀桀怪叫,一个人在这半山的别墅听起来说不出的阴森恐怖,恰在此时,一阵风猛地把窗帘吹开来,唐瑜被吓了一跳,坐在客厅一动不敢动,等了半天窗帘又熄下去,她这才敢大着胆子去关窗。窗外月色冰冷,山峦树影影影绰绰被笼罩在夜色下,这是N市著名的名胜古迹,山里有很多古墓,白天游人稀少的时候都让人感觉阴森,在这样寂静的晚上更让人心里发寒,唐瑜忙把窗户关上。
      她到客厅开了电视,但是风吹得窗户直响,还有一些杂七杂八不知道是什么被风吹得发出来的声音,唐瑜坐在沙发里一动不敢动,有时候一个人一旦受了惊,好像所有的感官都敏锐起来,她被一些细微的声音吓得绷紧了神经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孙文晋。一直等到晚上12点,客厅里电话响起来,是孙文晋,唐瑜总算松了一口气,接起来问:“文晋,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瑜,”孙文晋说着,好像思考了很久,才接着说,“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去了?”
      “哦?”唐瑜很是失望。
      孙文晋听出来又问道:“你很害怕?”
      “没有,我从小就一个人,我不怕!”
      孙文晋好像在权衡什么,隔了许久,仿佛花了很大力气在克制什么,才异常温柔的说:“宝贝,对不起,你照顾好自己。”
      隐约中,她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孙文晋从来不把自己身上的事当回事,他总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只有别人发生了事他才会这么慌乱,唐瑜以为周秘书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关掉电视回卧室,一晚上都在听风把屋外的东西吹得哗哗乱响。
      第二天好不容易醒来,一推门,孙文晋赫然坐在客厅,那么大一个客厅一屋子都是烟味,唐瑜皱皱眉,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孙文晋动一动,忽然看见了她,把嘴里的烟摘下来摁灭在烟灰缸里,招手让她过去,“小瑜,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他凝重的神情让唐瑜看了心直往下沉,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隐约猜到他要跟她说什么重要的事,她心里渐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兆,但是看他坚毅的目光她走到沙发旁坐下来,面对他。
      孙文晋看她什么也不问,心里一阵酸涩,他对她微笑了下,可是笑容却艰涩无比,看得人心口发涩:“昨天晚上,我去看我女儿了,我在医院里守了她一个晚上,所以没有回来。”
      女儿,唐瑜不解的看着他。
      她的反映早在意料之中,孙文晋苦笑一下,坚定的说下去:“是我的亲生女儿,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她现在在医院里,她的妈妈就是……”说到这里,好像自己都说不下去,他咽下心头的苦涩,“她得了脑肿瘤,她妈妈带她回国了,现在正在医院躺着,我昨天才碰到她妈妈,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还有个这样的女儿。”
      房间里非常安静,唐瑜看着他,一直安静耐心的等他说下去。
      “中学那年,我父母工作太忙,哥哥姐姐都毕业要工作,所以顾不上我,我就被送到了N市姥姥家,但我爸妈怕姥姥也管不住我就把我送到了一间全日制的寄宿学校,据说当年是只针对一些达官贵人的子弟招生,那个时候我们学校的学生,基本上家里不是有钱就是有权,我就是在那里碰到孙黛影的。她当时应该算我们学校最牛的,她很漂亮,穿得很好也很有品味,她也不住校,每天都有奔驰接送,但是她很冷,从来不用正眼看人,我那时候为了追她,花了很多心思,她终于肯跟我在一起。我才知道,她家里没钱,她是个孤儿只是被一个富豪领养,因为她跟我在一起她养父不愿意继续承担她的抚养费,所以她高中最后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几乎都是我承担的。高考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知道了她,死活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是因为我要参加高考,他们当时还没采取行动,我就想等高考后我和她都考上B市的名牌大学到时候他们就会同意了,我父母从小就宠我,顺我,他们不像大院里其他孩子的家长那样看重门第,我想他们没理由反对她的。可是高考的那天,我考上了清华,她却没考上,你不知道她的成绩比我要好很多,我很惊讶,但是也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没有钱,她知道我父母不同意我们她也不愿意继续花我的钱,当然也不能回去投奔她的养父,最后我们决定一起去深圳闯天下,所以那一年我带着我妈私下给我的十几万就去了深圳。”
      “那一年我们什么也不懂,只是一心不想让我爸再管着我,这样的话我首先得经济独立,听大院里别的人说有部里的内部消息,让我去买深圳发展银行的股票,买得越多越好,会赚大钱,我当时没想太多,因为那哥们的父母好像是经贸部的高官,我信任他,一股脑儿把钱全投进去了。但是,深圳证券交易所是90年12月1号才开始营业的,那时候大家根本不知道股票是什么东西,深圳发展银行是87年成立的,可是成立以来一直没有人买,谁都不知道股票到底是做什么的,担心是投机倒把赚到了钱最后也会被国家没收。92年之前股票市场一直比较低迷,我把钱投进去之后,很多人说我有毛病,钱全打水漂了。”
