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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番外 ...

  •   黛媛站在灯影里,翘着兰花指将九烟浮雕的香炉盖轻轻的揭开,用银针将香灰一点一点拨弄出来,又拈了一片鱼鳞片厚度大小沉水香放到香炉内。

      香烟一缕一缕,在屋子里慢慢的散开,像是一层薄薄的铅蓝色的雾。

      ——这样悲伤的香气,正适合春困不醒。

      芸曲歪在芙蓉琉璃榻上打盹,呼吸浅浅,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有人在推她。

      “姐姐!”勉力的睁开双眼,芸曲看到自家小妹芸素一身宫装蹲在榻前,原本塞在镯子里的手帕拿在手上,轻轻的拭着脸上的泪珠。

      “你今个怎么来了?”芸曲慵懒的起身靠在琉璃榻上,问道。

      “宁哥哥……宁哥哥他出事了,姐姐你帮帮他,帮帮他好不好?!”芸素的话语中隐隐的带了哭腔,她捏着芸曲的衣袖哀求。

      童芸曲微微扬了扬眉头,长眉之下的丹凤眼,眼尾上挑,自带了三分不语而生的威严庄重。

      她的语气似嘲讽似挑衅。

      “是你自己来求我呢,还是你的宁哥哥让你来求我的,恩?”

      童芸素抿了抿泛白的唇瓣,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的眼中带着泪光望童芸曲说道:“姐姐,是我,是我!”

      芸曲勾了勾唇角,纤细的手指顺着芸素的眉尾一路抚摸到下颌,她看着自家小妹满头珠翠,看着她头上带着的单凤九尾的金步摇,无声的笑了。

      “芸素,你告诉他,要我帮他,他自己就来求我。”

      “可是,姐姐。”芸素将芸曲的衣袖拽的更紧了,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没有可是,芸素,要不是因为你,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绝对不会让他活到今天。”

      “姐姐……那如果,他亲自来求你,你会帮么?”苏芸素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问道。

      “那就看他了……”

      “姐姐,我知道了,你等着我。”苏芸素没有等芸曲将话说完便转身迈着细细小小的步子离开。

      她驻足在门前,理了衣衫,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才推开朱红色镂空雕花的门扶上了门前婢女的手,优雅的走了出去,唇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

      “小姐……”黛媛端黄金樟的托盘奉上六安茶,眼神担忧的看着芸曲。

      “没事。”芸曲接过茶钟,拍了拍黛媛的手背。

      她知道黛媛担心的是什么。

      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若是再见到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铃铛声在幽静的房间内突兀的响起来,黛媛抬头,看到芸曲正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铃铛手镯。

      端着茶盘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心中诧异,自家小姐怎么还带着这个手环未曾褪下。

      黛媛傻傻的问自己,若是两年前,小姐若是没有遇到乔盛宁会不会过的好一点,会不会快乐一点,会不会就不会落到一个凄凉的境地。

      二

      一年前,穆王府,穆王妃四十岁诞辰,邀请四方来客。

      穆王府临湖边的戏楼上,锣鼓喧天,吚吚哑哑的曲调,像是蜘蛛吐出的透明色的丝线,不着痕迹的将人卷了进去。

      穆王府的二格格点的了一出名叫《双云记》的新戏,戏中所讲,是前朝诸侯王中的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的故事。

      戏中的大公子生于嫡母,而母亲难产而死,父王续弦另娶又添一子。兄弟二人本是扶持成长,而谁知到了最后弟弟为了王位杀害兄长,最终成了诸侯王。

      这曲戏本是不详,也不该在寿辰上唱,却不知为何这穆王府的二格格为何这么不懂事偏偏点了这么一出戏。

      戏台上的戏子已经出场,剑眉星目,身穿象牙白的对襟戏服,双颊是生角少见的圆润。

      只听他独自一人婉转唱道:“本该是命中无所忧,谁知竟载着一世愁,都说是天生贵莠,奈何母去儿独守。”

      唱完摊开了双手,往后迈了几步,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书卷,却是读不进去的神态,兀自的说道:“听说父亲新娶的母亲添了弟弟,嬷嬷让我去看看,我倒是去,倒是不去?”

