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旧）》一只兴迷

43、我们的远近

　　到了房间后，钱浅才发现不仅有妈妈和李叔叔，还有两个老人和一个男生，老人应该是妈妈的婆婆和公公，而那个男生，钱浅看到嫦娥姐姐亲密地挽着男生的手臂，看来他应该就是嫦娥姐姐的吴刚。

　　几个大人看到面前出现了三个人，都是一愣，又是熟悉又是不熟悉，嫦娥姐姐笑着跟他们简单地解释后，几个大人才半是懵懂半是清楚地点头，急忙招呼他们洗手落座。

　　接下来的场面跟无数的家庭聚餐的画面差不多，热情洋溢、友好关爱、寒暄客气，一派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气氛。

　　钱浅看到刚刚几个月的弟弟也被抱来，正躺在摇篮里酣睡，小家伙肥嘟嘟的，小脸蛋粉红，嘴角还稍稍勾起，似乎在做着香甜的美梦，钱浅注意到几个大人都不时往摇篮里看一眼，掖掖薄被拽拽衣服，以确保小弟弟睡得安稳而香甜，尤其是李叔叔，看向弟弟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慈爱。

　　老来得子，自然荣宠备至。

　　钱浅看向妈妈，妈妈稍微胖了一点，然而还是好看的，她穿着漂亮的衣服，梳着时尚的头发，一看就知道她为了今天的聚会精心打扮过，妈妈脸色红润，笑声连连，眉眼间是满足而幸福的样子。

　　钱浅黯然，挺好的，真的挺好的，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失落。

　　钱浅微笑着，安静地听席间的欢声笑语，乖巧地回答大人们的问题，她真的像之前孟睿告诉她的那样，笑眯眯地坐着，乖巧地答话，安静地吃东西，除此之外，不多说一句话，不展露任何一点儿情绪。

　　妈妈刚刚跟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说错了什么，她敏感地看到妈妈的眼中不时闪过几丝愧疚和讨好，仿佛妈妈很想对自己说点儿什么，但却没办法说出来，妈妈犹豫不决始终说不出口的样子让钱浅很难受，她一点儿都不想看到妈妈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宁愿妈妈一直坦荡大笑，永远幸福无忧。

　　钱浅突然觉得有点儿难过，我们自认为的亲密关系原来也不过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只要另一个人的介入，亲密关系很快就土崩瓦解。

　　弟弟被李叔叔的爸爸嘹亮的笑声惊醒，哇哇大哭了起来，几个大人都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去哄那个几个月大的小小孩，李叔叔的妈妈嗔怪着打了自己的老头子一下，那个白发苍苍的爷爷挠着头，露出了跟李叔叔一样憨憨的笑容。

　　钱浅看见妈妈焦急地抱着小弟弟又哄又轻轻地拍着，嘴里发出哄婴儿的稚嫩语言，她站在钱浅的正前方，被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围着，妈妈和她之间隔了一张大圆桌，一把凳子，和几个人，走过去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而对于现在的钱浅来说，那却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十几步，永远走不过去，永远抵达不了。

　　钱浅低头喝碗里的汤，假装没看到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假装没看到它们在汤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她有一个很厉害的本事，哭的时候和自己的妈妈一样，鼻头永远不会红，只是眼框稍微有点红，但很快就能消褪掉。

　　弟弟已经完全清醒了，此时又被几个搞怪的大人逗得呵呵直笑，婴儿清脆可爱的笑声弥散在整个房间内，大人们也跟着小婴儿的笑声笑了起来，钱浅抬头看着被众人拥簇的小孩儿，小手小脚的软软的一小只，确实很招人喜欢和疼爱。

　　小婴儿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从人群的缝隙中发现了她，然后看着她的方向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小手还不断挥舞着，钱浅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朝他微微一笑，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太过专注，没注意到旁边的孟睿自她埋头喝汤开始到现在的嫣然笑容，眼睛一直在看着她，神情古怪，更没有注意到斜对面的嫦娥姐姐一脸高尚莫测的表情看着自己和孟睿。

　　大人们哈哈大笑，妈妈抱着弟弟向她走来，让她抱一抱弟弟，钱浅连忙摆手，推辞着说她不会抱，然后她伸手碰了碰弟弟的小脸蛋还有小手，说着讨喜好听的话，大家都笑着凑过来，附和着说起了吉祥话。

　　两个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更是慈祥万分，目光里都是满意，又逗乐了一会儿，妈妈才抱着弟弟坐了回去，其他人也纷纷落座，房间里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天南海北，从小孩子的生肖谈到面相，再说起以后的教育还有要学的才艺，聊不完的话题，滔滔不绝，不亦乐乎。

　　钱浅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然后笑着跟妈妈说，她要去趟厕所，妈妈也笑着说，快去快回。

　　走出房间后，温热的气温迎面而来，刚才在房间里有空调，感觉不出热，现在才恍惚感觉到外面是盛夏的夜晚，房间里的笑声、说话声、酒杯，饮料杯相碰的声音、空调运行的声音都让她头昏脑涨，似乎掉入了别人的世界，而她，是一个局外的看客，身份不明，然而只要负责跟着笑就好了。

