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江湖有雨？》米玙

6、章6，求亲

　　细雨无声，一夜不歇。

　　江平县，东城小街的某家客栈。
　　伏在案上的楚应黎猛然惊醒，举目四望，老半天才忆起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昨日去陆家见到那傻姑娘时，满心欢喜之余，先前尚存的那一丝侥幸也彻底被磨灭了去。
　　重活一回，她，确然已是不识得他的……

　　起身推开窗来，一股雨天独有的湿意夹携着丝丝细雨扑面而来。

　　清风凉雨，提神醒脑。萦绕了整晚思绪的浑噩不觉消散。

　　楚应黎的心头豁然清明。
　　便是不记得又如何？

　　他楚应黎堂堂七尺男儿，为人处事向来果敢无畏。粉身碎骨尚且走过一遭，还能被这简简单单的‘不识得’三个字给绊住打趴？！

　　正想着，房门被人扣响。

　　“主子，可起了？”
　　来人正是千峰。

　　楚应黎移步过去，开门。

　　千峰手上端着个盛了热水帕子的铜盆进来，道：“地方小县，不及京城王府，主子暂且将就一下。”

　　楚应黎不甚在意：“无碍。”

　　门边，千叶鬼鬼祟祟的探出了半个脑袋。
　　昨个儿她是笑到开怀了，可这睡上一觉起来，反倒怕起了被主子爷算‘隔日账’。

　　所幸楚应黎还没那等同她斤斤计较的工夫。

　　只就着盆内的热水重新梳洗一番。毕了，透过房内矮柜上置着的铜镜，模糊间看得额头正中的那块伤口。——虽说已然结痂，到底是难看了些。

　　楚应黎眉间不由微蹙。

　　静坐着想了片刻。

　　一转身来，又去寻昨晚沐浴时随手丢在墙根子处的那件算命的外袍。
　　捡起就往身上套。

　　千峰立在一旁，尽可能委婉的提醒了：“主子爷，这算命的衣装，着实是破落的紧…”

　　何止是破落啊，那算命的糟老头子也不知是穿了多久都没换洗过的，整件袍子上都逸散着一股子不知名的怪味儿。
　　甚是辱人鼻息！

　　世子爷这…也不知脑袋是被撞出了什么问题。
　　放着好端端的舒坦日子不过，千里迢迢的从京城跑来这小县城，就为了扮成个神棍，去勾搭人良家姑娘？

　　对于自行脑补中千峰具体想到了何处，楚应黎自是无从得知的。

　　分外麻利的全身穿戴好了，从桌边拿了算命的幡旗，从门后提了竹伞，大步一迈，就要出门去。

　　前脚刚踏出门槛，门口观望着的千叶赶紧迎上前去拍着马屁：“主子今儿真真是神清气爽风度翩翩！”

　　楚应黎停步驻足，面无表情。

　　“就凭咱主子爷这身份、这气势，只要摆开出去，那自然就是顶顶尖儿的！”为了亲妹子，千峰当即丢开老脸附和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饶是自持慎独如楚应黎，也不免缓和了几分。
　　唇角动了动，便开口道：“跟上。”

　　雨丝依旧飘摇，城东街头的热闹，却是不减分毫。
　　各色小铺陈列道旁，小贩往来穿梭，买卖吆喝，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往来路人，或斗笠罩头，或撑伞而行，皆是面目含笑，眉宇轻快。

　　“太平盛世，当是如此。”
　　见者如斯，楚应黎不禁感慨。

　　千峰千叶紧随其后，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

　　不觉间，已是转过几条长街。

　　再一次回到昨日那个熟悉的胡同口前。

　　楚应黎一手撑着竹伞，另一手拄着幡旗，自我打气道：“放平心态。”
　　只身进了陆家所在的巷子。

　　二千兄妹这回很自觉的候在胡同口处，没敢跟进去。

　　眼望行人如流，来来往往。

　　春雨无声，生烟布雾。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家世子爷出来。

　　“你猜主子这回是个什么结果？”
　　千叶抬手拭了拭被雨雾润湿的发梢，忍不住开口问。

　　千峰不想同她这不长记性的说话。

　　千叶等了半晌也不见应和。着实是无趣的紧，灵机一动，又使出激将之法：“打赌，我赌咱主子一炷香之内，肯定再被人撵出来！”

　　千峰气极反笑，摇头呵斥道：“还不老实。”

　　千叶俏皮的冲他吐了吐小舌，却也没再言语。

　　约莫安静了半盏茶功夫。
　　千叶忽而又犯了愁：“到底该怎么跟主子说，就现下这年头，甭说是扮成江湖神棍，就是活佛下凡，也不见得能忽悠到姑娘…”

　　千峰神色淡淡道：“若是教主子知道被你给误了，准会来扒你的皮。”

　　千叶被吓的浑身一颤：“哥！你是我亲哥哎！”

　　“叫老祖宗出来都没用。”
　　千峰不为所动：“自己想办法！”

　　二人正僵持不下，就见他家世子爷的身影儿，倒提着那柄竹伞，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从胡同里头直直跳了出来。
　　神色慌张，匆匆逃出……