      他左右犯难,很是犹豫。最终,他用书敲了敲头,说道;“罢了罢了,还是去吧。”

      戏台上的大公子一步一止带着贵族少年们与生俱来的气宇轩昂,却又没有一丝的骄纵之气,就像是他本身就是一个世家的公子而非戏台上的小小戏子。

      他的唱腔清润,落到低谷时声声咳血,扬到兴处时轻快明亮,当真是一个红角应有的样子。

      一曲终了,台下看戏者皆伤心。

      而坐在穆王妃下手的二格格却噗嗤一声拍掌笑了。

      “芸素,你笑什么?”坐在另一边的青年男子乔盛宁,一双眼像是藏了一汪湖,转头问身边的姑娘。

      “宁哥哥,你觉得那个白衣的小生唱的好不好?”童芸素歪着头娇俏一笑,问道。

      乔盛宁点了点头,脸上布满无限的感伤,他说道:“唱腔,身段,情感,都是上好的。”

      “可不是,我刚刚看到宁哥哥都看呆了。”

      “好戏自然会看入了迷,倒是你,却没有半点反应。”

      “我没反应不是戏不好,而是因为唱戏的人是我姐姐!”

      “啊……那个白衣的小生是大格格?”乔盛宁话应未落,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女子踩着莲步走过来。

      洗去戏妆的女子,长眉凤眼,皆如画中工笔,淡淡然间有三分娴静三分睿智三分自然的风流态度,可是通身的气派却是清清冷冷的。

      乔盛宁第一次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将热烈和寡淡合二为一。

      他听到女子的声音温柔清亮的向着穆王妃唤了一声:“母亲。”

      刚听完戏的穆王妃听到了这一声叫声,神色微微一变,即便是精致的妆容,也藏不住她的疲倦,她抬眼看着女子,唇角扯了扯,扬了一个亲切的笑容。她拉过女子的手,向着周遭的贵妇人们一一介绍这个平日里不得一见的穆王府大格格童芸曲。

      贵妇们看着女子,悲伤挂在脸上,像是从来没有想过穆王府的大格格会有出现在众人眼底的那么一天。

      随行的小丫头们看着气氛不对,捧了果子给这大格格,贵妇们才反应过来,换了神态亲切的笼络上去。

      乔盛宁看着这一切微微皱了眉头,歪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穆王府家的二格格。

      “芸素,你姐姐和你不一样,看起来冷冰冰的,怎么唱起戏来却这么婉转含情?”穆王府的二女儿童芸素活泼大方,向来和公子们厮混一处,问什么也就答什么,所以乔盛宁直接挑明了话头问。

      “宁哥哥你也知道,我爹就只有我们两个女儿,姐姐生为长姐,自幼以大家礼法教养,一步一止尽态极妍,如今也就是快及笈了母亲才放她出来走一走,为的是穆王府的将来。但是姐姐却喜欢诗词戏文,大概是戏能让她有所共鸣所以唱戏的时候格外的有情吧。”

      “所以你怎么不学学你姐姐?”

      “算了吧,我还是跟这宁哥哥玩比较好,姐姐那个样子闷死了。”

      “那你先听着,我去去就来。”乔盛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要走。

      “宁哥哥,你做什么去?”

      “你知道的。”

      “你又去麓竹馆取画?”

      “不,是联句。”乔盛宁抛下一句话,疾步离开。

      三

      窗外下雨,浇在院子里,打在屋顶上,起先噼里啪啦,一阵接一阵,碎碎的响,芸曲卷着书坐在窗边,望着雨绞着帕子。

      雨一点一点的小下去,一滴滴滴在台阶上,啪嗒啪嗒,在寂寥的院子里,响的透亮。

      “黛媛,取披风雨具,我要出门。”芸曲将书放下吩咐。

      “小姐,这雨才小一点,您还是缓缓吧。”

      芸曲摇了摇头,带了面纱,说道:“上次因为给母亲唱堂会就没去成,联句的人没见着,只见着半句诗,这次我可得当面告诉他我联的下句。”