　　笑得太久，似乎黏在了脸上，过了好一会儿，钱浅才把脸上黏糊糊的笑容卸下，她远远地看见厕所门口排着队，也是熙攘吵闹的一堆，便果断地转身下了楼。

　　原本也不怎么想上厕所的，只是想脱离那些声音出来透个气而已，顺便重新调整好心情和笑容，回去接着笑，在房间里看到妈妈的动作时，她情绪有一点儿失控，幸亏没人发现，回去可不能这样了，钱浅在心里默默地跟自己对话。

　　饭店的门口已经亮起了灯，周围的其他店铺、超市、饭店、楼房也都亮起了灯，各色的灯光闪烁跳动，点缀着夏日的夜晚，钱浅走到饭店旁边的台阶坐下，那个位置昏暗而偏僻，不至于挡住进来出去的人群，也不必被进来出去的脚步所烦扰。

　　钱浅将脑袋轻轻地靠在旁边的栏杆上，脑中是疲累的空白，她呆呆地望着远处矗立的高楼大厦，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懒得想。

　　周围有小虫子还有扰人的蚊子飞来飞去，钱浅一直觉得蚊子这种生物很过分，它们咬就咬吧，为什么还要发出嗡嗡的声音，她宁愿被蚊子多咬几口，也不愿听见它们的烦人声音。

　　不知这样坐着发呆了多久，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熟悉笑脸，上面挂着很欠扁的笑容，钱浅还没来得及反应，更没来得及掩饰，就听见他用很欠揍的声音说，“你这样子真像没人要的小狗。”

　　孟睿以前看不懂钱浅沉默时眼睛里面的忧伤，总觉得隔着千山万水，无法触摸，现在，他慢慢得明白了一些，他看着钱浅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了碗里，可她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慢慢地吃着饭，然后抬头跟着笑，笑容柔和甜美，好像刚才掉泪的不是她，而她的脸上，也真的没有一点儿哭泣的痕迹，她笑着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有笑容，没有忧伤。

　　钱浅笑了笑，伸手去将他可恶的笑脸掰到一旁，孟睿笑眯眯地闪开，坐下，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钱浅坐正身子，淡淡地笑，“我都没叹气，你叹个屁。”

　　“我给我自己叹气呀，我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跟我姐争玩具，我妈总会揍我，我姐那么大了还好意思跟我抢玩具玩，而且我妈竟然帮大的不帮小的，所以那段时间，我总被我姐欺负得哇哇哭，爸妈偏心眼，从没帮过我，直到现在，每次一想到小时候孤立无援的感觉，就难受得..想哭。”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呃..也不是啊..就说说自己嘛..”

　　钱浅看了一眼正在局促中的孟睿，淡淡地说，“编的吧。”

　　孟睿尴尬不已，开始结巴，“没...没有啊。”

　　被拆穿的感觉很不好，他是编的，但也不算完全虚假，小时候他确实和姐姐抢玩具，不过，他才是欺负人的那个，也是被偏心眼的那个，直到姐姐快结婚的时候，姐姐才笑着跟他说了自己小时候的感受。

　　孟睿当时很震惊，他关于童年的记忆很模糊，跟很多家里有两个小孩的家庭一样，孩子之间少不了争吵和打架，而多年后的现在，当已经足够成熟的姐姐笑着跟自己说起当年的那些隐秘心情时，他才知道在他们小时候，父母的那些偏心，他的那些顽劣还有不懂事带给姐姐多大伤害。

　　孟睿那时听完后满心愧疚，他轻轻抱了抱姐姐，姐姐宽容地拍拍他的背，用行动告诉他，没事了，已经过去了，可他依旧很愧疚，恨不得冲回童年狠狠地揍一顿狂妄不懂事的自己。

　　许久之后，孟睿听到坐在旁边的钱浅轻轻地开口，“我和你情况不同。”

　　头顶上的路灯将树枝和树叶影影绰绰地投下来，孟睿伸手快速而精准地拍死了一只正趴在他胳膊上吸血吸地正欢的蚊子，清脆突兀的响声，打破了微妙的伤感和沉默。

　　“情况不同，但是感觉是相似的，”孟睿平和地看着钱浅，“即使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可是人的情感是共通的，我知道你..难过。”

　　钱浅愣住，她迷茫地看着孟睿，他的脸上罕见的认真和坚定，孟睿不好意思地轻声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心底不知名的情绪悄悄蔓延。

　　接着孟睿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像个农民伯伯一眼摩挲着双手，也露出了同款憨笑，“我..我不怎么会安慰人呐。”

　　终于，钱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很赞同地点点头，“确实不会。”

　　两个人看着彼此，不自觉地都笑了，天上的月亮洒下柔和的光辉，映照着两张年轻稚嫩的笑脸。

　　很多年后，钱浅总会想起一个乱七八糟吵乱的夏夜，周围蚊子乱咬，男生用蹩脚的话语安慰她，然后又憨笑着说他不会安慰人，他的笑容跟那晚的月光一样，动人且温柔，只不过在时间过去后，那笑容还是变得遥远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