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银河来》彼淇有狐

39、第三十九杀

　　顾烟宁愿走着去，楚岚于是也没要轿撵。他走得很慢，脚步沉重，顾烟下意识地也放慢了步子，楚岚在后头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何意。

　　忽见前处一两层高的楼船，同体橙红，灯火相映，照得水面通亮。船身布置亦是十分华丽，帐舞游龙，帘飞彩凤，端的是金银焕彩若雪花白浪，珠宝争辉似琉璃乾坤。

　　富贵风流，与众不同。

　　“那是什么？”顾烟眨眨眼，好奇道。

　　楚岚略望一眼，波澜不惊道：“帝后同游的御船。”

　　“唔。”顾烟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琢磨了一下这做工和精致程度，她的眼前一闪而过成堆的白银黄金，便不说话了。好家伙，当皇帝果真是十分奢侈。

　　船上设置应有尽有，顾烟也没客气，利索地爬到最顶层，一屁股落下来。楚岚那头初始还有点动静，慢慢地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顾烟偷偷觑一眼，楚岚端坐在案前，闭着眼睛，背脊挺直。那双看向她时总是流露出星光与大海的眼睛闭上，整个人都显出几分庄重威严。

　　她本应是很看不惯楚岚这副架势的，可忽然间却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她看着楚岚的脸，目光扫过他的眉眼，顺着鼻梁一点一点碾过去，最后落在那唇上。她想象着那里的温度，是和他看别人的眼神一样凉薄，还是如待她一般，比烈火更为炽热一些？

　　指尖隔着距离和空气，虚拟地划过他的脸颊，然后勾勒他唇齿的形状，顾烟的心头陡升一股欲念。

　　她不禁凑上前去，瞪着他沉静的面容……

　　蓝星人那个动作是什么来着？想要亲吻——想唇瓣相对，也不必多重，轻擦而过，就好。

　　一直靠近到很近的位置，楚岚温润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颊，鬼使神差的，顾烟全无退意，然后下一瞬间，唇瓣上忽然传来相印的温度。顾烟猛地睁圆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楚岚竟也睁开了眼，而他像是知道她欲动的心思般，微微侧头，贴上了她的唇。

　　于常人，其实也就是那轻轻一啄，但在顾烟看来，却沉重地好似一个深吻。

　　她被缠绵的呼吸搅地胸口沉重，几乎喘不上气来。惊愕的目光迷茫地落在楚岚脸上，却瞧见对方微微发笑的面容来，以及眼中蕴含着的一派澄明的情谊。

　　他刚才……主动亲了她？

　　缠绵的熏香蔓延在顾烟的鼻尖，这个认识叫顾烟猛然清醒，仿似一记清钟在她耳边撞响。

　　顾烟猛地打了个颤颤，一个愣神，意识到自己先做了什么的时候，扭头就慌不择路的就往外面蹿，一直躲到屏风后头，露出半个脑袋打量着楚岚。

　　楚岚隔着灯火望她，然后无奈地摇摇头，低头捻起本册子翻阅起来。

　　可真悠哉悠哉啊。顾烟这么想，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她就是想想而已，楚岚才是那个做的人，她慌什么……

　　“太后……”顾烟开口，她抹了抹唇，尝试确认一下，可那里既没有温度，也不觉得酥麻，丝毫没有被吻过的实感，她问：“太后在哪？”

　　楚岚道：“母后在高阁之上。”

　　他顿了顿又答：“或是正在盯着这龙船的迹象。”

　　“她监视你？”顾烟想了想，“所以你找我来，让我一起被监视？”虽然你受了伤，看起来很可怜，可你也不能拉我下水啊。顾烟想。

　　楚岚沉默片刻，随后道：“今夜，是外族女眷接触皇帝的好时机。”

　　“让你选妃？”顾烟明白了。话题稍许让她放松，她从屏风后缓缓踱步出来，离楚岚远远地坐下。

　　是啊，她早该想到，为何不偏不倚邀请全京城年龄适合的世家小姐一同游船，还非得让皇帝“散散心”，原来如此，太后的动作和打算，可敲定得真快。

　　“皇上不喜欢？”

　　楚岚偏头看她，“不喜欢。”

　　这目光又显出几分炽热，叫顾烟无缘无故想起方才的亲吻，于是头脑又一发热，干脆偏过头去看灯。

　　不愧是皇家。

　　“可真美啊。”

　　龙船静静地往前飘，来往不乏许多楼船，灯火辉煌的映照下，御河的全貌也藉由展现。荡漾着微波的清水惹地顾烟直愣愣地赞叹，楚岚见她高兴，有意叫她多看两眼，便放缓了船速。

　　眼见着前面龙船速度渐缓，跟在后面画舫上端坐着的纯妃耐不住性子了。河道本就拥挤，多少家姑娘想着与皇帝灯夜初遇，好一朝飞上枝头，因而前方挤挤攘攘着不少楼船，皆尾随着龙船。她偷从禁足中跑出，正是听说了顾烟也来——安排好的计划，怎么能就这样放弃？！

　　偏船夫还慢悠悠地掌舵，纯妃心急如焚，却只能愤愤地捏着帕子，端一副庄重模样，暗中咬着牙。

　　阴影中传来一道悠哉悠哉的男声，“今夜若不成，恐以后越发难。”

　　闻言，纯妃眼中流露出几丝执拧与疯狂。

　　“姑姑莫急，若是想见皇上，也不急在这一时。您受宠多年，皇上就是一时被那臭妇蒙蔽了双眼，也终归是记得您的好的……许隔个两三日，就想起您来了。”原本还稍许定神的楚沉珂这下也没能忍住，瞪了一眼说话的男人，忙起身劝阻道，“若是实在不行，侄儿再给您想法子就是。您看，侄儿今日既然能够掩人耳目带您出来，那么也定是能够再帮你重夺圣心的……”

