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奏鸣》笛子鬼

102、第 102 章

　　上午8点45分，远方忽然传来类似轮胎爆炸的鸣响。
　　林帆随众人目光，若无其事向窗外望了一眼，手心已是浸出一层冷汗，他知道那是枪声，小武带的b组恐怕正与另一辆公交上的歹徒激烈交火！
　　按他们之前的推算，此时距炸弹被引爆只剩不到15分钟，笼罩城市的阴云渐渐淡去，辰星大厦的轮廓在视野中愈发清晰的勾勒出来。
　　有点来不及了……一旦公交接近跨桥路段，自己将与外界彻底失联，那时如果还等不来增援，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交失控，在冲向大楼的一刻轰然爆裂……
　　不行不行，得想办法拖慢公交速度！现在最关键的是搞清楚，公交司机到底是不是那些怪物的人。
　　梳理清大致的作战方案，林帆收起手机，准备以身体不适为由，试探下司机的态度。
　　可当他抬起头时，林帆的目光却骤然凝滞，只见前面双人座的男生，忽然起身朝自己走了过来。
　　对方很平静坐到林帆身边，堵住他的去路，笑眯眯开口道：“早啊，好久不见，我记得之前说过，今天不是个好天气。”
　　林帆身上顿时泛起一阵恶寒，他一上车就认出双人座上的女生，正是孙倩被绑架的双胞胎姐姐孙萌，那套不符合节气的厚重外衣，让林帆意识到人质身上很可能绑有炸弹。
　　而坐在人质身边的国字脸男人，极可能是零号班杀手的一员。
　　只是让林帆始料未及的是，对方一开口，竟发出他噩梦中都不会忘记的熟悉声音，楚星泽！
　　似乎察觉到林帆的情绪变化，对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笑着解释说：“很惊讶么？做的一张脸皮而已。我还挺喜欢时不时换一张脸，换一种声音，去体验一下不同人生的。”
　　楚星泽后半句分成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开始像个沉闷的中年男人，忽然又好似变成一个女性，直到最后才是他自己的……同一时刻，仿佛有三个不同的灵魂在借同一具躯体说话。
　　“你的爱好还真独特……”
　　林帆难以抑制有些毛骨悚然，不过很快平复下了情绪，他深知面对这种敌人，越慌乱就死的越快，干脆和对方开起了玩笑：“那我现在是不是该称呼阁下为女装大佬？不，女声……”
　　“随你喜欢就好，”楚星泽毫不在意的一笑，有些好奇道：“你不害怕吗？现在落到我手里，其他乘客都还不知道，这辆公交马上就要爆炸了。”
　　“那我要说怕，你是准备放我一马？”
　　“你猜呢？”
　　“不放你在这儿放什么白毛屁。”
　　林帆毫不遮掩的吐槽一句，楚星泽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哎，说真的，林帆，你是我见过这么多人里最有趣的，如果不是认识的时机不对，咱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谁知道呢，如果你不曾杀过那么多人。”林帆没去看他，而是望向窗外。
　　两人并坐在一起，时不时相互低语两句，外人看来就像两个相熟的学生。
　　楚星泽问：“给我讲讲吧，怎么找到这辆公交的？它并没有失控迹象，也不属于9点会途径辰星大厦的线路，至于跟踪器会不会藏在哪，我确实没发现，但任务开始前，我已经和14号替换了全部行装，没道理还能这么快锁定到我。哎，林帆，给我说说呗，你们怎么找到的？”
　　林帆：“真想听？”
　　楚星泽思索了下：“要收费吗？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打个折？”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林帆不觉得现在局面有丝毫缓和余地，对方可是个杀人时都会笑眯眯的疯子。
　　不过事已至此，林帆也不介意用公布答案的方式，转移楚星泽的注意力，他借着看向窗外的时机，最后一次在手机上确认时间，而后转头坦然道：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喜欢看人们从胜利的喜悦，跌入到绝望的深渊，是你的性格弱点。从一开始我们就清楚，人质和炸弹不会在两辆失控公交上，选择优先对失控公交下手，一方面是防止其他怪物包夹过来，造成大规模火力冲突；另一方面，你肯定留了不只一条后手，直接让大队警车进行围堵，势必引起你的警觉，能不能成功救下人质不说，伤亡肯定不会在少数。”
　　楚星泽耐心听着，微笑不语。
　　林帆继续道：“至于怎么确定是这辆……我承认我也有点赌的成分，以你的性格，怎么会让一场惊喜或惊吓缺少观众呢？所以我赌这辆车上一个其他歹徒都没有，而你想让公交能在接近辰星大街主路时失控，最大可能就是借助黑科技术，入侵一辆市里刚投入试用的半自动化公交线路。”
　　“9点对你们而言应该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点，零号班结业典礼的时间，或许那些怪物们都未曾想到，你和许润坚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为彻底抹除罪证，而是冲莫北去的，不是么？”
　　“9点左右，会接近辰星大街主路的半自动化线路，只有这一辆。”