      说完,苏芸曲披了深紫色的披风,打着雨伞出了门。

      她是穆王府的大格格,平日里养在深闺,半生所爱唯有词与曲。

      前些日子在麓竹画馆看到一副山水人物的扇面,扇面上有一首未写完的诗,她实在是喜欢那诗句,问了店家后将诗补上,竟无意中交了一个未见面只和诗的知己。

      两个人约好见面联句,却不想上次正好碰上穆王妃的生辰,便换了日子。

      下雨天,街上行人甚少,芸曲独自一人从王府溜出来蒙了面纱走到去麓竹馆的路上。

      从麓竹馆走出来迎面而见的男子,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衫,一柄灰色的伞向着她慢慢的走近。

      一双藏了湖的双眼,幽静温暖的看着她,慢慢的靠近她。

      他的黑发,只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了一半,一半散在空气中,被风吹起,轻轻的拂在面上。

      风卷着他的衣角,卷起他腰间佩玉的流苏带子。

      童芸曲不知怎么了,就向是凭空被人下了蛊,只是愣着神望着那男子的面庞,视线跟着那男子的脚步。

      他也看着她,在她不远处驻了脚步,向是被她的目光给盯的停了脚步。他偏头唇角带了温吞的笑,疑惑的问道;“姑娘,你认识我吗?”

      童芸曲摇了摇头。

      他浅笑了一声,心底也生也生了几分奇怪,总觉得这个女子很是熟悉。

      童芸曲脸颊一红,快步往前走,却不知怎么总想回头看他,看他还在不在,看他走向哪里。

      芸曲终究耐不住心中的想法,转头过去,看到他依旧撑着伞,站在他们原先说话的地方,看着她的离开。

      四目相接,他温吞一笑,点点头,芸曲看着他,心中不知怎么,有着微微的悸动。

      芸曲掀了麓竹画馆的门帘走了进去,环顾画馆四周,画馆内只有三两个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评画,没有一个落单的人。

      她走到店家身边,问道:“那个人,今天没来么?”

      “姑娘来的不巧,公子前脚刚走,姑娘就来了。”店家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张诗笺。

      芸曲锁了眉头,转头看着门外,门外一丝丝透明的雨线滑在天地间,路上行人寥寥。

      她问自己刚刚遇到的男子会不会是那个人。

      她低头看到胭脂底色的诗笺上只有一行字:寒蝉寺外冷。

      拿起桌边的笔,低头思索了一阵添了一句话:江清月独昏。

      归家天色已晚,芸曲走进院子,院子的廊檐下,原本空空荡荡只有风来风往的廊檐下,却有一个人在那里来来回回的走。

      那个人一身红衣,像是跳跃的一簇火苗。

      芸曲撑了伞走过去,隔着蒙蒙的雨,她看不清那个人面上的表情,她只看到那人的右手握着腰间上挂着的白玉玉佩,拇指在玉佩上慢慢的摩擦。

      “芸素?”

      “姐姐你去哪了,让我等了好久?!”芸素一把扑到芸曲的怀里,问。

      “先进去。”芸曲揽着芸素进屋。

      屋里暖暖的,没有半点湿气。

      黛媛拿出烘好的外衫从里间出来,递给小丫头捧着,她将芸曲的衣带散开,将外衣除下,递到小丫头的臂弯里,拿了外衫给她换上。

      “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我去麓竹馆了。”芸曲的唇角弯了若有若无的笑。

      “去麓竹馆干嘛?”

      “联句。”

      “怎么你们都喜欢去麓竹馆联句啊,麓竹馆不是画馆吗?”

      “你们……除了我还有谁吗?”芸曲问。

      “我宁哥哥啊,下次他来找我玩的时候,姐姐你也来,我先去找母亲了。”云素说到这里神色微变,找了个借口就要回去。

      “去吧。”芸曲看着芸素提着裙子跑出去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

      轻舟画舫,湖面青波荡漾,微风吹过,荷叶卷卷,莲花朵朵,一一举头轻点,已是夏天。

      芸素缠着乔盛宁教她舞剑,乔盛宁被芸素缠着没法子了,只得依了她。

      乔盛宁去了穆王府,带着剑穿过回廊,遇到了正在赏荷的芸曲。

      她正依在朱红色的栏杆上,身边摆了一盘鲜红的荔枝,正逗着池里的游鱼,唇角浮现的笑容娇俏无比。

      真好啊,乔盛宁看着童芸曲感叹一句。

      他上前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叫了一声:“大格格。”