　　这是，出啥大事儿了？
　　千峰千叶心头一紧，下意识跟上他们家主子，撒开腿来就跑。

　　一行三人，跟撞见鬼似的，一口气蹿出两三条街。

　　楚应黎此番上门，本想是把一切都讲清楚了的。却不想，那傻姑娘非但不信，还彻彻底底的把他当成了个坑财骗人的江湖神棍。

　　更教人不测的是，还碰上陆家的老爹也正在家……

　　陆家老爹……
　　那岂不就是，老丈人？！
　　他还没做好当面去见老丈人的准备哎！

　　慌乱之下，竟下意识的，拔腿…逃开…
　　等回神来，人已经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儿。

　　环顾四周，却见正引得几个街边闲人侧目观望，眼神皆怪异。

　　转过身来，见千峰千叶二人正一脸茫然的奔了过来。

　　楚应黎上下打量一番，满眼吃惊：“你们这，跑什么？”

　　千峰千叶还满脸震惊了呢。
　　齐声道是：“跟着主子跑的啊？”
　　楚应黎：……？？

　　“主子这般匆忙出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千峰疑惑，开口问道。

　　“失策失策。”楚应黎一手将伞撑正，扶额长叹道：“没料到那陆家老丈在家。”

　　“陆家老丈？”
　　千叶心头愈发是诧异的紧了。

　　那您还堂堂王府世子爷呢！

　　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不打劫的。这，有何可逃？！

　　简直莫名其妙……？

　　……
　　丝雨成线，纺织成景。
　　楚应黎自打回来客栈后，就把自己关进房内。

　　就地来来回回的踱了百来个圈儿后，终是下定了决心。出得屋来，对二千吩咐道：“你们先替我去，将那陆家中人打探仔细…”

　　“是，小的这就去！”
　　门口蹲了许久的千叶赶紧起身应道。将功折罪，帮世子爷盯着那陆家人去！

　　楚应黎眉峰微蹙：“千峰去。”
　　便又转身回屋。

　　千峰沉声应下。当即点足纵身，从二楼直接跳下。

　　千叶气极，却也无计可施。鼓着个包子脸，继续蹲回门边去种蘑菇。

　　一路的飞檐走壁。

　　不消得多时，千峰已是立在了陆家屋子的高檐之上。

　　天色近晚，缠绵一日的小雨似乎也大了些。

　　千峰伏在檐上。

　　盯着那陆家小姑娘缩在灶房里头，神经兮兮的‘练’了一下午的话本子。再到陆家老娘回来，二人一同在灶间烧火蒸饭，听得后头陆家那娘俩的谈话。道是：
　　要寻一个生的好看，读过书的，能挑能打，文武精通的世家公子上门来入赘。

　　千峰不禁哑然失笑。
　　这陆家姑娘，倒还真是个妙人儿。

　　论起生的好看，他家世子爷在京都里头，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王族出身，世家门第自然不在话下。武艺高强，饱读诗书，文武兼通……
　　恩，亦是样样精通，样样符合。

　　没毛病，还当真挺配的来。

　　可这陆家姑娘还要求的…招郎君入赘？

　　那他们家世子爷该怎么着？
　　——入、入赘陆家？！

　　意识到这一点的千峰猛地一个激灵。

　　晃神间，忽而听得身下的屋内，风声骤起。
　　多年来刀口舔血来的第六感发作，千峰当即翻身躲闪。

　　刚闪过分毫，一把锃亮的菜刀，就打他先前伏着的那处，生生的破檐飞出！

　　千峰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正欲飞身离开，就见那刀迹飞至半空，竟万般诡异地旋过一个弯儿，原路掉头冲着这边再度劈了回来。

　　刀气不减，破风断雨，寒光凛凛！
　　千峰本就逃脱不及，脚下还一个打滑，便教那菜刀险险擦过了袖子角。
　　差点没被砍了个正着……

　　天光渐沉，苍穹一片昏暗。

　　此番行来，忒是吓人。

　　千峰不敢耽搁，气运足下，加速逃开。

　　……
　　客栈，二楼客房。

　　“她当真这么说？”
　　听得千峰回报的楚应黎满脸喜悦，难以自掩。

　　千峰却有些心不在焉：“什么？”

　　楚应黎急了：“陆家要招上门女婿！”

　　“是啊。”千峰还在想着那陆家老娘事儿，随口便答了。那陆家老娘，区区一介市井屠妇，竟能有那般功夫……

　　“依属下看来，这陆家的事儿，主子还是得谨慎。”
　　深觉不妥的千峰出言提醒道。

　　却见他家世子爷早已抽身转过屏风。

　　“主子？”千峰难免诧异。
　　“备水，沐浴更衣！”楚应黎道。

　　千叶早先去楼下定了晚饭的酒菜上来。
　　这厢刚进得门，就见楚应黎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面带笑容，眉目飞扬的。

　　心下惊异，不由开口问道：“主子这是去？”

　　楚应黎挺胸抬头，深吸一口气儿。
　　“上门求亲！”

　　千峰千叶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