　　恰在这时，远方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增援赶来了！
　　楚星泽面色平静的鼓了鼓掌，没有半分慌乱，还是看向林帆，饱有兴趣问道：“推理的不错，不过，小狐狸，现在你打算如何拦下我呢？”
　　原本平稳行驶的公交骤然加速，车上没扶稳的乘客险些被惯性摔倒在地。
　　“我去，司机，你这车怎么开的啊！”
　　“不是我……不是我啊！”
　　短短几秒时间，场面陷入一场小范围慌乱，林帆突然开口吼道：“谢辰，动手！”
　　原本靠坐在车窗边打瞌睡的寸头青年微睁开一只眼，没好气拍了拍额头吐槽道：“磨蹭这么久，差点真睡着了。司机，停车吧，后门着火了。”
　　“什么？”
　　人群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寸头男人取下公交上的灭火器，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对着车后排就是一通狂喷。
　　真着火了？还是车上混进来一个疯子？不过不管怎么样都太危险了吧！车上乘客立马“团结一致”催促司机师傅赶紧开门。
　　谢辰趁乱一把将人质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自己人，往前门跑。”
　　在车厢后排，灭火器残留的白色雾气中，楚星泽笑着摇了摇头，撕下自己这张脸皮，从衣兜中掏出眼镜推戴在鼻梁上，并没有急于去解决这场小插曲。
　　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印有乌鸦纹章的精巧匕首，林帆掐住变故发生的瞬间，掏出莫北交给他的防身武器，发动了奇袭。
　　“你一早安排好的？”
　　林帆没有否认：“毕竟会留后手的不只你一个人。”
　　窗外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近，楚星泽笑了笑道：“有点意思，接下来你为打开车门准备的方案是什么？”
　　林帆举起手机，露出上面几排代码，公交的刹车声响起，司机短暂恢复了对公交的控制权，车门敞开，谢辰疏导着乘客快速逃离车厢。
　　“看来，你的权限比他低了不只一级。”林帆平静道，“停手吧，楚星泽，你被逮捕了。”

　　……

　　辰星大厦，会客厅。
　　公交上发生的一幕幕变故正呈现在投影中，长桌一端，中年男人像观看一部戏剧般安静欣赏，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赞许之色。
　　“这一幕我从未见过，生活就像一场盛大的戏剧不是么？每个人都在不自觉进行着角色扮演，总会有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你觉得接下来的剧情会怎么发展？”
　　莫北从投影幕布上收回视线，没给出回答，冷声道：“开出你的条件吧。”
　　“你不觉得那个林氏的孩子，现在正处于优势？”许润坚问。
　　“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挑衅或激怒我，好的，你已经成功了，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如果你是希望我多陪你这老家伙聊聊天，请额外单算工资，今天是周末，得加钱。”
　　长桌另一端，莫北靠坐在阴影里，黑暗遮掩了他的神情。
　　许润坚罕见露出一丝平和微笑，淡淡道：“如果有机会选，我倒确实希望能选择后者……”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莫北身边，在他面前桌上放下一把银色手枪。
　　莫北的心脏微微一紧，那一瞬间，他隐约已经明白许润坚想要做什么。
　　“如果你等的不耐烦了，可以提前开枪干掉我，这样或许能早一点救下你的同伴。”
　　许润坚回到自己的座位，按下桌面上的两个按钮，投影中的画面开始变化。
　　镜头由远及近，燃烧的公馆浓烟滚滚，黑夜中人影窜动，像一出画质糟糕的灾难纪录片。
　　一名警察破门而出，他脸上满是黑色尘灰，怀中抱着小孩，男孩目光空洞茫然，既没有惊恐不安，也不聚焦于任何一处，仿佛从未拥有过灵魂的人偶。
　　很快，人们就会知道，那个男孩是公馆火灾中唯一的幸存者……
　　在那段灰白时间中，大量媒体记者围堵在男孩身前，近乎狂热的塞过话筒：
　　“小朋友，采访你几个问题！”
　　“听说这场火灾中，只有你一个幸存下来，对此你有什么什么想说的吗？”
　　“很多网友指出，火灾当晚的新闻视频中你一滴眼泪都没流，听说你的很多家人都去世了，你不感到难过吗？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小朋友，再等一下，我们还有一个问题！火灾当天，你是否有玩类似烟花等易燃品，间接导致了室内起火呢……”
　　人性的恶意是最漆黑的深渊，而深渊之底，属于自诩高尚者的恶意。
　　烈火不是那场浩劫的终点而是开始，幼年莫北的显赫家境与他面对镜头时的空洞神情，在部分媒体为实现流量指标的添油加醋下，很快成为无聊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冷血啊】
　　【有钱人家的孩子也不见得教育的多好，全家快死绝了一滴眼泪没掉，够没良心的】