      “没有钱,因为有我爸的关系,找工作也四处碰壁,我们在深圳又呆了几个月,害怕我爸找到我,总是东游西荡,不得已我后来到工地上去工作了,就这么过了一年,有一天,我被一个砖头给砸破了头,当时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我看见我妈妈,还有孙黛影,我妈妈跟我说,我爸同意我们的事了,但是我得去念书,国内的大学已经错过了,那就先送美国,我的手续也是他们早就办好了的,他们等我去了美国马上就给她办。当时我以为是我爸心疼我,毕竟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而且我妈也从来没有骗过我,我带着她高中毕业一点本事也没有,只有让她受苦,我当时就答应了,那年九月我去了美国。”
      “去美国后,我爸妈果然没有骗我,他们在帮她办手续,她也在努力考托福,但是我在美国才没呆两个月,我家就出事了,我匆匆忙忙那个跟学校请了假回国,我妈已经病倒了,我送她到医院,四处找她,怎么也找不到她,后来才听陈释说,她已经跟一个男人结婚了,移民去了澳大利亚,那个男人就是她的养父。我在美国一直等她,我为了她去工地做苦力,可是她一个字都没留给我就去了澳大利亚,还跟她养父……那时候我很恨她,可我又忘不了她,后来我家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我,我就再没有去打听过她的消息,可是,我没想到……”孙文晋弯下腰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入手掌,良久,他才又继续说下去。
      “她是个孤儿,十岁那年被养父领养,大概十二岁的时候她的养父就□□了她,她当是很小,怕养父打她,也怕养父以后不要她,她一直不敢声张,后来他们就一直保持了这种关系。她养父有钱,什么东西都给她最好的,逢年过节就带她出国旅游,但是她必须跟他保持性关系,直到后来她遇见我。她长得漂亮,又冷,又个性,学校里喜欢她的男孩子很多,在我转学过去之前很多男孩子也追过她,但是到最后那些男孩总是被养父打发走,可是他养父大概知道我父母哥哥是干什么的,不敢动我,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跟我在一起。那时候她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能带她离开她养父,所以她跟着我,但是在深圳那一年,我们漂泊不定,四处碰壁,我为了她吃了很多苦,她才慢慢感动。可是我在工地上被砖头砸破头送到医院,人家非要她交保证金,她不知道去哪里找人救我,以为我父母真的不要我了,她只好又去求她的养父,这样他们又恢复了性关系。”
      “我父母送我出国后,她也确实认认真真的在念书,如果我父母真的允许,她说她已经打算跟我在一辈子了。可是,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我跟她在一起,一直都是戴套的,只有她的养父,她想悄悄的把孩子做掉,但是她的养父跟踪她,知道她的意图,就威胁她不许她堕胎,不然就把他们的关系告诉我父母,我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样大概我们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了。这样,她养父把她带走了,去了澳大利亚,对外面说,他们结婚了。”
      “在澳大利亚,她时时刻刻被养父监视着,等到十月怀胎生下来一个女儿,头两年,他养父还是看得她很牢,对那孩子也溺爱得很,可是等到孩子五岁的时候,她养父渐渐觉得不对劲,那孩子长得除了像她就是像我,一点也不像他,于是他带孩子去做了DNA,结果发现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她养父发了狂,当时就把她们母女都赶了出去,因为没有结婚,孩子也不是她养父的,她们没有办法采取法律手段,再说她养父有权有势,她们母女俩什么也没有,好在已经在澳大利亚呆了几年,语言总是过关了,她起先到一个中国杂货店找了份工作,头两个月那养父还来骚扰过她,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被人莫名其妙杀死在公寓里,她终于摆脱了他的纠缠。”
      “她在杂货店干了几年,后来那老板的老婆跟人跑了之后,她就跟那老板结了婚。那老板对他们母女都很好,虽然知道她的过去,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轻视她,店里的事处处都是她拿主意。一直等到孩子11岁的时候,终于发病,一开始是头痛,恶心,后来渐渐失去视力,他们把孩子送到医院里,因为是早期,选择了做了伽马刀,两个疗程20几次的伽马刀手术后,孩子好了,但第二年又复发,又做了伽马刀手术,这么反复几年下来,杂货店老板大部分积蓄都被孩子用在了住院上面。她老公的姐姐看不下去弟弟这么累,劝他跟她离婚,再加上杂货店老板之前的老婆也回来了,他老公摇摆了一年,终于还是跟她离了婚,她就这样,又把孩子带回了国。”
      “现在孩子在医院里,可能要做开颅手术,小瑜,这些事,我以前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对不起。”
      是的,这些事,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就好像,那一次,他不许她生孩子,他不会告诉她原因,他只是自己默默承受;就像他送她去法国,自己心里清楚,也许送她上了飞机她以后再也不会飞回来。或许他身上的这些故事他从未跟别人说过,哪怕是陈释他可能都没有说过,他只是秉承重情重义的原则,秉承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倾心而为,他可以带孙黛影去深圳,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以为她去工地做苦力;他也可以因为他无法给她一个孩子,逼自己放弃她;这样一个男人,现在把这一番际遇却统统告诉了她。她曾经因为孙文晋满身风雨却自己独立承受而觉得难过,她也曾经祈求过这一刻,如果他能够告诉她,能够让她替他分担,她会很高兴,然而现在,他什么都说了,她却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孙文晋从不愿意让女人为他受苦,尤其是他爱的女人,所以他能一力承担那些生活给的沧桑际遇而不让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但是他这么诚恳的告诉她,是真的想让她分担他的痛苦吗,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是在用最低的姿态,是用自己最难过最不愿意的一种方式来让她明白他们的将来完了,让她能够原谅他,能够明白他。