      童芸曲起先吓了一跳,慢慢的缓过神,望着他说:“五皇子是找云素么,她在花园呢,你们玩,待会我让人送荔枝过来。”

      “好。”乔盛宁闻言离开,心里不敢冒犯,可是又总觉得这个女子真的是太熟悉太想让他靠近。

      穆王府的花园里,乔盛宁和童芸素,两个人两柄剑,舞的却不怎么和谐,像是两个本不熟的人独处般的尴尬。

      啪的一声,有东西落在童芸曲的脚边,是一把画着山水人物图的折扇。

      给芸素送荔枝来的芸曲命了黛媛将荔枝放到石桌上,转身欲走,抬眼无心便看到。

      她走了过去,屈身将扇子拾起,扇面上的诗,早就已经刻到了心里。

      ——寒蝉寺外隐,江清月独昏

      “大格格。”乔盛宁试探的叫了一句。

      苏芸曲轻轻的将扇子合上。

      “这扇子是你自己的,还是旁人送的?”

      “是我自己的,怎么了么大格格?”

      “那这伞上的诗都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乔盛宁觉得这个时候贸然说写诗不全是自己写的而是跟一个姑娘联句所得,怕是有伤那未见面姑娘的清誉,也就闭口不提。

      “你胡说!”芸曲涨红了脸,突然觉得有些气恼,带着黛媛离开。

      乔盛宁起先不明所以,后来看着芸曲转身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嗡的一声炸裂开来,只剩下傻笑。

      他找到芸曲的时候,芸曲倚在临风楼的栏杆边,极目远眺。

      他踮手踮脚的走了过去,柔声说道:“这里风大。”

      芸曲抬头错愕的看着他。

      他将自己心头的羞涩压了下去,温吞的说:“最近太忙一直没有去麓竹馆,你去了么?”

      芸曲没说话,心里却知道他必然是猜到了。

      乔盛宁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他装模作样的用戏子的方式对着芸曲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小生在这里给大格格的道歉了。”

      芸曲看着他故意夸张的动作噗嗤一笑,说道:“五皇子的礼我可受不起。”

      “这就受不起了,那你当初在我扇子上乱写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写不写的了,恩?”

      “你这人怎么这样?”芸曲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这人只对你这样。”乔盛宁脱口而出。

      “啧啧啧……我今日可是头一遭认识你,你就这么说,可见你这个人啊……”芸曲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手对着乔盛宁点了点。

      却不想手一把被乔盛宁拉住放在心口。

      “我这个人怎样,一个人话可以胡说可是他的眼睛他的心骗不了人,芸曲,你我和诗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你可能会喜欢我?”芸曲听着乔盛宁有力的心跳声从自己的掌心传到心底,一下又一下,扑通扑通,她的心也跟着一起,越跳越快。

      她抬头看着乔盛宁的双眼,那双眼睛仿佛藏了一片湖,也望着自己。

      就像是望着自己心爱的人。

      “别叫我五皇子了,叫我盛宁,乔盛宁。”他说完像是抱怨一般的低声说道:“童芸曲,你怎么能连你喜欢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我可是知道你的名字的。”

      “你刚刚还不认识我这会子怎么就知道我名字了?”芸曲挑着眉头问。

      “毕竟是哪个姑娘,涂了一个大花脸,吚吚哑哑在戏台上唱的难听死了,想让人忘记都难!”

      “乔盛宁!”

      “姐姐,宁哥哥。”芸曲正粉拳秀腿的对着乔盛宁一阵招呼,就听到芸素站在临风楼下唤着他们。

      芸曲连忙想要从乔盛宁的怀抱中挣脱,却不想被乔盛宁拽的更紧。

      他拉着她的手,心满意足的笑着说道:“走,我们下去告诉芸素,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姑娘。”

      “不要。”

      乔盛宁摸了摸芸曲的头,心中明了芸曲身为穆王府大格格所学的那一套闺秀的礼仪。

      “那就等我回去找机会告诉了母妃,上门来提亲的时候再告诉她,好不好?”