　　纯妃微蹙了眉，不看楚沉珂，反倒瞧着另一个男人，亦不置可否地垂下唇梢。

　　“你看我作甚么？我可帮不上你。”

　　纯妃冷淡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刚和皇上打了一架？即使是你，恐怕也负伤在身吧。”

　　男人不屑，“你以为我是谁？”他懒洋洋地斜倚在栏杆上，撩起额前的碎发，微风轻拂，花灯的火光映照下，映出半张平凡的脸孔，若是顾烟在此，恐怕一眼得以认出，此人竟是阿大。

　　而在阿大出声后，纯妃忽然捏紧了杀意。

　　阿大笑道：“你放心，我没杀他。他有凯瑟家的能源之心，死不了。不过若你不尽心尽力，恐怕我也无法保证这一点了，毕竟就算是凯瑟家的能源之心，也不是没有破坏的方法。我啊，怎么说也算是那个家族的一份子吧，虽然现任家主可能不会承认……”

　　“好了。”闻言，纯妃微放松，缓出一口气后才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不明。如果是你的话，如果你的身份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为何你要帮我杀顾烟，她不应该是你的亲人吗？”

　　那头的男子发出一声好整以暇的轻笑，“不可以吗？”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不和我心意的未来，她违逆我，那么她就只能当冰棺里的一具美丽的尸体，留着我自己观赏就好了。”

　　“原来是个偏执的人。”纯妃若有所思。

　　她笑起来，但又像是在哭，“你们家的人，可从来都是这样黑暗、凄凉又压抑。”

　　楚沉珂一番言辞砸了个空，见纯妃不为所动，那个不知什么来头的男人又一副高人模样，只得讪讪闭了嘴，将目光移到灯火映照的河面上。眼前不禁晃动起那日在宫中甬道发生的事，楚岚的脸和顾烟的面容来回穿插，忽而叫他呼吸急促，怒上心头。

　　就在此时，画舫忽然猛烈一动。紧接着后来传来一道尖声尖气的厉喝：

　　“前面是谁人家的船只，也不长眼！”

　　夏云芸娇俏可怜的面容微微拧眉，叉腰站在自家楼船的甲板上怒目呵斥。她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的金雀狐腋曳地长裙，为了艳丽好看，并不曾罩外衣，夜里风冷，船头的冷风吹得她浑身上下直哆嗦。

　　此番家中送她出来，就是为了今夜一举夺得皇上的赏识，好入宫去当妃，谁知怎么着都见不得皇帝一面，眼看着前方同僚你争我斗，前面还有条不长眼的画舫拦着，她怕此变故空手而归，因此益加着急。

　　楚沉珂闻言收回阴森的目光，冷笑一声：“姑姑，这河道上，多得是不长眼和贪利冒进的呢。怎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夏云芸见船尾撩着帘子钻出个素服女子，面容隐匿在珠帘之下，想来是个家里不上台面，硬送来充数的姑娘，越发瞧不上眼，“还不识趣，麻利点让开？”

　　对方不为所动，夏云芸在家横惯了，自小要么是有什么，眼下一被个不知名的下等人冷淡，脾气就上来了，“撞过去！”

　　“小、小姐？”

　　“我说撞过去！”

　　眼看着那蛮横不讲理的小姐如此越规矩，纯妃偏又没什么表示，楚沉珂沉不住气，一把掀起帘子，跳到船尾。然而还未等他制止，那颇为气派的楼船便直直地顶过来！

　　楼船将画舫猛地撞抵在秦王船上。三只船身剧烈地摇晃，小船被夹在中间，拦腰而断，夏云芸没站稳，一头栽进水里。

　　阿大回身跳开破船，漠然的声音渐渐远离：“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他话音方落，纯妃便一头栽进水里。楚沉珂骇地浑身发冷，想也不想便跳进河中，伴着夏家仆人惨烈的尖叫声，一时间岸上河面齐齐作乱。

　　楚岚本来好端端地坐着和顾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花灯的样式，忽然骚乱声打破了平静的一切。

　　一声“咚”。

　　便听岸上人惊叫。

　　“有人落水了！”

　　“哦？这就来了？”顾烟将下巴架在窗柩上，听见外头的动静，噗嗤笑出来。她转头去望纹丝不动的楚岚，“想必是哪家的小姐，是冲着皇上来的。”她说话时眉眼上挑，倒是满脸风流公子的佻达，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太后娘娘选给您的这些小姐，看来还是有几个留了心眼的。”

　　“咚”

　　“咚”

　　接连两声。

　　相较于楚岚的脸色微沉，顾烟像是顷刻间就忘了方才的窘迫似的，笑得更欢快了，她飞快地比划出一个数字，“皇上，还挺热闹的。现有三个了。”

　　“……”楚岚颇为无言地站起身，连忙吩咐高远赶紧找人下去捞。

　　富家小姐为了接近他玩把戏事小，闹出人命关大。本是太后恩典，虽说是打着赏灯的旗号集众女眷入宫选取秀女，可喜事总不能办丧了去。

　　初冬的河水冰凉刺骨，饶是楚沉珂通水性，却还是全身打哆嗦，一口气差些闷不住。他想自己从小习武尚且如此，姑姑那娇滴滴，吹吹冷风便要大病一场的身子又该何如？

　　姑姑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年心中越发焦急。

　　不比水上光亮，水下又暗又冷，他眯着眼摸索，愣是不曾找着。实在憋不住了，浮上去，吐出口气，又扎个猛子下去。

　　可纯妃就像消失了一般，到处都寻觅不到踪迹。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带着完结存稿回来了！！！！！！！！
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