      他从来不求女人的,但是这一刻,唐瑜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眼睛里湿湿的,但是她不能让自己哭,她知道要是她哭了他肯定很难过,她不想让这个男人再难过。她不停的眨着眼睛,一瞬间胸口一紧,好像不能呼吸,她有很多话想问,比如说“你现在还爱她吗?”比如说“你要不要我等你?”再比如说……她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不管是什么样的话,她都怕说出来他难受,她也难受,更加怕他会拒绝说不用,她怕她会忍不住大哭起来。她只得勉强站起来,控制着颤音强笑说:“文晋,我先去洗手间一下,我,我还没洗脸呢。”
      她进了洗手间不一会儿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响了很久,很久,等出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很平静,可是难掩苍白的脸色,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仓促的说:“那,那我先去收拾一下我的行李,我马上回B市,我会跟她们说,婚礼取消了,还好现在时间还早,还有两天,我,我跟他们说。”
      她说着好像怕自己支持不住,忙转身去卧室,可在她转身的一刹,他突然从后面狠狠的抱住她,久久的,没有松手。唐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知道,不管他最后做出了什么决定,有这样的一刻,她也够了,她颤声道:“够了,文晋,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我不会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一辈子也不会怪你。”
      可是他不肯松手,他的胸腔微微震动,唐瑜心被他这沉默的氛围揉碎了,她知道他舍不得,她也知道此刻他有千句万句歉意,但是那些话说出来也不能改变最后的决定,所以他不肯说,但是她知道,他心里的难过和煎熬,这个满身过往,深沉如海的男人。
      他最后终于松开了手,他又迅速恢复了那种临危不乱遇事冷静镇定的样子,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打电话帮她查了机票,最后亲自送她到机场,这一切看得唐瑜又想哭,她甚至突然怨恨起他的冷静来,但是她转念一想,她能让他怎么样呢?难道要他哭着求她,还是要怎么样,既然不管怎么样,结果都不会改变,那么这样狼狈的姿势不是他能做出来的,而且,就算这样又能怎样呢,唐瑜心碎的想。
      他送她到机场,没时间陪她等飞机,他还要去医院,告别的时候,他又狠狠的抱住她,她心里难过,想要推开他,但是她一抬头,他猛地俯下头来狠狠吻住她,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绝望,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激烈,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好一会,他才放开她,这一次,他掉头就走。
      她知道,这一放手,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她舍不得他这么干脆利落,可也舍不得让他难过,只得强撑着不让自己回头,撑得自己心碎成一片片,撑得自己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回头,可是他人影早已经消失。
      再次回到B市自己的小房子里,当初因为时间仓促她没有搬家,因而所有东西都没有变,只有她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但是这一次自己能够完全死心了,以前虽然知道自己要和程朗结婚,虽然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但是,上一次,总算还有余地,只要她回头,那么他还在那里,只要她愿意回去,他还在那里,可是这一次,她回头,他也已经不在那里了,她要到哪里去找回他?
      她心里很难受,心脏抽搐,痛得不能呼吸。
      她决定去非洲,这是之前一个去非洲办项目的客户早就想挖她过去埃塞俄比亚,现在她打电话给那个客户,没想到他们确实还没招到法语翻译,当即答应帮她尽快办好手续。去扶青公司辞职交接工作的时候,扶青再三劝她,扶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婚礼又取消了,唐瑜现在的神情临近崩溃好像只要是轻轻的一句关于孙文晋她就能哭出来,她劝不动她,只是不许她去非洲,她从档案室翻出一张报纸扔在她面前:“看,这就是去年的报纸,‘中国石化属下的中原油田在埃塞俄比亚的一个石油勘探工地,遭遇到约200名配备重型武器的武装分子袭击,至少造成74人死亡,死者包括9名中国人,65名埃塞俄比亚人,另有7名中国工人被掳走。’这还是国企,你那个私企,你去了能有多大的保障,他到时候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
      她狠狠的看着她:“还有,非洲,疟疾,你知道疟疾到底有多严重吗?世界卫生组织统计,非洲每年有100万人死于疟疾,小小一只蚊子就可以带来致命的病,另外,非洲每年有30万人感染昏睡病,除了这些,还有肺结核,脑膜炎,艾滋病,非洲物价高,药品稀缺,你到时候感染了,我告诉你,治都没地方治,你以为非洲是那么好去的吗?”