      童芸曲侧过头,趁着乔盛宁疏忽的空隙抽回了自己的手溜出来对着乔盛宁做了一个鬼脸,迈着碎碎的步子下了楼。

      “宁哥哥,你认识我姐姐?”芸素看着乔盛宁的样子问。

      “不认识不认识,芸素,大格格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哪里能认识?”

      从那以后,乔盛宁总是往穆王府跑,和芸曲或写诗联句,或戏说大小朝廷事。

      而芸曲也正如乔盛宁感觉的一样是一个有点睿智又有点孤傲的姑娘。

      五

      五皇子的母妃打算给他娶亲,坐在高坐上的美丽妇人,微微抬起了她的小小的下颌,抿紧了她的双唇,仿佛她的目光已经越过着小小的宫室,看向万里之外的远方。

      “母妃。”乔盛宁身穿朝服走了进来。

      保养得宜的宫妃转过目光,慈爱的看着下首之下的儿子,拿起梨花木长案上的天目盏略沾了一口茶。

      “盛宁,你也大了到了该分府的时候。”

      乔盛宁听了手微微一抖,抬起头,望着母妃,心中发慌。

      琉璃国习俗,皇子娶妻方能分府。

      “母妃,我……”

      “盛宁,我还没说是哪家姑娘,你慌什么?”高坐之上的美丽妇人像猫一般半眯着自己狭长的双眼,说道:“你心底的哪些弯弯绕我能不知道,闲下来就往穆王府跑,我自然要替我儿子将那姑娘娶了回来,安一安他的心。”

      听到这话,乔盛宁所有的慌乱都变成巨大的欣喜,笑容灿烂打宛如得到了满足的孩童。

      红色的帷幔烧红了整个绣房的喜色,迎亲的队伍奏着喧闹的乐曲远远传来,穆王府今天嫁女,这喜庆的氛围也比别人奢华几分。

      直到夜晚,漆黑的天空中点点繁星,像是由夜明珠制成的天文图,触手可及。

      那一弯皓月,挂在天空,美的朦胧,美的宛如女子身上薄薄的纱衣。

      隐隐约约有琵琶声传来,转轴拨弦,嘈嘈切切。

      待到宴饮开到末尾,芸曲才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宴会歌舞不远处的临风楼上,远远的看着。

      隔着穆王府嫁女的灯海,隔着宴饮的人群,喧闹的欢喜是他人,留给芸曲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弯弯唇角,轻轻拨弄手上的金环铃铛,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亭台上,突兀明亮。

      ——那手环是乔盛宁送给她的,芸曲还记得那日他穿着蟒花纹的锦衣,唇角眉梢都带了笑意的捧着手环望着她。

      他说:“芸曲,我母亲要上门提亲了。”

      芸曲摇头笑了笑,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莫大的笑话,她抱了一坛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迎着临风楼上四处灌来的风,渐渐的眼底糊了一片灯火。

      她的眼底滑了一滴泪,冷冷的砸在酒坛里,砸碎了满坛的月光。

      六

      “姑娘,五皇子到。”黛媛躬身将乔盛宁迎了进来。

      芸曲屏退了侍从,一时间,偌大的房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她端坐在琉璃榻上,目光沉静的望着他,说道:“五皇子许久不见,一切安好?”

      “芸曲……”乔盛宁坐在圈椅内,抿了抿苍白的唇说道:“你好么?”

      不过一年多的光景,两个人之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妹妹今日来求我,说你遇了事让我相助。”芸曲紧紧的将自己的手握了拳头,压抑着即将要淹没自己的冷静的情绪。

      “我有什么要求你的,芸曲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再不看看你我怕就是没有机会了。”乔盛宁无力的笑了笑。

      “机会?”芸曲的语气像是一把利剑直直的插在乔盛宁的心上,她挑着眉头好笑似的看着他,说:“你但凡有点心,就不应该上了折子给陛下逼我去西黎国和亲!”

      “和亲……芸曲,你说选你为和亲公主的折子是我上的?”