　　【被警察救出来连句谢谢都没有，稍微说几句有用的信息，没准也能多救出几个吧】
　　【听人说，这火好像就是小孩在家里玩烟花，烧着电器才闹出来的！】
　　【能把孩子教育成这样，当爹当妈的平时什么样可想而知】
　　【长大了恐怕也是个杀人犯！】
　　偶有几条评论想说两句公道话，马上成为众矢之的。
　　无人记得那场施暴者的狂欢是如何终止的，有人说后来那个男孩失踪了，据说是自杀，也有人说男孩的母亲因受不了失去亲人的打击，在周围环境不断造谣抨击中，终于精神崩溃进了医院……当热度过去，这一切都会渐渐被人遗忘，毁灭一个家庭，无非他人眼中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你或许一直在有意无意在忽略掉部分真实，魔鬼献上刀锋，众生看不清自己满手鲜血，”许润坚温声提示道，“你并不需要日行一善，其实你想把它们的样子，也记录在绘满怪物的笔记中，只是他们站在阳光下，你看不清它们的样子。”
　　“然后变成像你一样，高高在上的…魔鬼？”莫北静默看着桌前的手枪，淡漠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为什么执意要选中我？”
　　“规则。”许润坚回答说，“强硬的，不会被腐化为只有弱者遵守的规则。”
　　“你憎恨那些怪物，憎恨着饲养庇护了它们的我，可将它们一网打尽的结果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会变。人性的暴虐就像一张纸牌，我们都曾是受害者，但当施暴者被推翻到下面，原本的受害者又会变成新的加害者，而且变本加厉。只要利益环境不改变，规则依然可以轻易被跨越，就会有一个个新的怪物顶替它们的位置。”
　　“人类社会存在的300万年，谁也摆脱不了弱肉强食的诅咒。无序是永恒的，我们只有将罪恶控制在手中，才不会成为长夜中的猎物。”
　　莫北冷声说：“所以你的方案就是自己成为怪物的领袖，让其他无辜的人去当受害者？”
　　“这是为了保护你，也是必要的牺牲，”许润坚平淡道：“得救的道路是曲折的，总要有强者成长为新的领袖，去和藏身于人性深处的阴暗对弈，罪恶一旦失去了控制，就会崩溃为更大的混乱。”
　　莫北敏锐察觉到许润坚这话背后的另一重含义，眉头不由微微皱紧。
　　许润坚笑着解释说：“你猜的没错，我快要死了，肝癌，两年前发现的，不过没什么治愈机会。这一年多时间里你遭遇的种种巧合，多数由我安排，虽然你与那林氏孩子后续的发展，令我也有些意外……”
　　许润坚欣慰的慨叹道：“多么奇妙啊，我本想诱导你取回属于你的位置，但命运似乎发生了一些有趣的变化。”
　　莫北沉默了，他不知为何这时脑海中忽然闪过小时候，许润坚抱着自己的样子，那个看起来近乎于温顺腼腆的男人，总会给他和妹妹带来一堆玩具和零食，在被自己沾满泥灰的小手弄脏白色衬衣时，第一次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挥之不去的记忆开始重组，像将恶鬼遗失的另一面缝合起来，拼凑回原本的样子，那是莫北不愿接纳的回忆，眼前的魔鬼也曾是他身旁的家人。
　　冰冷的手枪与各式零食堆叠在一起，莫北终于沉声开口：“我与你看到过不一样的世界，所以很遗憾，我不会接受你的提议。停止这一切，去自首吧，哪怕罪孽无法抹除，至少在最后给自己留一次忏悔的机会。”
　　许润坚微微抿了口杯中已经放冷的咖啡，平静望向莫北。
　　“我知道你会是这样的答案，所以我是来给你选择的。”
　　投影又一次发生改变，幕布上的画面被分为四等份，分别是公交里正与楚星泽对峙的林帆；辰星大厦一层被“扣押”的警察；远在莫北故乡的繁华商城；还有第四个画面，对准长桌前的他们二人。
　　“前三个画面中各藏有一枚炸弹，你应该明白它们无法被拆解中止，引爆其中任意一个，另外两枚就会被自动解除，当然你还可以选择杀死我，当我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其他三枚炸弹都会失效。”
　　莫北对对方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双眸中最后一点光也慢慢黯淡：“一定要这样？”
　　“这对你来说不应该是道困难的选择题。”许润坚深邃眼眸中夹杂着些许不解：“你不是一直都在等待复仇的时刻么？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每个选项都会导向截然不同的未来，我为你编织好的未来。”
　　“不必寄希望于你手中的代码，我知道你从进入这房间的一刻起，就试图让黑客入侵这座大楼的系统。没用的，相信虚无缥缈的希望只会让八年前的一切重演。”
　　“去接受你的宿命吧，我的孩子。我的生命终将走到尽头，接下来该是你的故事了。”
　　这一刻，许润坚笑了起来，不再温和儒雅，不再高高在上，笑的无拘无束，在光与影交叠的房间，他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舞台即将谢幕，一切都将归于沉寂，莫北沉默了片刻，终于握住自己面前的手枪，抬起漆黑的枪口，冰冷的寒意触染了他的指尖。
　　老式唱片机中，一曲激昂的旋律告一段落。
　　枪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