      唐瑜无动于衷:“我以前在法国的同学也有人去了非洲,其实非洲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危险,再说每年这么多人去非洲搞项目,也没见出什么事。”
      扶青气结:“你……你简直是疯了。”
      唐瑜心里苦笑,可不是疯了,她说:“师姐,你就让我去吧,我在这里,真的呆不下去了。”
      “我说不过你,我叫孙文晋来给你说。”说着扶青就开始拨孙文晋的电话,
      唐瑜心一急,忙上去抢电话,口里央求道:“师姐,不要给他打电话,我真有我自己的原因,”
      扶青避开她,“我管你什么原因,你一碰上他,你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明明要跟程朗结婚了,却突然要跟他结婚,现在好了,不结婚了,又要去非洲,我去问问他,问问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正说着,电话已经通了,扶青把手机放在耳边,大声的说:“喂,孙文晋吗,你到底对小瑜做了什么,突然要结婚,突然又不结婚,她现在嚷着要去非洲……”
      说到这里,唐瑜已经不顾一切的把手机抢了下来,扶青看见她抱着手机泣不成声。
      她心里一酸,只能叹气说:“别哭了,你非要去,那就去吧,只是你要知道去非洲,不是赌赌气就能去的,也不是口上说说而已,是真的很难,我有同时从那里回来,得了疟疾,养了两年,身体才缓过来。非洲治安也不好,恐怖分子,武装冲突,还有非洲人的生活习性,你自己注意一点吧,下了班不要到处跑。”她一边说,一边想着,又加上几句:“还有非洲穷,因为不发达,很多我们国家现在普及了的东西,比如宽带,长途电话,蔬菜,中餐,都非常贵,而且生活也乏味,毕竟是在国外,中国人少,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刚才哭着坚持自己要去非洲,扶青拿她没办法,认真起来,嘱咐她,她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哭着哭着,她干脆蹲下来放肆的哭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感觉让她那么熟悉,就好像她在梦里巴黎的大街上接到国内发给她孙文晋的讣告,那时候她也是这么绝望,难受,这一哭居然是再也止不住。
      那个下午,最后是扶青开车送她回家的,她又嘱咐了她一些事情,让她最后再想想。
      第二天,唐瑜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不能送人利用价值不大的东西大多数都扔了,有一些东西她收拾好了打算送给扶青,最后看着那一堆带不走又不好送人的东西,心里有点难过,她从小就很羡慕班上那些拥有很多布娃娃的女孩子,那时候她有父亲的支持,也可以给自己买很多,可是因为一直没有地方放,又总是搬来搬去,所以她从没有买过,而且这些年下来,她的东西一直都是尽量精简,免得搬家的时候扔又心疼可惜,不扔又带不走。没想到,现在毕业了,工作了,她还是不能给自己一个安定的地方来容纳她的东西。
      她把一些书和CD都提到扶青家里,回来的时候,想着还应该给房东说一声,她又给房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打算去非洲,房子可能无法续租,让他们提前贴广告出去,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楼。走道三楼的时候,她伸手去摸触摸开关,本来整个单元的路灯都是声控的,三楼半的坏了之后就换成了触摸,她开了灯,正要上去,突然一个高大人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灯一亮,他转过身来,唐瑜有点措手不及,没有想过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就停在下面的台阶上,孙文晋也没有下来,只是举起手,将烟送到嘴边,抽了一口,随后淡袅的青烟向上升起,昏暗的路灯和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凝固了他遥望过来的目光,一瞬间,楼道里安静的不可思议。
      一会儿,唐瑜想起那天扶青的电话,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那天,师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也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去非洲?”
      “嗯。”
      “哪个国家。”
      “埃塞俄比亚。”她心里难过,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难道最后一面也不能临得近一点,她朝上走去。
      孙文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眼睛里的光芒在昏黄的路灯下看起来特别温柔,一种近乎忧伤的温柔,“能不能别去?”
      “大概不行,我已经跟公司签约了,不去,首先要赔人家一大笔违约金,又耽误了人家项目的进度。”
      “你身体不好,到非洲能适应吗,万一有个什么事情怎么办,非洲那边医院条件设施都不好。”
      “应该没什么的吧,注意一点,出国前公司都会组织我们去打疫苗的,而且,我们是在斯亚贝巴,那里是埃塞俄比亚的首都,应该会比较繁华一点。”
      “你怎么会去那里,埃塞俄比亚并不是讲法语的?”
      “有一个项目,是跟法国人合作。”
      说到这里,孙文晋好像没什么好问的,停顿了一下。
      唐瑜刚要开口,他突然又说了:“埃塞俄比亚不好,去年报纸上好像说中石油死了很多人,而且,经常发生暴乱,能不能别去埃塞俄比亚?”
      唐瑜勉强笑一下,无奈的说:“这个大概不能吧,公司的项目不是说变就能变了的。”
      “小瑜……”孙文晋轻声喊她,仿佛生怕自己喊重了会把她吓跑,“我是说,你能不能别去,别去埃塞俄比亚,也别去非洲,不要去,好不好?”他的话说的很慢,很温柔,他找了各种借口原来只是想说这一句,这不是平时的他,他在外人面前总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在她面前也从未露出过这样让她难受的软弱来,他一直是强势的,她不习惯看到他这个样子,她的眼睛又开始发涩,但是她能留下来做什么。
      她绕过他走到门口去开门,门一开,他突然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她要抽出来,可他不肯松手,一边盯着她说:“不要去,好不好?”
      那一天他放手放得那么快,可今天,却这样。
      唐瑜抽不出手,一下子克制不住,把手提包狠狠的往地上一掼,朝他大喊道:“你能不能不要说了,我跟你说公司不会轻易改变项目,我也已经签约了,你现在要我留下来,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她说完他早已经放开她,唐瑜气苦的蹲下来用手捧着脸大声哭起来:“你现在要我留下来,你让我怎么留下来,你要我做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任性,这么大声对他发脾气,她从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就算有气,心里难过,她也不会这样对他发泄,更何况,她也知道他其实心里也很难过,而她,并不想让他为难,让他难受。可是这一次,她真是忍不住了,心里那么多压抑,那么多绝望,那么多隐忍,那么多委屈,那么多的煎熬,找不到出口,逼得她要疯掉,现在看到他了,终于能发泄出来了,一时之间就算明白自己失态,明白自己让他难受,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实在是太难受了要他替她分担一点才好。
      孙文晋心疼得从后面抱住她,这个女孩,她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冷静,她的理智,她的现实,她不会莫名其妙冲人发脾气,也从不撒娇,后来这一点又常常让他心疼,他很希望看到她跟一般女孩子那样,会发脾气会撒娇的女孩子才说明她们不缺爱,可是她终于爆发出来,他又那么难过。他把她抱得紧紧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是真的舍不得她,这失而复得的女人,这属于他的女人,但也是他注定要辜负的女人,他轻轻的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那个权利了,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去那么远,你去那么远,我让觉得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让我觉得……”他鼻子一酸,声音变得凉凉的,像刚得过伤风感冒的人一样,“你去那么远,是不是想,以后再也不用看见我了?”