      “不是你还是谁,乔盛宁你和芸素嫁娶半月后,皇城内流言蜚语针对于我,市井百姓口口相传,穆王府的大格格淫词浪语勾搭她妹夫!我们之间和诗的事本就无几人知晓,黛媛打听后知道,这话都是你府内传出来的,你说你安的什么心?”

      “我没有,芸曲我没有,我只希望你好好的。”乔盛宁慌乱的站起来,急忙开口。

      “你没有!”芸曲冷哼一声,冷冷的看着乔盛宁说道:“我的闺誉被毁的所剩无几,西黎使臣偏来了琉璃国求娶琉璃国公主,琉璃国皇室内公主或以婚配或年纪尚幼,你居然就上了一道折子给陛下荐了我。乔盛宁,我童芸曲从来不知道,你居然得不到就要毁了的人!”

      “芸曲,真的不是我,大婚那日我满怀欣喜掀了新妇的盖头,结果发现不是你是芸素,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当时我就知道,这辈子,不管我到了什么身份地位都娶不到你了,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我怕见你,可是我又想见你。可是我有愧与你,逼着自己不许再打你的主意,这些事我一点都不知。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去西黎了,今日芸素来找我,说你要见我,我才厚颜无耻的来了。”

      “芸曲……”乔盛宁深深的望着童芸曲,像是望着他心爱的人。

      他说:“我没有碰过芸素,从来没有。”

      芸曲挑了挑眉头,问了乔盛宁一句不相干的话:“琉璃国和西黎征战久已,若是西黎王死了,可以保太平多久。”

      乔盛宁皱了皱眉头,稳了稳自己的语气说道:“西黎王正值壮年,皇子尚幼,他一死必然出现内斗,可保二十年太平。”

      “我知道了,你是五皇子被陛下派了统兵之职,若是西黎王死,你必然会派兵趁机攻打西黎,战功赫赫。”芸曲说完抬手唤到黛媛。

      “送客。”她冷冷转身回到内室,留给乔盛宁一个空落落的背影。

      两个月后,芸曲踏上了远嫁的马车,她盖着血红的盖头,穿着金线绣凤的嫁衣。

      她没有带一个熟悉的丫头,即便是从小服侍她长大的黛媛,她也没有带。

      乔盛宁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目不转睛的望着送亲队伍中的红色主轿。

      泪落尘土便为花,他抬脚擦了擦落在尘土上的泪,苍白的笑了笑。

      最苦不过伤离别,可是他连送她离开的脸都没有,只能远远的看着她。

      西黎国皇宫大婚的喜房内,红烛高烧泪不尽,芙蓉花开夏夜深。

      芸曲坐在喜房内,头上压着沉重的凤冠,手心里握了汗。

      西黎王掀开喜帕看到新娶的妻子,长眉清目,惊艳了满室的烛光。

      他伏身而下,人到缠绵时,心口猛的一疼,他睁开原本闭着享受美人温软的双眼,看着一柄小小的短剑插在自己的胸膛。

      西黎王倒了下去,气息全无。

      芸曲穿好了衣衫,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金铃铛手环上也染了点点血迹。

      她弯唇一笑,宛如开的最为艳丽的花朵。

      取下头上的步摇,准确无误的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真疼。

      血色蔓延,她又看到了那年春天向着自己走来的少年,双眼内仿佛藏了一汪水。

      他拉着自己的双手,柔声说道: “我这个人怎样,一个人话可以胡说可是他的眼睛他的心骗不了人,芸曲,你我和诗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你可能会喜欢我?”

      芸曲缓缓的闭上了她的双眼,套着金铃铛手环搭在她的胸口,窝在一片血色里。

      她心中清明如镜。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那些事不是他做的,是芸素。

      她是穆王府的大格格,可是却不是的穆王妃所出,当今的穆王妃是父王的续弦。

      那年,她在戏台上吚吚哑哑唱着的故事,就是她自己的故事,台上的幼弟为了皇位杀了皇兄,台下的芸素为了乔盛宁将她逼到绝境。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杀了西黎王,杀了自己,可以帮他建了功名。

      他若是心中有自己,一定会将一切查下去。

      她呼吸渐渐的弱下去,直到没有半点气息,她唇角勾着笑,耳边是噼里啪啦的雨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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