      一时之间,她很想说,“对,我就是要去那里,我要要去那里,我永远不回来了,我永远不要再见你了”,她也很想质问“孙文晋,你为那么多人着想,为那么多人负责,可是你为什么单单不为我着想,单单不为我们的未来着想”,可是她听着他的声音嗓子堵堵的,像梗着什么东西,让人心里难过一阵一阵的翻涌,她能这么说吗,她能让他做什么,求求他放弃那些东西回到她身边来,他知道她不会说,她也知道她不会说,这样狼狈的姿态不适合他们,他不是那样的男人,她也不是那样的女人,而且最关键的是,就算她真的求了,他也不会回来,于是,绝望再一次狠狠的袭上心头,她唯有大声的哭泣,他也只能抱着她。
      不一会儿,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不想去接,不愿意让别的东西打扰他们这最后的分别,然而手机的铃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刺耳,他不得不把手机掏出来,屏幕上跳跃的是孙黛影的名字,他不得不松开她。
      唐瑜收了泪,整理一下自己,捡起自己的包再到洗手间去洗漱,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孙文晋却早已经不见了。
      他居然连再见都没说一声,她苦笑,以后彼此的人生中,再没有彼此,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注定的结局。
      一个多月后,签证终于办下来,去机场的那天,扶青开着车送她去,一行人跟公司汇合,因为还有同事没到,唐瑜跟扶青各自买了杯咖啡在坐着喝。
      大约十分钟后迟到的同事终于赶来,提着箱子气喘吁吁,有同事埋怨道:“你这也来得太早了吧,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全队人就等你一个?”
      “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外婆,我外婆听说我要去非洲,特意坐飞机从扬州过来,我……我……”
      “得了,得了,你还是别我我我了,先去托运行李吧。”
      迟到的同事来不及坐下,把箱子横倒,“chua”地一声拉开拉链,另一个同事说:“你这时候还整理行李,你……”
      “不是,不是,我外婆,她给我带了很多腊肉,我说不用,她特意从扬州带过来,还非要我带到非洲去,她亲眼看我提箱子上了出租车才回去的,你看,这一箱子都是腊肉,她听说非洲又苦又穷,非让我带上,”说着他把几大块用报纸包着的腊肉拎出来,环顾四周:“你们谁是来送行的,这腊肉送给你们吧,带上飞机也要交罚款,还不一定能不能过埃塞俄比亚的海关。”
      结果,那几块腊肉分别赠给了前来送行的几位朋友,可是唐瑜忽然看着那块腊肉眼睛就动不了了,她顾不得腊肉的油腻,一手抓着腊肉一手小心的把报纸剥下来,展开,一看,不由得呼吸一紧。
      几个人还在谈论腊肉,也有人开始催促同事去办托运手续,唐瑜却突然转身往外跑,“唐瑜,唐瑜,人到齐了大家要进去了,你去哪里?”
      可唐瑜却恍若未闻,她手里紧紧抓着那份报纸,一路小跑,迅速消失在电梯口,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好一会扶青才反映过来,她说:“可能她出了什么事,我先去追她,你们先进去。”
      等扶青追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唐瑜的踪影,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掏出来一看是唐瑜,“小瑜,你出什么事了,大家都在等你。”
      唐瑜的声音慌乱焦急:“师姐,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我不去非洲了,我不去了,孙文晋出事了,孙文晋出事了。”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急,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我在售票厅。”
      扶青又追到售票厅,此时买票的人不是很多,她一眼就看见了唐瑜,她排在队伍后面,好像又在打电话,可是整个人在发抖,皱着眉头在按键,另一只手抓着那份报纸,大概是太过慌乱,狠狠的按了几下,手机突然没拿稳“啪”地到地上去了,电池被砸出来顺着光滑的地板滑出去老远,她又急急的去捡,因为地板太滑,高跟鞋一崴,整个人狼狈的跌倒在地。扶青捡起电池忙上去扶起她,可是她却顾不得站起来,慌里慌张的把电池上上去,开机,这时扶青才看到躺在唐瑜一旁的那张扬州晚报,因为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扯过报纸来看,上头的标题是:“N市贪官被情杀,今日开庭”,下面写着“2008年9月12日,N市江宁区发生一起谋杀案,犯罪嫌疑人孙文晋于13日傍晚向警方自首。此案件经过调查,将于2008年11月27日下午一点由N市江宁区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判。图为被杀高官先前照片……犯罪嫌疑人孙文晋,原籍B市,男,33岁……”然而下面那些详细的报道和照片扶青都不忍再看下去。
      唐瑜那边电话也终于打通了,可她更六神无主了,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非常慌乱无助:“陈……文晋他,他……”要问的问题令她太过害怕,几乎问不下去。
      扶青看不下去了,她把电话接过来,问道:“陈先生,我们在一张昨天的扬子晚报上看到一则新闻,上面说孙文晋杀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释在电话里约他们出来详谈,听到那个详谈,扶青心里“咯噔”一声响,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恐惧感,但是想一想,扬子晚报上都已经报道过的新闻,又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上了扶青的车,她担忧的看一眼唐瑜,她嘴唇青白微微发抖,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这个时候,唐瑜反而镇定下来,她拿出手机打电话:“关总,我不去非洲了,我现在有事,对不起,我的行李,行李随便吧,不管这些了,对不起,事情我以后一定跟你解释,谢谢,再见。”
      约在沈子静家,沈子静见他们来忙让保姆带着孩子先回姥姥家去,沈子静说:“陈释现在还在N市找人处理文晋的案子,他不在家。”
      唐瑜已经等不及了,她抓住沈子静的手迫不及待的问:“他怎么会杀人呢,9月12号,他11号晚上还跟我见过面,他怎么可能回N市杀人,而且事情发生一个多月了,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她那新同事的外婆是扬州的,要不是那外婆恰巧用了当天的扬子晚报包腊肉,要不是在上飞机前那同事把箱子开了,她可能去了非洲都不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是文晋不让我们跟你说的。”
      “不让我知道,又是不让我知道,他怎么是个这样的男人?”唐瑜气苦。
      “那天文晋接到孙黛影的电话就回了N市,才知道孙黛影已经杀了人,她把苏不易杀了,文晋处理了一下现场,不得已帮孙黛影顶了罪,你知道的,已经死了人不可能逃得掉,而且,苏不易还是N市的高官。不知道文晋有没有跟你说,孙黛影这次回来,其实根本没有打算要找他的,他们也只是偶然碰见,文晋才知道原来孙黛影替他生了一个15岁的女儿,那孩子一直昏迷着,因为病情非常严峻,需要做开颅手术,孙黛影回国身上没有钱,她也没打算回来找文晋,只好自己出去赚钱。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夜店碰到了苏不易,他当时就包下了她。也许你不知道,其实苏不易当时是非常喜欢你的,后来文晋把你带走,是花了很大代价的,苏不易因为孙黛影长得像你,所以准备长期包养她。后来她跟文晋重逢后,也不知道他已经快要跟你结婚了,知道文晋现在有能力给孩子做手术,她打算跟苏不易说清楚,本来她答应文晋以后都不再见苏不易的,她一直在医院陪着昏睡的女儿。但是文晋知道你要去非洲,11号那天他就坐飞机过来了,也就是他前脚刚走,孙黛影就去找苏不易了,她是去找苏不易要一样东西,好像是苏不易不肯,发生了冲突,孙黛影失手把苏不易杀了,她当时就给文晋打了电话,他也马上赶回去了。”
      “文晋到的时候,苏不易已经死在自己的卧室,身下一堆紫黑色的血,是被水果刀捅死的,文晋让孙黛影把有血迹的衣服换一下,谁知道正在他想要怎么善后的时候,苏不易又醒了,原来他刚才只是晕过去。孙黛影吓得操起桌上一个花瓶跑过去直砸他的头,砸得苏不易脑浆都出来了她才罢手,这一下苏不易是彻底死了。文晋让黛影把衣服换回去,趁着半夜三更没人,带上她要拿的东西马上回他的别墅,以后也不要说自己杀了人,第二天他就给警局打电话自首。警察出动的时候,现场文晋早就布置过了,他也承认自己杀人,经过调查取证,前天N市开庭审判,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唐瑜只觉得方才一直吊在心里的东西“咚”地一声砸下来,她这一句话,震得她头发麻。
      扶青问:“可是,不是说苏不易之前就被孙黛影用水果刀捅死了吗,她捅死苏不易才给文晋打电话的,他那时候根本不在N市,他可以找人作证的。就算唐瑜的口供不算,他还有飞机登机时间记录啊,怎么可能这么草率的判定。”
      “苏不易是大官,影响大,所以,上头给了压力,案子一直都是优先操作。虽然孙黛影早就捅了苏不易一刀,但法医鉴定,真正让苏不易致死的是那个花瓶,当时文晋已经进了苏不易的房子,门卫那有出入记录。水果刀和花瓶文晋都做了处理,孙黛影杀人时候穿的也正好是他的衬衫,苏不易贪了文晋一个房地产公司也是有据可查的历史事件,还有孙黛影,她是文晋的初恋,帮他生了一个女儿。文晋跟警察说,因为苏不易企图□□孙黛影,孙黛影失手捅伤苏不易后打电话给他求救,他回来发现苏不易没死,怕他醒来后报警,就用花瓶砸死了他,杀人动机,人证物证,都俱全。”
      “孙黛影呢,她是个死人啊?”扶青气愤起来。
      “文晋不希望她受到影响,他把什么罪名都承担了,她那也只是正当防卫,并且苏不易当时并没有死,致命伤是在头部,而且,最关键的是,文晋不许我们调查下去,也不许我们上诉。”
      唐瑜听得脸色发白,扶青听得心头火气,忍不住爆粗口:“我x他大爷的,孙文晋这个臭男人,他就那么爱那个女人,那又为什么口口声声要跟小瑜结婚。”
      “文晋知道你要去非洲,他不许我们告诉你,他说他这辈子从没求过人,就求我们这一次,他不忍心让你看他死,他是铁了心的……”沈子静背过脸去擦泪,“本来以为你早就已经走了的,谁知道……”
      最后唐瑜终于说话了,“文晋的死刑已经执行了吗?”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虚弱无比,她不明白死刑从判定到执行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但是她记得那是昨天的扬子晚报,昨天被判了死刑,今天现在是几点了,她忙去看手机。
      她这个样子引得沈子静心里一阵翻滚:“还没有,死刑一个月后执行。”
      唐瑜眼泪纷纷落下来:“苏不易是贪官啊,报纸上不是也说已经被查出来了,文晋还要判死刑吗?”
      “贪官是一回事,谋杀又是另一回事。”
      “孙黛影呢,她现在在哪,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她,我要见一见她,”唐瑜太过焦急,抓住沈子静的手非常用力,指甲几乎扣进肉里,沈子静流着泪一把抱住她:“小瑜,文晋已经是这样了,他是铁了心的,如果他不这么做,孙黛影就会有事,他已经给自己做出了选择,他那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总是为别人着想的多,毕竟孙黛影替他生了个女儿,他不忍心。他自己不愿意,我们这些人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
      “那我能去见一见他吗,我一定要见一见他,子静,我求求你,我要见他一面,他不能这么去死,我不能让他去死。”唐瑜一边说,一边哭,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竟然“噗通”一声跪在子静面前,“子静,你让陈释带我去见他一面,好不好?”
      沈子静和扶青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扶她,可是唐瑜不肯起来,还不住的央求:“子静姐,我这辈子没求过人,我求你了!”
      沈子静抹着眼泪:“你们怎么都这样呢?”她扶起她,“文晋他也是这样跟陈释说的,就算陈释带你去,他不肯见你,你也见不到他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只能眼睁睁看他这么去死吗?”唐瑜绝望的哭喊起来。
      沈子静说:“文晋他那天说,他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这都只是他跟孙黛影之间的事,却把你牵扯进来了。”
      唐瑜咬着拳头,扶青反映过来了,她咄咄逼人的看着沈子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孙文晋他大爷的,他到底把小瑜当成什么了?哼,只是他跟孙黛影之间的事,他的意思是小瑜死乞白赖要跟着他,嘿,嘿嘿……”扶青气得口不择言,她转而抓着唐瑜往外走,“小瑜,我说这算怎么回事,人家自己要做情圣,要为前女朋友去死,你在这里算什么,你哭着喊着救他又算什么事,人家还不爱让你管让你救,我们走,我们马上走,管他要不要去死。”
      唐瑜就这么被扶青半拖半拽强行拉出了沈子静家,进了电梯,看唐瑜哭得惨,才开始后悔起来,她不知道孙文晋到底跟孙黛影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知道他们一点关系,但是唐瑜这几年的起伏际遇她是一点一点看在眼里,想起孙文晋那句话,气不打一处来。
      走出沈子静的家,很多事情都扑面而来,主管给她发短信告诉她,她的行李已经帮她取了出来,放在机场行李寄存处,让她记得带身份证去拿,还有,她在B市的房子之前也已经退租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可是再想起这些,她已经止住了眼泪,只有一片空洞茫然。扶青看她那万念俱灰的样子,心里突然异常酸软了一下,她抱着她的肩膀说:“小瑜,先到我家住,非洲不去也罢,公司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但是随后的一个月,唐瑜一直没有回去上班,她又把房子续租回来,每天给陈释打电话,请求他带她去见他,又打电话给汤颖,到后来他们只要一看见她的电话,都不接。她又去陈释家找沈子静,才知道她最近已经搬到父母那边去了,她找不到他们,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只要孙文晋一放弃她,她就什么都不是,她根本找不到他。
      他说:“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本来只是他跟孙黛影之间的事却把她牵扯进来”,他的意思是他跟她之间,根本就没有关系。但是,她不信,她一点不肯信。他说过的,三十岁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他千里迢迢从桂林把她找回去,他在医院里那么害怕失去她,她要去非洲,他身上那么多责任他还是跑来不许她去,他说害怕她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信的。
      但是她又能怎么办?
      她开始后悔,那天,如果没有跟扶青离开沈子静家,也许她能求她带他见一见他的。
      扶青说:他下定决心要为那个女人去死,他已经叫你不要管了,也就是说你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你怎么还这么傻。
      她就是这么傻,现在对她来说,他爱不爱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哪怕她替他去死她也愿意的。
      她对扶青说:“师姐,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失去他,你宁愿自己去死?我爱他,我不愿意他难受,我不愿意他委屈,我不愿意他绝望,我不愿意他死,我宁愿替他去死,我希望他能幸福的活着,哪怕他换他跟孙黛影幸福的活着,这都没有关系,我不想他去死的,我一想到他以后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宁愿自己也不要活下去。师姐,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回到N市,她求不到人,人家一听是关于最近查出来贪官被杀,根本不愿意多听她讲一句话。她每日,每日,浑浑噩噩,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前只觉得时间缓慢,恨不得她跟孙文晋一夜之间白头才不用害怕奋力,但是现在却觉得时间过的太快。
      最后那天陈释终于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
      唐瑜已经瘦脱了形,陈释也非常不好受,他给她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张房产证,还有一些合约,唐瑜翻了翻,是桂林阳朔滨江路上一套房子的房产证,所有人一栏里填的是她的名字。
      陈释说:“你看看日期,这房子是前年买的,当时你刚动完手术,他后来一直没有给你。”
      唐瑜突然想起来,“我们结婚,把公司和股票都卖了,你想去留学的话,我就陪你去留学,我喜欢海,可以在爱琴海岸买一处房子,周末的时候去海滩潜水,冬天在地中海晒太阳,也可以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我还要在阳朔买一处房子,不去住的时候就开咖啡店,省的你到时候离家出走找不到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是她刚动完手术,他计划着要结婚,没想到他真的已经买了房子,但是他为什么从来不跟她说,现在却让陈释把这些东西交给她。
      唐瑜把东西合上,看着陈释,嗓子里毛毛的,堵堵的:“我今天能不能去见一见他?”
      “大概不行了,”陈释说着声音都变了,他撇过头去抹泪,哽咽着说:“今天是行刑的时间。”
      “是……”唐瑜心一颤,“是枪决吗?”
      “他选择了注射。”
      “哦。”唐瑜陷入恍惚中,喃喃的说:“我总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样,陈释,你不知道,我有次做梦梦见我在巴黎的时候接到他的讣告,我因为他死了,我哭得天昏地暗,可是后来醒来才发现,原来只是做梦。你说,这是不是做梦?”
      陈释实在忍不住,他握住唐瑜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不可能这么对我的,他不可能在他临死之前都不见我一面的,我不相信,也许这真的是一个梦,可是我为什么还不醒来呢,我怎么掐自己,都醒不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可是这个梦太痛了,我不想再做下去了,我真恨不得自己也死了算了。”
      陈释抱着他,痛哭失声。
      这一天跟陈释告别,唐瑜就去了阳朔,她拿着房产证去了孙文晋给她买的那处房子,房子在滨江路,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漓江,青山绿水,每天都有人坐船游江,很多外国人背包来这里,也有很多年轻人。
      房子里早已经装修好,外面就是个阳台,有太阳的天气,暖洋洋的,她每天在房子里,想着,有一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太阳暖洋洋的,房子装修得非常漂亮,住的也很舒服,但是有一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也永远无法让他知道。
      还有,今年她24岁,其实很年轻,相比后面漫漫的几十年真的很年轻,但是不管以后还有多少年,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那个人了,永远不会有那个人了。
      她很心碎,她到漓江上大声的喊:“孙文晋,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也不带上我,不是说了以后要永远在一起的吗……”喊得自己泪流满面,没有人回应,她知道,他已经死了,永远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怎么喊都没有用了。
      有一个人,突然小心翼翼温柔无比的抱住她,只有一个人曾经这样抱过她,她泪眼朦胧的回头,可是突然哭得更加厉害,他拧着他的胳膊,大声哭喊着:“孙文晋,你去哪里了,你怎么都不肯见我一面,你跟我说以后永远在一起,你怎么能丢下我,你让我等了你好久都不肯见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要告诉你,你爱不爱我都没有关系,不跟我在一起也没有关系,不让我去非洲我就不去,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死,不要死,你死了,我一想到我的生命还那么长,你却已经不在了,我怎么活得下去。”
      他温柔的轻拍她的背,眼泪滚滚落下,哽咽的说:“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对你。”
      孙文晋的案子经过审判,死刑执行的当天,孙黛影拿了一卷录像带到警察局自首,那录像带完整的记录了她的杀人过程,案子重新审理,一个月后,孙文晋被无罪释放。原来,孙文晋回B市劝唐瑜不要去非洲的当晚,孙黛影去找苏不易要□□录像带,苏不易一直有这个嗜好,把过程全部拍摄下来,家里装了个微型摄像机,当天晚上跟孙黛影发生争执以及杀人过程完整的被拍摄下来,但是孙黛影把摄像机取走后,警察并没有在现场发现其他可疑证据。孙文晋死刑执行前一天,嘱咐陈释去找一份房产证明交给唐瑜,这时孙黛影才知道唐瑜的存在,她最后还是拿着录像去警察局自首。
      她给孙文晋留下一封信:
      文晋:
      感谢你对我的爱情。
      从小,我是个孤儿,我只想着要怎么生存下去,被养父收养后,我只想着以后再也不能回那个地方,而且我怕自己会长不大,所以养父对我的所作所为我都不敢声张,我怕他不要我,我怕他把我遗弃,我更怕他会把我杀掉。后来认识你,你能带我离开他,他害怕你父母不敢对你怎么样,我真是很庆幸,亦很感激你带我在深圳的那一年为我做的一切,我几乎要相信你了,我差一点就可以真正跟你结婚。但是一切都是命,在澳大利亚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养父对我好了很多,可是没想到孩子的命也这么苦,我又要担心她的命,我怕她活不下去,她就像是我小时候一样,很容易就活不下去,我不想让她死。我为了她嫁人,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挽救她,我只好又回国,跟苏不易是我愿意的,只要他能救我女儿,怎么样我都愿意的。文晋,没有想到能再次碰见你,也没有想到又给你带来这么大的苦难,真的十分对不起。我这一生,为了生存下去,实在没有太多时间来欣赏一个男人,来爱一个男人,但是你真的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也许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可以爱上你了,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唐小姐,是我对不起你们,希望我死后,你们能帮我治好孩子的病,请求你们一定让她活下去,我死了也感激你。

      孙黛影绝笔
      (全文完)

      后记

      这个文章更新完毕,2年没有写文,重新拿起笔,竟然惶惑不能自已。
      一个开头,修修改改了十七八遍。
      最后终于定了,名字叫《只为途中与你相遇》
      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180200

      谢谢大家过往的包容,此次开文,看到一批老读者不离不弃,十分感激。
      就冲大家这份支持,一定会用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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